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云翳, 落入满庭芳草, 本该是极好的景色, 只是虞氏却无心欣赏。
玉梨瞧着王妃满面冷淡的模样,也知晓此刻王妃心中定然不虞, 她接着方才的话头说道:“昨夜那张睿过了角门去见二夫人, 出来的时候被世子身边的元宝逮个正着, 瞧他那模样, 慌慌张张的,精神也有些不大正常。”
虞氏的面上带着一抹冷笑, 她捏了捏手里的帕子,嘲讽道:“她可算是坐不住了。”
玉梨又道:“元宝审了审那张睿,张睿只说,二夫人要他再去给那说书先生蒋文喻送一笔银子,并未额外吩咐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虞氏心中有些奇怪,她敏锐地问道:“可知道, 那张氏要他何时送?送到何处去?”
玉梨微微一愣, “是今夜子时,送到蒋文喻的家中,陋巷。”
这话一落,虞氏心里便冷了半截, “子时, 深更半夜,又是陋巷那样的偏僻之地,张氏难道……”
玉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二夫人那样一个瞧着文弱的人,竟然会对这两人起了杀心。
好说歹说,这两人一个是她的亲外甥,一个是间接帮她做了事的人,二夫人竟然想这样轻易地将人了结,想来真是可怕。
虞氏想了想,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倘若张氏怕她顺藤摸瓜,该早就将张睿蒋文喻两人打发了,可她没有,偏偏是等到了这个时候。
她已派了府中的人守着那蒋文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是那张睿,自岀府后住在客栈,深居不出,昨晚却又贸然出现,精神失常。
虞氏又问道:“那张睿可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玉梨回想了一番,倒还真想出一处不对劲来,“奴婢听元宝说,那张睿断了一条腿,他说是自己不慎弄伤的,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异常了。”
虞氏虽想不通为何张氏会这样突然地下手,可张氏身为王府的二夫人,同王府有扯不开的关系,倘若她手上沾了人命,届时事发,还是要王府兜着。
虞氏冷了脸色,张氏这回算是逃不掉了,今夜抓住她派出去的人手,届时人赃并获,看她如何狡辩。
王爷来了信,明日便能到京,这时机正好。
这事在内宅私了,既不会损了呦呦的名声,又能让王爷心中有个底,从前王爷因着与二弟的兄弟情分,总劝她多让着张氏,这次便让王爷亲眼瞧瞧,他那位好弟妹是如何对他的宝贝闺女的。
虞氏心里压着一股气,茶水也咽不下去了,她索性叫人收了茶,朝着觉满堂去了。
今日老夫人的精神头格外的好,此时园中静谧,用过早膳,正牵着雪橇犬四处闲逛。
谢葳蕤在一旁陪着,她笑语盈盈,说话又妙语连珠,倒是将老夫人逗得笑开了怀。
张氏在一旁看着,面上倒是满意极了,她这傻女儿总算明白要讨老夫人欢心了。
谢老夫人牵着两只小犬,见它们被项圈束着并不舒坦,于是慢慢蹲下身子来,将项圈解开了,又颤巍巍招了招手,脸上笑纹横生,说道:“快去逛吧。”
那两只犬儿似是听懂了她的话,摇了摇小尾巴,便径自钻进了花丛,撒泼打滚起来。
老太太叹了口气,又颤巍巍直起身来,锦枝忙上去扶了一把,谢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坐到了一旁的石凳上,瞧了一眼张氏,指了指对面,笑着说道:“玉芹,坐。”
张氏有些受宠若惊,她连连摆手,说道:“母亲,儿媳站着就好,怎么敢与您同坐?”
谢老太太笑了一声,“叫你坐你就坐。”
张氏闻言,竟是有些心虚,她不安地坐在老太太对面,心想着莫不是虞氏已经告诉了老太太呦呦遇险的事,想到此处,她不禁紧张了几分。
谢老太太瞧她坐定了,才指了指远处石碑上的字,问道:“玉芹,你可知道,那石碑上刻着的是什么?”
张氏顺着那方向瞧去,她当年嫁进王府,第一次给老太太敬茶时,谢殚就同她说过,老太爷最重家风,当年王府子弟若是做错了事,便要在那石碑下罚跪。
张氏一头雾水,犹疑说道:“兄友弟恭,亲邻和重,家门和顺,长幼内外,宜法肃辞严。”
谢老夫人点点头,笑道:“是了,玉芹,这话,我嫁进王府时便有了,我也希望你像我一样记着它。”
“家门和顺,才是光宗之基,祖宗法度,才是兴家之本,咱们祖上的规矩,妇人事内帷,且长房长媳执掌中馈,你大嫂有孕时,曾将中馈交于你打理,你也该知道,公中的银两,每一笔走向都要记着,这很不容易。”
张氏听到这儿,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才松了下来,原来老太太并不是要质问张睿的事,而是问她之前从公中支银两的事。
她慌忙点头,笑着说道:“母亲,儿媳记着了,下次儿媳再支取银两,必然先告诉大嫂一声。”
谢老太太点头,她叹道:“别怪你大嫂严苛,这偌大的王府,收支进项不能糊涂,当然,咱们王府并不缺那几两银子,你若有急用,尽管同你大嫂开口。”
张氏支那银两,到底是为了娘家外甥,她能体谅,说到外甥,谢老太太才想起来问一句:“我听说,前几日你那外甥离府了?这离春闱没几日了,何苦折腾他,叫他住到外头去?”
那张睿来府上的第二日,倒是想来拜见她这个老人家,只是她实在提不起精神,便打发了锦枝去接待,没想到不过几日这张睿就离府了。
张氏脸色一白,她还未想好说辞,便听女儿说道:“祖母,表哥他住不惯府里,又紧着学业,因此才岀府找了个僻静之所,您就别担心了。”
谢老夫人有些乏了,便也没再深处想。
张氏见老夫人没继续问,这才放下心来,她用帕子擦了擦黏糊糊的手心,却见原处虞氏正朝这边走来,她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砰砰乱跳。
锦枝眼尖,远远地瞧见虞氏来了,忙说道:“老祖宗,是王妃来了。”
虞氏向老太太行了个礼,瞧见张氏做贼心虚的模样,不由在心中冷笑,她收回目光,朝着老太太笑道:“媳妇给母亲请安。”
谢老太太瞧见她,又精神起来,说道:“快起来,呦呦可回来了?”
虞氏笑道:“还没呢,娘娘仁厚,昨晚派人来府里说了,留着呦呦在宫里住一晚。”
这话倒是叫谢老太太放了心,她昨夜也睡不大好,一直担心呦呦在宫里惹了皇后娘娘不快,眼下看娘娘的态度,倒并未记着之前退婚的事。
张氏听了这话,却捏紧了手里的帕子,虞氏这话在她耳中,便是□□裸的炫耀,她也不想再待在这儿,索性说道:“老祖宗,媳妇忽然想起静园还有要事未曾处理,便先告退了。”
谢老夫人一向是个宽和的人,并不像其他高门大户的婆母一样,拘着儿媳在身边立规矩,于是便点了点头。
虞氏闻言,淡淡地看了张氏一眼,并不言语。
张氏心中愈发慌乱,她笑着应了一声,便带着谢葳蕤退下了。
出了觉满堂,张氏的脸色才阴沉起来,“进个宫住一晚又算什么?太子娶不娶,这婚约算不算还不一定呢。”
话罢,她又想到,张睿已经不能人道,又不知道被哪个贵人废了腿,倘若就这样将他送回夷陵,娘家嫂子虽不敢对她如何,定然也恨死自己了,现下她正替宫里的贵人筹谋大事,娘家嫂子那头,决不能乱。
她眼神一凛,心想明晚一定要将此事了结了。
今日她瞧虞氏的神情,便知晓这位大嫂已然查出了点什么,张睿同那蒋文喻是留不得了,留着他们,必定后患无穷。
谢葳蕤不厌其烦地听着母亲说这些无用的话,心中却只关心一件事,她问道:“母亲,大伯母已经起了疑心,表兄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张氏还没同女儿说自己的打算,她不愿让女儿沾染血腥,于是胡乱说道:“母亲自然有办法,你不必担心。”
*
谢娉婷睡得有些沉,昨晚朝云姑姑给她熬了药,喝完药以后,脑子就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小腹倒是没那么痛了,她瞧着床榻前的人,不由笑了笑。
周扶宁的小脸红通通的,小姑娘换了件粉色春衫,圆溜溜的眼睛正盯着谢娉婷,憨厚又纯真。
她扯了扯谢娉婷的被褥,又指了指外边的大太阳,笑得眯起了眼睛,露出洁白的小米牙来。
谢娉婷脸色微微一红,她握住了小姑娘的小胖手,轻快地说道:“好了,我知道扶宁想说,太阳都晒屁股了我还不起身,要羞羞脸。”
周扶宁听见姐姐说的和她心里想的一样,漂亮的眼睛里笑意更浓了。
谢娉婷放开小姑娘的手,掀了被褥下了榻,牵着扶宁的手朝妆台那处走去,顺带着朝窗外望了一眼。
她瞧见外头日光好极了,便知道时辰确实不早了,她不由懊恼几分,小四小五怎么也不叫她呢?这会儿去给娘娘请安,怎么都给人留下自己是个懒虫的印象。
小四听见屋里的声响,便进屋道:“郡主可是醒了?”
话罢,她瞧见郡主嗔怪的眼神,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道:“郡主,并不是奴婢不叫你,而是……娘娘吩咐了,让您多睡一会儿。”
谢娉婷看了她一眼,杏眼里的嗔怪并未消散,说道:“娘娘说这话,那是娘娘仁厚,可是咱们也不能因此失礼呀。”
小四连连点头,说道:“奴婢知道了。”
心里却叹道,就算没有娘娘的吩咐,还有太子殿下的吩咐呢,为了不去充州挖矿,她下次……也不能叫郡主提前起身,这年头,当个好下属实在是太难了。
洗漱一番后,谢娉婷便带着扶宁一块儿去了正殿,沈皇后正在用早膳,她瞧见谢娉婷身边的扶宁,笑道:“本宫说不过是摆个早膳的功夫,这丫头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原来是去偏殿寻你了,快坐下来用膳吧。”
朝云跟着笑了笑,五公主极少这么亲近一个人,能这么黏人,定是真心喜欢汝阳郡主,还真是难得。
谢娉婷按照规矩行了礼,这才上座。
谢娉婷瞧了眼娘娘温柔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心酸。
娘娘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得了眼疾呢?更何况昨晚娘娘还给她把了脉,娘娘分明是会医术的,难道这眼疾治不好了吗?
她暗暗下了决心,改日一定要去问问殿下,娘娘的眼疾到底是怎么回事。
装着心事,这用膳也是快极了,谢娉婷看着时候不早了,想着母妃在府里恐怕也为她担心着,于是便说道:“皇后娘娘,父王不日将归,臣女该回府了,再叨扰娘娘,恐怕回府后,母妃又该说臣女不懂规矩了。”
沈皇后闻言笑了笑,“本宫恨不得你日日来这坤宁宫,哪里会嫌你叨扰呢?王爷回京是好事,你急着回去,本宫便不拦着了。”
周扶宁听见姐姐要走,颇为不舍,她跑到沈皇后身侧,在皇后手中写了一个“送”字。
沈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她摸了摸扶宁的脑袋,微笑着说道:“既然扶宁想送,就去吧。”
周扶宁听了母后的话,眼睛一亮,转身回去牵了谢娉婷的手,便拉着人走了。
赵淑自那日被太子的下属扔下水,湿淋淋地回了翊坤宫,只觉得里子面子都丢尽了,她远远地看见谢娉婷,只觉得脸上火烧似的,瞧了瞧四下正无人,便壮了胆子走上前去。
谢娉婷自然没忘记这位赵小姐,遇见赵淑,倒让她脑子更疼了,她只记得那天喝了贵妃赐的酒,晕晕乎乎听赵淑说了一堆不中听的话,她又怼了回去,再接下去,她便记不大清了。
赵淑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螓首娥眉,冰肌玉骨,身段窈窕,一双杏眼像是水洗过似的,清澈见底。
她心中挫败,收回目光,不甘心地说道:“你知道的,太子哥哥以后总会娶别人的,我答应你,你做正妃,我做侧妃,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好不好?”
谢娉婷听了这话,黛眉微蹙,杏眼里划过一丝难过。
一瞬间,她脑中转过许多思绪,可没有一条,能让她流利地接下眼前人的话。
只要一想到殿下以后会娶别人,她心里就堵堵的,酸酸的。
谢娉婷咬了咬唇,心中莫名有一丝怒气,她定定地瞧着赵淑,忽然说道:“你想多了!殿下无论娶谁,都不会娶你!”
这话出口不过瞬间,谢娉婷自己却愣住了,她垂眸,又眨了眨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那话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重生以来,她改掉了从前的坏脾气,努力不任性,学会宽容待人,可是方才,她将那些克制全忘了,一点儿宽容的心思都没有,她只想攻击面前的姑娘。
谢娉婷有些难受,她有些讨厌现在的自己,这种情绪失控的感觉,总让她觉得,自己又活成了上辈子那个谢娉婷。
赵淑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姑娘,她气红了脸,颤着手指着对面的人:“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贵妃娘娘的亲妹妹……你竟敢这样对我?”
话还没说完,赵淑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冰冷的“滚”。
这声音实在太可怕,叫她一瞬间想起来被丢下水的那一天,她闪电似的转了身,看到面色阴沉的太子殿下,下意识两股颤颤,顿时什么话也不敢再说,飞一般地逃离了此地。
周怀禛瞧见面前的小姑娘红着眼眶,心中却有些复杂。
方才,呦呦没有否认他会娶别人,甚至,她的回答潜意识地暴露出,她不信他只娶她一个,她能忍受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
周怀禛只觉得,方才一路从东宫奔向坤宁宫的喜悦都化成了灰烬,尽管他面上看不出这种变化,可是愈发冷清的眉眼,却露出了端倪。
他很不开心。
也许,呦呦根本没那么在乎他,这些日子她的欢笑,她的反应,几乎让他忘记了从前的不愉快,忘记了一直以来潜存的问题。
他太在乎她,而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谢娉婷仰首望着眼前面色冷清的人,她心中惶惶,杏眼里含了一丝薄雾。
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殿下看到她发脾气的样子了。
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朝她走过来,他一定是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太过刁蛮。
谢娉婷鼻子一酸,只觉得眼睛里的那些液体一点都不听她的指挥,哗啦啦地全掉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联【太子:呦呦她不在乎孤了】
下联【呦呦:殿下他不喜欢我了】
横批:全是瞎想
小仙女们a~仍旧要啰嗦一句,戴口罩,勤洗手,减少聚餐,看了新闻,未来一周可能是肺炎巅峰期,大家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大美腿吖^ω^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