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春光已是谢了一半, 半树桃花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露出盈盈的粉色, 小径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雾色里露出个人影来, 正是玉团。
玉锦手里端着面盆从里屋出来, 瞧见玉团匆忙的模样, 问道:“出了何事, 慌成这样?”
玉团圆乎乎的脸上因喘气露出一抹红润,她顿了顿, 说道:“我方才才出了二门,便见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朝咱们院子来了,身后还跟着不少宫人。”
玉锦眉头一跳,将手里的面盆递给玉团,嘱咐道:“我先进去给郡主梳妆,以免待会儿接娘娘的懿旨显得怠慢, 你在外头拖一会儿, 知道了吗?”
往日这个时辰,郡主早就起身了,只是今日不知怎得,睡得这样迟。
玉锦掀了门帘进屋, 累丝镶红石熏炉里燃着沉水香, 烟气飘渺,一室静谧。
她悄悄走近了,唤了声:“郡主, 该起身了。”
床榻里的人并未有动静。
玉锦无奈,只得分开绿纱帘帐,便见美人香脸半开,娇色旖旎,衣衫不知何时微微散开,露出细腻嫩白的肌肤。
玉锦微微叹息一声,便知晓郡主昨晚又发汗了,怕冷又畏热,还好没将锦被踢开,若不然又要得一场风寒。
玉锦心中怜惜,却也知道,等会儿皇后娘娘多半是要召郡主入宫的,眼下的确不能再睡了。
她将姑娘的衣衫揽好,又凑近唤了声,“郡主,皇后娘娘派人来了,咱们该起来了。”
“皇后”两个字终究是触动了谢娉婷的心事,她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片刻,幽幽转醒。
小腹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她紧紧咬住了朱唇,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这痛捱过去。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每逢月事就腹痛的毛病,是怎样都治不好了。
玉锦瞧见郡主苍白的脸色,心神慌了慌,她只想了半瞬,便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郡主昨夜定是来了月事,又怕麻烦守夜的下人,才没叫人熬汤药,女子来了月事易乏,正因如此,郡主才起得比往常晚了些。
玉锦微微心疼,她说道:“郡主,奴婢叫人煮些红糖姜茶来,您这模样,等会儿见了皇后娘娘,也不大好啊。”
谢娉婷长睫微颤,杏眼里还带着晨起时的迷茫困倦,她又闭了眼,嘟囔道:“是……不大好啊。”
本想再眯一会儿,可瞬时又觉得哪里不对劲,皇后两个字迟钝地在脑海里回旋两遍,她顿时就清醒了大半。
她猛地睁开明亮的杏眼,黛眉微蹙,竟是直接下了榻,着急道:“是皇后娘娘派人来了?我……”
她还什么都没准备,如此仓促,谢娉婷瞧着铜镜里面色苍白的自己,素手忍不住抚了抚面颊,慌张道:“玉锦,快,我要梳洗。”
上次退婚一事,皇后娘娘恐怕心中已经对她全无好感,倘若这次带着这副病弱面孔去,别说娘娘,她自己都嫌弃自己。
玉锦应了一声,又匆匆去外间吩咐小女使煮些红糖姜茶来。
净面梳妆完毕,镜中女子云鬓娥娥,朱翠溢彩,面若晓月,朱唇一点红,恍若仙子一般。
谢娉婷蹙了蹙眉,她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忐忑地问道:“玉锦,你瞧瞧,还有哪里不妥当,这衣衫的颜色会不会太艳丽了?”
她从前拜见皇后娘娘时的穿着打扮,都是随自己的心意,从来未曾考虑过,娘娘是否喜欢这样的装扮,眼下真要认真想想娘娘的忌讳,却一丝印象也无。
玉锦再次瞧了瞧,那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穿在郡主身上,愈发显得郡主腰若纨素,美人清艳。
她实在瞧不出有什么差错,若非要说有何不妥,便是郡主的容颜太过艳丽了,倒压的衣裳失了色彩。
玉锦笑着说道:“郡主这一身再好不过了,端庄又大气,娘娘一定会喜欢的。”
谢娉婷这才稍稍放了心,只是那股担忧,总叫她手脚发凉。
玉团在外头应对了一会儿,又将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朝云姑姑请到正厅里坐着,上了茶,她朝着外头看了好几眼,着急郡主怎么还不来。
朝云看出来她的慌张,抿了一口茶,笑着说道:“玉团姑娘不必紧张,现下时辰还早,出宫前娘娘特意嘱咐了,女孩子家梳妆打扮慢着些来,叫郡主不必着急。”
玉团这才放下心来,又实在有些奇怪,皇后娘娘这话隐含的意思,不就是让郡主好好打扮吗?
只是,俗话说得好,女为悦己者容,太子殿下离京日久,到现在也没传来归京的消息,郡主打扮地这样好看,也无人欣赏啊。
话正到此间,便见远处袅娜走出一个美人来,都说观美人如云端,眼下的场景,就像是云端里的仙子下了凡。
朝云站起身来,俯身朝着来人行礼道:“奴婢见过郡主。”
谢娉婷接住朝云行礼的手,“姑姑太客气了。”
朝云直起身来,瞧着眼前女子,面上露出了笑意,心中暗暗感叹道,怨不得太子殿下如此心悦汝阳郡主,单是这恍若仙子的美貌,便是其他贵女所没有的。
她在宫里当差多年,并非第一次见到汝阳郡主,这次再见,总觉得郡主没了原先的那股娇纵,要知道,这位原先可是连皇子都敢打,如今瞧着言谈举止,倒是同往日不一样了。
朝云收起心中的考量,笑着说道:“娘娘正在坤宁宫等着呢,外头轿辇已经备好了,只等着郡主了。”
谢娉婷微微颔首,跟在了朝云的身后,朝着外头走去。
因着皇后下的并不是懿旨,而是口谕,朝云便遵了皇后的吩咐,没有兴师动众,让阖府女眷在门口接旨谢恩。
因此,前庭后院倒没有混乱起来,偶尔路过的几个小女使,瞧见朝云的打扮,也知道是宫里的贵人,只是避到一边行礼。
谢娉婷只带了小四小五,她将玉团玉锦留在了桃源居,只是怕母妃和祖母担忧,嘱咐二人晚些再通报祖母,说她进宫了。
轿辇倒是抬得平稳,谢娉婷坐在里面,她的目光透过窗纱,瞧见了外头缓慢移动移动的屋舍,青墙黛瓦,好看的紧。
实际上,她却并未因着朝云姑姑方才的和善而放下悬着的心。
娘娘这次召她入宫,大约是对她早已不满,敲打一番。
若只是这些,她都不怕,她只怕,娘娘要退掉她和殿下的婚事。
思及此处,她的面色白了白,不自觉地抚着袖口的花纹。
从王府到宫中的路程太过短暂,短暂到她还没回过神,就听朝云姑姑说道:“郡主,下轿了。”
小四在外头替她打了车帘,又扶着她下来。
接下去便是甬长的宫道。
燕京皇城就是有这样的气派,远远望去,重重宫殿巍峨排列,深黄的琉璃瓦屋脊,高高翘向天际的飞檐和檐上九个欲飞的压角兽在朝阳下灿灿发光,恢宏异常。
她不是第一次进宫,却依旧被这样的气派震慑住了。
朝云笑了笑,指着东边那所檐角第二高的宫殿,说道:“郡主您瞧,那里就是殿下的住处了。”
谢娉婷的心思就这样被戳破,她芙蓉面上红了红,怕旁人觉得她轻浮,只敢偷偷瞥了一眼。
那座宫殿,就是殿下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可她一次都没去过。
想到这里,她又不禁失落了一番,只是下一刻,坤宁宫三个字映入眼帘,她又立刻提高了警惕,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她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朝云姑姑进去通报了,不过几息的功夫,朝云就笑着出来,说道:“郡主,您进去吧,只是……”
她顿了顿,犹疑道:“贵妃娘娘同她的妹妹也在,郡主进去之后,像往常一样就可。”
谢娉婷愣了一瞬,点头道:“多谢姑姑。”
赵贵妃宠冠六宫,是官家的青梅竹马,原本元后薨逝,旁人都以为赵贵妃会再进一步,成为继后,可不知怎的,官家却定了沈家姑娘为皇后。
即便如此,赵贵妃在宫中的地位也无人可撼动,她生了二皇子周怀祀,现下已经封为靖王,驻守充州。
谢娉婷不由敛眉,她不能再给皇后娘娘添麻烦,定要谨言慎行。
坤宁宫中,赵贵妃正领着妹妹赵淑给皇后请安。
说是请安,她却更似是主人,虽坐在侧位,却神情傲慢,她直视着底下那位准太子妃,抢在皇后前头,不咸不淡地说道:“今日可算是见到正主的面了,听闻汝阳郡主貌美如花,本宫瞧着,也不过如此。”
沈皇后并未急着替谢娉婷说话,她温润的眼神落在谢娉婷身上,等着她的回答。
谢娉婷黛眉微蹙,却不见慌乱,她瞥见皇后娘娘的眼神,便已经明白了,娘娘这是在考验她。
她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道:“贵妃娘娘,臣女尚且年幼,不过是个丫头片子,哪里看得出貌美如花,不过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自然没有娘娘国色天香。”
沈皇后听了她的话,眼中含了笑意,戴着护甲的纤指执起茶盏,微微啜了一口。
不愧是禛儿看中的姑娘,绵里带刺,贵妃恐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绕了进去。
赵贵妃不是蠢人,她自然听出来,那丫头是在嘲讽她年老色衰,她脸色一冷,忽然说道:“本宫今日来,是给皇后娘娘献酒的,既然汝阳郡主也来了,不如一同品尝?”
她虽奈何不了这位汝阳郡主,可让她丢丑却再简单不过,这缥醪酒罕见,寻常人不曾喝过,自然不知这酒后劲极大,能让人恍如梦中。
沈皇后的神色冷了下来,她正欲出口,却瞧见小姑娘已经将酒一饮而尽,面色有些酡红,杏眼里清明无比,对着赵贵妃说道:“多谢贵妃娘娘赐酒。”
赵贵妃瞧她神色正常,心中不禁疑惑,难道这缥醪酒是假的不成?怎得这丫头吃了,竟无任何反应?
谢娉婷止住脑中晕眩之感,她此刻,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待着。
赵贵妃赐酒,她若不喝,即便有皇后娘娘护着她,也会落得个张狂失礼的名声,那倒不如喝下,虽然难受一会儿,但好歹不让娘娘为难了。
沈皇后哪里不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她心疼之余,多少有些心酸,忙低声嘱咐朝云将人安置在偏殿,顺便去小厨房领些醒酒汤来。
朝云领了命,带了宫人去偏殿,笑着朝愣在一旁的谢娉婷说道:“郡主,奴婢先去带人将偏殿整理一番,您先在这儿等一会儿。”
廊下微风阵阵,谢娉婷脸庞上的热意被吹走了一些,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冷哼。
谢娉婷听到耳边的杂音,吵得她脑袋疼,她只好转过身来。
面前的女子一身流彩暗花宫装,眉目清秀,只是现在的表情有些凶神恶煞,不太可爱。
谢娉婷认出来,这就是赵贵妃的妹妹,赵淑。
她的脑子已经断了线,这会儿酒劲上来,两三个赵淑的人影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她不由晃了晃脑袋。
赵淑瞧着眼前这人的傻样,心中的火气更大了。
凭什么这样一个除了美貌什么都没有的女人能嫁给太子哥哥,而她不可以?
赵淑咬了咬牙,说道:“你知不知道,皇帝姐夫答应给我和太子殿下赐婚了?到时候,殿下不会娶你,你们的婚约就不作数了!”
酒劲逐渐上来了,谢娉婷脑子嗡嗡的,可她隐约能听明白赵淑说的话,她杏眼里含闪过一丝迷茫,却毫不落下风,仿佛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的汝阳郡主又回来了,她咬了咬唇,凶巴巴地说道:“太子哥哥是我的,他不喜欢你,也不会娶你!”
赵淑瞧着面前人的模样,更加得意了,她凑近这个傻子,诛心问道:“殿下不喜欢的是你吧?你看看你,脾气又坏,长得还丑,除了哭没别的本事,哪里值得人喜欢?如若不然,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何殿下再也没提婚约的事情?”
“婚约”两个字回荡在脑海里,让谢娉婷顿时泄了气,凶巴巴的模样也撑不住了,她杏眼里含了泪水,有些委屈地抽了抽鼻子。
殿下的确,再没提过娶她的事了。
赵淑见到眼前人备受打击的模样,这么多年来被这人压着的郁气仿佛一扫而空,她傲气凛然地走到谢娉婷身旁,得意地说道:“你等着太子殿下退婚吧,像你这样的人,就该孤独终老……”
话还没说完,赵淑只觉得有阴森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缓缓地回了头,直到瞧见太子冰冷的脸,俏脸顿时白成了石灰。
周怀禛眼底冰冷,他的心底不可遏制地翻滚着一抹怒气。
他才走了多久,什么猫儿狗儿的都能跳出来欺负他的呦呦。
这样的认知让他眉眼间生出一抹阴郁,他冷冷道:“暗三,将人扔下去洗洗嘴。”
赵淑还没来得及求饶,便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侍卫走出来,生狠地提溜着她,毫不留情地将她扔到了荷花池里,在坠入水中前,她只瞧见,一向阴冷的太子殿下,竟然将那女人打横抱起,进了内殿!
赵淑只觉得一口瘀血堵在胸口,怎么都咳不出来。
朝云才收拾完偏殿,便见太子殿下将人抱了进来,她极有眼色地让宫人们都退下了。
内室一片清净,再也没了闲杂人等的干扰,周怀禛也终于能静下心来打量她的小娇妻。
才半月不见,小姑娘的脸蛋便瘦了一圈,下颚尖尖,芙蓉面上因醉意浮起团团红云,杏眼里全是迷朦,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周怀禛心尖一软,眉眼的冷清去了一半,他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抚在小姑娘的眼睑上,努力柔化了冰冷的声音,说道:“累了就睡一会儿,孤在这守着你。”
却没想到,指腹下忽然传来一抹湿意,他冰冷的脸一僵,慌忙将手拿下来,却见小姑娘的杏眼里泪光盈盈,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周怀禛愣了愣,他冷了语气,脸上阴沉了一半,问道:“是谁欺负你了?”
姑娘软软糯糯的声音勾的人心尖痒痒,“是太子哥哥。”
周怀禛冷了一半的脸色又回春了,他眼神微暗,冷嗤一声,捏了捏这个没心肝的小鼻子,“孤还不够宠着你?”
却不料,下一刻小姑娘忽然坐起身来,杏眼朦胧,认真地瞧着他。
周怀禛面上冷着,耳尖却红了红。
他不禁想到,自己一路风尘仆仆,仪容脏乱,呦呦这样瞧着他,他怕她会嫌弃,思及此处,他慌忙站起身来,严肃道:“孤去洗把脸。”
只是身子还没动弹,便被小姑娘一把拉了回去,他怕她伤到自己,只得顺从地低下头来,却小姑娘凶巴巴地说道:“太子哥哥闭上眼睛。”
周怀禛眸色微暗,剑眉皱了皱,却还是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姑娘能做些什么来。
下一刻,额头处便传来温温软软的触觉,只听那娇糯的声音说道:“戳了印,太子哥哥以后就是我的了,以后不能和别的女子说话,不能娶别的女人,要不然……”
周怀禛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底跳跃着暗暗的火苗,声音嘶哑起来,“否则要怎么样?”
只是小姑娘似是有些疲惫了,并未打算回答他的话语。
她放开他的脑袋,打了个哈欠,又滚回床上去了。
方才靠得近,周怀禛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总算是明白了,为何一向保守的人今日这样热情,他磨了磨牙,暗暗在心底问候了无数次把呦呦灌醉的人。
周怀禛眼底滚烫,身下某一处更是难受得紧,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心中暗暗下了个决定。
以后呦呦饮酒,他必须在场!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这章,蠢作者差点就写成洞房花烛夜了……
感谢小仙女“”赠予的营养液!
祝小仙女们除夕快乐,越来越美,万事如意!(≧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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