蓝忘机心知此人被难到了,有些好笑。想默默摇头,否认之前对这人印象一瞬间的改观。除了身手不错,略懂一些书本知识,也丝毫不能缓和他毫无规矩,夸张行径的恶劣程度。正想着,蓝启仁却望向他,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稳稳站起,对着蓝启仁颔首示礼,淡声道:“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蓝忘机说罢,余光去看旁边的魏无羡,见其仍是一副思考的模样,似是对自己的答案有所质疑,心中也增添了几分忐忑,反复斟酌中听到蓝启仁赞赏道:“一字不差。”这才踏实下来。接着蓝启仁有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得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野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本以为自己叔父会对魏无羡昨夜的浮夸行为加以严惩,听到叔父如此说,蓝忘机便知蓝启仁打算放过他,仅施以警告,留足颜面,希望他约束好自身的行为即可,莫再行那违禁乱纪之事。可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魏无羡突然发声了,“我有疑。”
明显感到蓝启仁愣了一下,道:“讲。”
蓝忘机有一种直觉,接下来的话这人一定会语不惊人死不休,绝对会晴天响雷般的出人意料。拼命抑制住了想要打断他的冲动,同时也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于是蓝忘机仍旧平视前方,听他问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立马回应:“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时灭绝。“
“暴殄天物!”四字一出,蓝忘机不明其意,只听魏无羡继续说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第四条道路?何为第四条道路?蓝忘机陷入沉思,他凝神回忆书案典籍,终是没有想到所谓的第四条路。还是说这只是这个自命不凡的魏无羡为了挽回颜面的强词夺理。
他着实好奇,犹豫是否该向身旁这个荒唐之人询问何为第四条道路。还未作出决定,便听到蓝启仁开口了,语气中似乎也带有隐约好奇之意:“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蓝忘机闻言心内大惊,万万没有想到这就是魏无羡所言的第四条道路,阴邪狠戾,与修仙世家立世之根本背道而驰。这魏无羡当真是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他缓缓看向魏无羡,想看清究竟是什么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想将他看清看透,弄明白这张永远带着笑意的皮囊里究竟藏了些什么东西;他那双泛着水光的眼睛里看到的天下是否与他人相同,否则为什么其所言所行都偏离常人所想;以及他那两片不点而绛的唇瓣还会冒出什么让世人瞠目结舌的话语;
兰室内一股寒冷之气升腾起来,似乎还可以听到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蓝启仁更是胡子都在发抖,厉声喝止:“不知天高地厚。伏魔降妖,除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丝毫未觉自己言语不妥,争辩道:“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如,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蓝启仁气的不知如何是好,抓起手边的一本书就朝满嘴胡说八道的魏无羡扔去,谁知他仍然无惧色,只灵活躲开,接着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何不能为人所用?”
“怨气又何不能为人所用……怨气……, 为人所用……”蓝忘机脑中反复重复这几句话,挥之不去。魏无羡和蓝启仁后面的对话他已经听不真切,待他缓过神来时,他左手的两个手指已将袖中的一角摩擦的有些发热。蓝启仁一声气不可耐的怒吼 “滚!”让蓝忘机彻底清醒过来,他抬起刚失神须臾的双眸,就看到那张脸上的眉毛挑起唇角轻勾,这笑像是对着自己,继而一个转身飞快地略出或者说逃出了兰室,带起一阵微风扫在蓝忘机脸上。
蓝启仁半晌没有说话,死盯着门口,除了脸上微微颤抖的嘴角牵动着胡须一起颤抖,宛如一尊活僵。他脸色青中带紫,紫中带黑,瞳仁里像要喷出火来,等他反应过来,魏无羡早已跑的没了踪影。他抬起一只手,两个手指用力地指向大门的方向,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魏婴,这个魏婴,目无尊长,狂妄自大,肆无忌惮,简直罪大恶极。”他左右望了一眼,正好看到眉头紧皱的江澄,道:“江澄,这魏婴既是你们云梦江氏的人,便由你来说,魏婴言行荒诞无稽且屡教不改,不得不罚。既然那么喜欢口出狂言,那便去抄写‘雅正集’中的‘上义篇’,好好学学什么叫作天道人伦。”蓝启仁顿了顿,“你去告诉他,抄三遍,如此冥顽不灵者,只怕一遍不会长记性。明日听学前抄好交予忘机。”江澄恭恭敬敬施了一礼,蓝启仁似乎才消了些气,冷哼一声走出了兰室。
这时,原先寂静如无人的兰室才逐渐有了交头接耳的声音,不用过脑都知众学子都在唏嘘魏无羡的胆大妄为。只有蓝忘机没有说话,仍站在那里兀自望着矮几上那盆兰草。对于魏无羡会顶撞叔父,听学期间大摇大摆跑出兰室的行为,蓝忘机已经不足为奇了,但是这个人的种种行为好像将他十几年来的万事波澜不惊的习惯搅得天翻地覆,他觉得像是有一条轰鸣咆哮的奔腾江流突然间砸入了一汪水面如镜面般平静的大湖,搅起了湖底的泥沙,冲散了列队前行的鱼群,沉淀在湖下的东西全部被翻腾起来,旋转浮动,一刻都停不下来。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蓝忘机道不明。他转身走出兰室,又惹得那帮叽叽喳喳的学子突然噤声,视线又齐刷刷的扫射过来。直到他走出一两步,身后的兰室才又慢慢喧闹起来。
蓝忘机漫无目的得走了一阵,他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要去作甚,只是不停的往前走。他有些左顾右盼,更不知自己要找寻什么东西。行至一棵古树下,阳光透过枝叶洒了下来,远处高墙上坐着一个人。蓝忘机这才驻足,眯眼望了过去。只见那人一条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还在晃荡,他一手撑腮,一手在腿上轻轻拍打着。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像是在对天发呆,也像是在小憩。风吹过,两条暗红色的发带在发丝间纠缠起舞。他心中冷哼了一声,这坐姿实在不雅,却也难得这人有那么安静的时候。
但是魏无羡毕竟是魏无羡,没过多久,蓝忘机就看到江澄和聂家的二公子聂怀桑走了过来,站在墙下抬着头和魏无羡喊话。只看三人时而捧腹大笑,时而骂骂咧咧。蓝忘机嫌吵闹,并未留意他们在说些什么,也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不感兴趣,料想都是些根本不值得推敲的胡言乱语。但他仍然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他们,或者说望着墙沿上那个人。
须臾,那边的吵闹之声戛然而止,三个人六双眼睛一齐看过来。蓝忘机被突然而至的安静抽回神来,有些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反应,墙上那人已经朝他方向跃了下来,还是那张谄媚的泛着桃花的笑脸,迎向自己同时高声喊着:“忘机兄!” 蓝忘机被这一声呼喊吓的手足无措,甚至可以用窘迫来形容。他脑中空白,不知如何解释他为何在此,更不知如何回应正在朝他奔来的魏无羡。手指捏紧转身就走,步伐到也端正平稳但蓝忘机知道他这不是走,是逃。魏无羡仍在身后不甘心地追喊:“忘机兄啊,你等等我。”蓝忘机闻言,加快步伐,像是背后有什么穷凶极恶的怪物在追赶,飞似地逃走了。
第二日用罢早膳,有门生呈上一叠厚厚的案卷交予蓝忘机。蓝忘机接过翻开,可看到第一页规规整整的写着三个字“上义篇”。他仔细看了一阵,不错,勉强可看,至少比想象中要端正许多。虽不能算作刚劲有力,却也圆浑流畅,笔画之间还透出潇洒俊逸之感。蓝忘机接着往后翻看,眼睛微微眯起,果然也就端正了一页,往后那字开始龙飞凤舞起来,前面还可勉强辨认出字形轮廓,后面却彻底变为鬼画符,若不是蓝忘机对自己家训倒背如流,就算闭关钻研上数日怕也不知这是何信手涂鸦之作。许是字如其人,如若从头到尾这“上义篇”均字迹工整,规规矩矩,倒显得有些奇怪了。蓝忘机继续往后翻,心想这字迹到这就已然潦草成这样,后面的不知还能如何敷衍。谁又能想到这后面的,或者说这上义篇抄写的大半突然就换了一种字体,与刚才的狂草天壤之别,只要是识过几个字的稚子都可以辨认出这是两个人的杰作。蓝忘机叹了口气,这魏婴确实是无药可救了,请人代抄的事都干的出来,而且丝毫不加掩饰,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将这篇抄写呈了上来。这代抄之人也够愚蠢,看这工整的字迹就可以推断出这代抄之事是心甘情愿的。
蓝启仁一向信任蓝忘机,所以并没有过问魏无羡受罚一事。蓝启仁没问,蓝忘机也就没有提。他觉得魏无羡或多或少该得到些教训,至少会收敛几天,否则以他的那个性格,如若追究下去,不知道还会闹出什么更荒唐的事。
事实证明,不论蓝忘机如何做,魏无羡只会一次比一次荒唐,一次比一次过分,收敛二字与他这个人了不相干。在蓝启仁的默写考试中,魏无羡不知在衣裳里藏了多少小纸条,不停的向其他学子投掷。刚开始还小心翼翼,防着蓝忘机也等着蓝启仁背对他们时才敢抓住机会扔出一张。看蓝忘机默写心无旁骛,蓝启仁也在开始专心看一本卷宗,便越发大胆,直接数张齐飞,之后居然还开始有来有回,纸条在空中肆无忌惮地飞舞。蓝忘机再是专注也被身旁这些有恃无恐的纸条扰的烦乱不已,实在是觉得众人太过,头未抬,右手也不停笔,左手刹那伸出稳稳截住了一坨掷向魏无羡的纸团。听到兰室中整齐的一声“嘶“,蓝忘机抬头幽幽看向魏无羡。
魏无羡咬着牙僵住,斜眼去看堂上的蓝启仁。蓝启仁放下手中书案,眼中已有冰霜之意,他扫了众人一眼,看了看魏无羡,又看到蓝忘机手中的那个纸团,起身踱步过来。兰室中已经没人还在奋笔疾书,都噤若寒蝉,目光在蓝启仁,蓝忘机以及魏无羡三人间来回扫。蓝启仁拿过蓝忘机手中的纸团,打开看了一眼,就看见他眼睛忽地睁大,两条眉毛也拧到了一起,胡子也开始颤抖。他将皱巴巴的纸条“嘭”的拍在魏无羡的桌上,还是那句岂有此理,只是已经咬牙切齿起来。他怒到极致反而骂不出多余的话,两只手指着魏无羡,声音都颤抖了:”你.....你.....你给我......” 后面的话还未脱口,魏无羡却接道:“滚,让我滚是吧,我这就滚。”说着便从座处翻出,逃命似的奔出了兰室。
蓝启仁看不见魏无羡的脸稍稍冷静了下来,将众学子先斥责一番,再将刚才想骂魏无羡却因为怒极攻心没骂出来的话骂了出来,这才感觉气顺了些。说道:“魏婴三遍‘上义篇’都毫无悔过之意,怕是抄写之时心不在焉,看来是罚轻了。”上义篇“”礼泽篇“同抄,十遍!不抄完不许出云深不知处半步。”他顿了顿,接着道:“让他去藏书阁抄,同时面壁思过。未抄完前听学也不必再来,品行不端学再多也是枯木朽株。忘机,你盯着他,如再心猿意马,放荡不羁,加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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