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格外体恤,因怕马车颠簸加重疼痛,特意叮嘱女官将药送到王府便自行折返,不必让郡主亲自领赏。
马车行至王府,女官早已收了王府的赏银,回宫复命。
谢娉婷腿脚不便,归府后便入桃源居安顿下来。
她扑在柔软的榻上,也顾不上将凌乱的发髻松散开来,半侧着身子,只露出一个窈窕背影。
虞氏见女儿卧在榻上慵懒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你父王还说你不好受,我瞧你,现下分明眼里都能酿出蜜来了。”
谢娉婷芙蓉面上浮上淡红,纵然母妃说的是事实,可当着母亲的面,她还是不好意思。
话到此处,外间玉锦忽捧了托盘进来,面上俱是笑意,“郡主,皇后娘娘赐的凝香丸,传闻一粒千金,尚且难求,也只有这皇宫富贵地,才能一下拿出这许多来。”
托盘里青玉瓶小小一只,上头的刻纹倒是精巧,是一少女在马场击鞠,谢娉婷越瞧越眼熟,她将玉瓶托在手里旋转一圈,却见背面纹案是一清冷少年的模样,以眼下的角度看,却是少年在高楼偷看女子击鞠。
这分明是他和她呀!
谢娉婷水汪汪的眼睛一亮,面颊愈发红了,若是母妃不在,她真要高兴地在床榻上打几个滚了。
这样的心思,决计不是皇后娘娘想出来的,那就一定是他了。
可是,他又是何时置办了这小东西,又这样巧,在里头装了治外伤的良药呢?
虞氏瞥了一眼,心中暗笑。
她哪里看不出药瓶上的端倪,这些玩意儿,早就是她年轻时玩剩下的了,她面上并不戳破,揶揄问道:“呦呦,要不要母妃帮你敷这凝香丸?”
谢娉婷杏眼里波光漾漾,满是挣扎。
若让母妃给她敷,自然是极好的,可是,这是殿下送她的东西呀,她都没碰过呢。
她咬了咬唇,犹豫半晌,心虚地将瓶子塞在靠枕下,显出少有的认真模样,“母妃,不必了,这等小事,呦呦自己来就行了,要是把母妃累坏了可怎么办?”
虞氏终是憋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忍不住抚了抚女儿的发髻,道:“好,呦呦自己敷。”
真不愧是她的女儿,连护食的性子都一模一样。
转眼她又想到,东宫不比王府清净,不会只有太子妃一个女人,太子若要纳妾,也是伦理纲常,到那时,呦呦又该如何子自处?
这股忧虑被她隐在心尖,面上却只余笑意,“你腿脚不便,母妃让人将食案摆在屋里。”
这话一出,谢娉婷便知道她娘接下来的去处了,定然又要回园子给父王备膳,然后腻腻歪歪。
谢家儿女,过了七岁就要另起院子别住。
谢娉婷小时候便对此存疑,再大一点儿,便明白祖宗辈定也怕孩子同夫妇住在一处不方便,才定下这个规矩。
虞氏瞧她跳脱,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夜间别踢被子,伤筋动骨最忌受寒,否则留下病症就不好了。”
玉锦笑道:“王妃放心,玉锦一定伺候好郡主。”
虞氏这才放心去了。
谢娉婷瞧着玉锦,她眨眨眼道:“玉锦,你去瞧瞧厨房里的膳食准备地如何。”
玉锦了然,退了出去,顺带着将门也带上了。
她心中暗笑,郡主有时瞧着稳重,可有时又像个孩子,想要做什么都瞒不住旁人。
谢娉婷小心将罗袜褪下,脚踝处的红肿已经退去大半,她将青玉瓶打开,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她取出一颗细细碾碎了,粉末落在脚踝上凉凉的,舒服极了。
她盯着青玉瓶上的小人儿,芙蓉面上笑容迭起,瞧着傻傻的,但这情景不过维持半瞬,便见汝阳郡主突然哭丧了脸。
她忽然想起来,她还没有沐浴呀!现在涂了,待会儿岂不是又要用一颗!
*
大内陷入昏黄灯火中,宫道甬长,林木疏影错落。
崇元帝的内侍元喜提着宫灯引路,落后太子半步,谨身殿里帝王阴翳的脸色不时浮入脑海,元喜面上挂着合宜的笑,道:“殿下,陛下近日心火有些大。”
这便是帝王身边当差的难处了,既要传达指令,又不能得罪贵人。
周怀禛面色微沉,他出声道:“多谢大监。”
石柱灯幽幽的光映在他半边面颊上,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晦暗。
元喜窥着太子深不可测的面容,心道天家父子不论亲缘如何,性子却总是相似的。
一样的滴水不漏,喜形不露于色。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地方。
殿柱盘龙,金碧映辉,灯火下匾额醒目,朱髹泥金,大书着“谨身殿”三个字。
周怀禛阔步入了内殿,瞧见眼前的场景,却顿住了脚步。
案几陈列,膳食具备,温酒暖灯,像极了寻常人家父子用膳的场景。
可这是天家,注定了不寻常。
崇元帝听见脚步声,转头侧目望着他,道:“进来。”
这语气熟稔无比,平静薄凉,不含一丝温情。
周怀禛依言行至案前,面上冷淡至极,他俯身道:“儿臣见过父皇。”
崇元帝凝视着自己的儿子,当他见到那双与皇后像极了的眼睛时,眼中本就不浓厚的温情去了三分,只留下寒凉,他随意道:“坐。”
父子相对坐着,谁也不肯先开口。
崇元帝执起酒盏,替自己满上一杯,他一口饮尽,与儿子对视着,良久才道:“军需案查到了充州,停了吧。”
周怀禛面色不变,眼中划过一丝嘲讽,他带着戏谑道:“查到二弟身上,父皇舍不得了吗?”
崇元帝耷拉的眼皮动了动,熟悉他的人必定知晓,他此时已经动了怒,可他此时的语气反而却更平和,“充州贫瘠,民众猖獗,他练兵自卫,是经过朕允许的,军需,也是在拱卫司过了明路的,不必再查了。”
充州贫瘠?民众猖獗?
周怀禛不点破帝王的偏心,他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父皇,冷静到了极致,多少次想质问的话,终是问出了口,“那母后的眼睛呢?”
崇元帝闻言,目光死死望着自己的长子,他从长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忤逆,看到了对他的不屑。
他轻轻一笑,怒气反倒散了一半,“那都是过去的事,追究也没有任何意义。”
周怀禛置于案上的手紧紧攥起,他眼中的黑雾愈发暗沉,嘲讽笑道:“是了,二弟私运军需,自建军营,可以重重拿起,轻轻放过,不再追究,母后并无过错,你却任由后妃害她,父皇,您真是公允!”
崇元帝听出了他话中的嘲讽,他深深望了儿子一眼,冰冷笑道:“这世间哪有许多公平呢?这位置原不该是你母后所有,她凭着沈家占了,那该受的苦,自然要受。”
崇元帝不欲翻那些繁琐旧账,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交代。
他忽然出声道:“朕瞧着,汝阳郡主也不愿嫁你,你虽是皇家子弟,也不能强人所难,太子妃换个人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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