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空旷,只余幽幽香火,渺渺梵音。
面前的姑娘柔柔软软,像是一朵娇艳的花儿,连触碰都怕消了她的芬芳,损了她的色泽。
她玉容苍白,慌张失色,哽咽道:“殿下,容容不见了。”
周怀禛望着她水亮的眼睛,红红的眼尾,眉头霎时皱了起来,冰冷的目光朝着殿内另一个男人射去。
李延光被那冰冷目光一刺,心里也凉了几分,但他面上沉静,并不露怯,从容道:“这位姑娘许是与亲人走丢了,来殿内寻人。”
周怀禛收回目光,并未答话,他将身上的墨色披风解下,揽过面前姑娘的肩,将披风裹在她单薄的身子上,薄唇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容容与韩偓在一处,不必担心。”
谢娉婷听了这话,砰砰乱跳的心才从冰天雪地里扯了回来。
她心中暗道,若是让她见到捣蛋鬼,定要好好教训他。
只是眼下,她恍然想起李延光还在此处,脸色不由白了几分。
从李延光的角度看来,面前男人正与那娇美女子耳鬓厮磨。
男人身躯伟岸,微微颔首,凑在女子莹白的玉颈边,狭长幽深的凤眸却望着他,里头一片诡谲。
似是一头孤狼,在宣告自己的领地。
这男人气场实在太强,即便是不说话,也能窥见他眼底翻涌的警告意味。
李延光脸色一暗,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气愤。
眼前的场景,不知为何搅起他左半边胸腔的痛感。
像是有千百条虫子在吞噬着他的心脏。
他只能木然地站在原地,就带着这样莫名的痛感,眼瞧着那男人揽着女子的肩,踏过重重岩阶,越走越远,消失在蒙蒙山色中。
随着那两人走远,他的心好像也空了。
但是,心悸的感觉却消失了,李延光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
他不耐地将脚下的石头踢飞了,皱眉纳罕,最近莫不是撞了邪?只要遇到这女子,便觉得一颗心被人扼住了似的。
好看的女人,他见过不少,可没有哪一个,能像那个女子一样,五官身段,都长到了他心里去。
他将心中那股怪异感去除,又冷眼瞧着天王殿里的金刚像,道:“我虽不信佛,好歹家中老母信,就此捐个香油钱,去去近日的晦气。”
话罢他朝圆钵里扔了几个铜钱,便阔步离去。
*
周怀禛尽力放缓脚步,可他身畔的女子仍旧慢他一步,他余光淡淡瞧着她的神色,心底满是忐忑。
方才那男子,容貌上乘,俊逸有余,风度翩翩,正是时下小姑娘最喜欢的模样。
那人有没有沾染血腥的纯粹,最是难得。
而他周怀禛,从生下来那一刻,便注定与血腥为伍,再也无法拥有那份纯粹。
即便呦呦现下对他的态度有所软化,可是横在他们中间的往事,却不会轻易过去。
那天,他在她面前杀了人,那人是他二弟的走狗,也是户部的蛀虫。
他从不后悔杀了一个贪官污吏,国之蛀虫,可他后悔,让呦呦见了血腥。
谢娉婷瞧着他清冷的侧脸,咬了咬唇。
即便他不开口,她也能感知他的不悦。
可他究竟在不悦什么呢?
谢娉婷黛眉微蹙,悄悄仰首望着他。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太子殿下的这张脸,都是燕京贵女梦寐以求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却又带着一股冷清。
就如此时,他若不言语,旁人便没那个胆子搭讪。
谢娉婷自顾想着些乱七八糟的,脚下难免就分了神,山阶路滑,眼看就要跌下去。
她回过神来,脸色发白,慌忙闭上眼睛,却在下一瞬,撞进了一个冷硬的怀抱。
周怀禛环着怀里的温香软玉,一颗心才从半空中坠落,安慰下来。
想起方才的场景,他不由胆寒,这山路如此高,倘若摔下去,不是断胳膊就是断腿。
他庆幸自己眼疾手快,可不知为何,心中的郁气又上了一层,望着眼前人,冷哼一声:“从小走路就不看道,如今倒也没多大的长进。”
他等待了一会儿,却没听见怀里的人说出半句话来,正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又将话说重了,却见怀里的姑娘忽然仰起了头,面色涨红,杏眼水润,小声说道:“殿下,您能松一松手吗?”
周怀禛这才察觉自己手上用了多大力道,他将手从女子的纤细腰肢上挪开,面上却不见丝毫慌乱,一本正经道:“孤是怕你再摔一次。”
谢娉婷终于能喘口气,她目光悄悄瞥向周怀禛红了的耳垂,点头赞同道:“殿下说的是。”
原来殿下害羞的时候,会红耳朵!
她心中偷笑,面上却不显,忽然又忆起方才殿下说的话。
什么叫“从小走路就不看道?”
难道殿下还见过她小时候走道的样子?
只是这话还没问出口,便见一只胖嘟嘟的肉团子朝她冲过来,手里还拿着两根糖葫芦,嘴里喊着:“大姐姐,我和韩偓哥哥去给你买糖葫芦啦!”
谢娉婷瞧见小家伙,快步走到他面前,却不去接他手里的糖葫芦,芙蓉面上露出一抹轻薄的怒气,她蹲下身来,语气湍急,“谢容淮,你信不信,若是你下次再这样一声不吭就溜走,我绝不会寻你!就让你被人牙子带走!”
谢容淮不是头一次看见他大姐姐发脾气的样子,可这一次……
他怎么就觉得大姐姐发脾气的模样这么好看呢?!
谢容淮按下心中疯狂的想法,面上可怜巴巴的,滴溜溜的眼中满是晶莹泪光,软声软气地说道:“大姐姐,容容下次不敢了。”
谢娉婷正要继续训斥的心顿时去了一半。
她就知道,谢容淮这小家伙每一次都用这样的方式博取同情心,可是她瞧见他滴溜溜的泪眼,无比真诚的目光,又认命地接过糖葫芦,嘟囔道:“下一次可不许这样了。”
谢容淮连忙小鸡琢米似的点点头。
一旁的周怀禛瞧着她黛眉微挑,发脾气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有了一股酸涩。
她会为了弟弟心疼焦虑,会为了祖母心疼焦虑,到了哪一天,她才能为他担忧一回呢?
即便是片刻也好。
不过片刻,他便收了这种心思。
眼下这情况,他不该期待太多的。
谢娉婷瞧着手里的两串糖葫芦,却犯了难。
容容也真是的,买了两串,她一个人哪里吃的完啊?
她灼灼的目光不由落到大燕的太子殿下身上。
周怀禛面色一顿,冰冷凤眼中满是拒绝。
糖葫芦这种东西,是小孩子才会吃的,他堂堂太子,怎么会吃小孩子的东西?
他蹙眉,正要说出拒绝的话,却见面前的姑娘波瞳含水,里头装满了他的模样,满是期待地将糖葫芦递到他面前。
他的心跳停了一瞬,竟神使鬼差地接过了糖葫芦,又神使鬼差地尝了一口。
焦糖清甜,山楂微酸,竟是难得的好口味。
他眉目微舒,又不会说什么夸奖的话,便只僵硬道:“尚可。”
谢容淮在一旁偷笑着,他小声提醒道:“太子哥哥,这糖葫芦是一对的哦,不信太子哥哥瞧瞧,焦糖的形状恰是一对鸳鸯呢!”
谢娉婷微微扫了一眼两人的糖葫芦,果然是一对的。
她的心跳得飞快,仰头望着面前人,四目相对,都只能看见对方面上的微薄红色。
谢容淮眼见任务完成,拍了拍手,便准备回后头小树林里找徐姐姐和韩偓哥哥了。
小树林里一片寂静,一男一女正对峙着。
徐妙锦瞧见眼前的男人,顿时脑瓜子都疼了起来,她受不了这怪异的氛围,率先发了话,问道:“你支走容容,到底有什么事要说?我闲工夫可没你多,有屁快放。”
韩偓脸色一黑,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又自动把那句有屁快放忽略了,他缓和了语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母亲同你说的话,你万不可信,我从没有说过什么要娶邻家小妹的话,那日是我使性子,没有同你好好解释……”
徐妙锦颇为稀奇地瞧着今天说话不卡壳的男人,她快速打断韩偓的话,挑眉问道:“今天这说辞背了几遍?”
韩偓瞧着她的眼睛,顿时忘了方才讲到哪了,脱口而出:“五遍!”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他背了五遍才背顺的话,妙锦肯定不会信他是真心的!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到了一声冷笑。
徐妙锦微微一笑,眼睛里全是冰渣子,“是了,同我说真心话,便要背五遍才能顺溜,同韩霜霜说真心话,你张口就来,你出宫办那种差事,第一个告诉的不是我,而是她韩霜霜!”
韩偓此时真是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了。
他自己有嘴说不清,只得请了那日逢场作戏的韩霜霜替他解释,可他忘了,徐妙锦是谁啊?
这是一个一句话能拆出三种意思女人,恐怕韩霜霜的话到了她心里,全变了意思。
他慌乱地欲要接着解释,却被她一个冰冷的眼神止住了。
他只听徐妙锦说道:“韩偓,你知道我父亲死了以后,我母亲有多恨他吗?”
“他在外有妻有女,却没跟我母亲提过一个字。等人死了,那外室才找上门来,翻起旧账。”
“你的隐瞒,让我想起了我父亲。我痛恨隐瞒,那天,哪怕你同我说半句让我宽心的话,我都不会这样气愤。”
徐妙锦望着眼前的男人,冷笑道:“你有要紧事,从来都是瞒着我,你母亲可以知道,你逢场作戏的知己可以知道,就我被蒙在鼓里!韩偓,你好得很!”
韩偓浑身冰凉,仿佛坠入了冰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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