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灯火昏黄,谢葳蕤瞧着远去的马车,脸色暗了暗。
玉澜不解地瞧着主子,问道:“小姐,既然都遇上了,何不一起乘王府的马车离开呢?”
晚风寒凉,吹在面上,倒让人清醒了几分,谢葳蕤清冷面庞上浮出一抹嘲讽的笑,“大房那样尊贵的人物,合该是一处的,我去算什么?”
武安王府这三房,大伯谢殊袭承爵位,战功赫赫,三叔谢殆科举进士出身,外放闽南做了知州,在闽南颇有政绩,个顶个的厉害。
唯有她们二房,文不成武不就,父亲在按察司任了个小官,出门在外全靠武安王府的门面撑着。
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偏生她父亲虽然官小,官场上蝇营狗苟倒学得十成十,每月家中有一大半的用度,都落在她父亲的交际上,时不时还要靠公中补贴。
也正因如此,平常在大房人面前,她总觉得低人一等。
她垂首,将那些阴郁的心思按下去,这才说道:“祖母口味重,府里的厨子大多顾忌老人家的身子,不敢多放调料,做出来的膳食吃着寡淡,不如樊楼的膳食美味可口,我们买些糕点带回去,也好叫她老人家尝尝鲜。”
玉澜应了声是,正要往樊楼方向去,目光却撞见一个身影,她惊喜道:“小姐,那不是太子殿下吗?”
谢葳蕤愣了一瞬,面上露出细微的紧张神色,她循着人影望去。
那人在灯火阑珊处立着,面容清冷,身形挺拔,即便四周是人群熙攘,她也能一眼认出他来。
大燕的太子殿下,就是这样与众不同,教人自惭形秽,不敢靠近。
玉澜深谙自家小姐的心思,知道她家小姐现下只是缺个人推她一把,于是眼珠子转了转,机灵道:“小姐,既然在此处遇上了,也是缘分,不去行礼,岂不是叫殿下觉得我们怠慢?”
谢葳蕤却止住了脚步,她忆起之前瞧见的场景,不禁握紧了手。
她从未见过殿下那样温柔地待一个女子。
太子不信鬼神之说,却甘愿为了谢娉婷,去信女人家才会信的签文,即便大姐姐曾经要与他退婚,他也毫不追究。
玉澜见谢葳蕤迟迟没有动静,不由催促道:“小姐,您再不去,殿下就要走了。”
谢葳蕤面露犹豫之色,无法做出抉择。
她清楚地知道,太子殿下和大姐姐的婚约还没解除,皇后娘娘那里也并未传来不好的动静,只要婚约还在,太子永远是大姐姐的准夫婿。
她走近这一步,就是给了自己希冀,会让自己陷得更深,理智告诉她,她不该上前,不该靠近。
可她心底仿佛有热血在翻涌,步子也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离那人越来越近。
玉澜瞧见谢葳蕤动了身,不由地笑了出来。
这才是谢二小姐应有的模样。
就如主母所言,二小姐性子里有张家人的狠劲儿,也有谢家人的忠贞,不让二小姐受些刺激,她绝不会起争斗的心思。
可是眼下,二房在王府的地位不稳,岌岌可危,二公子年纪尚轻,立不起来门户,想要让二房有些面子,便只能靠二小姐的婚事。
大房能在官家面前如此得脸,还不是因了汝阳郡主与太子殿下的婚事?
二小姐才名远播,性子温婉,与汝阳郡主的娇蛮相比,也许更能得太子的欢心,倘若能谋取个侧妃之位,将来殿下登基,二房的风光绝不会比大房少。
韩偓远远瞧见有个女子朝这边走来,忙提醒道:“殿下,武安王府的二小姐来了。”
周怀禛专注地瞧着手艺人做糖葫芦,听闻韩偓的话,拧了拧眉头,冷声问道:“那是谁?”
韩偓无奈,闷声解释道:“武安王府的二小姐,谢葳蕤。”
也不知殿下这记性是真不好还是假不好。
若说他是真的记性不好,偏偏连汝阳郡主小时候的事都记得一清二楚,可若说他记性好,如眼下这般,连人的名字都生疏至此。
周怀禛瞧着老伯动作熟练地熬着着糖汁,又想起呦呦喜爱糖葫芦的模样,眉目微微一舒,他脑海中想要将此人收入东宫的想法一闪而过,终究觉得有些不合规矩,便道:“还请老伯多做几个。”
韩偓瞧着殿下一点不上心的模样,不由暗叹了一口气。
也只有对着汝阳郡主,殿下才会多几分耐心。
谢葳蕤走近了,她瞧了一会儿,见堂堂太子竟然停驻在一个小小的糖葫芦摊子前头,面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但不过半瞬,她便将自己的笑容调到了恰到好处的程度,教人觉得亲切,却又不过分谄媚,她行礼道:“见过殿下。”
韩偓面色一冷,心想这二小姐真是蠢。
殿下行走在外,危险重重,哪里愿意暴露身份,这女子张口就叫殿下,全不避讳人,若是引来了心怀不轨之人怎么办?
好在此处人不算多,这做糖葫芦的老伯年纪又大了,有些耳背,此时也没什么露出什么异常的模样。
谢葳蕤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太子说出一句“不必多礼”。
她的腿骨微微酸痛,却还是将背脊挺得直直的。
周怀禛压根没将这句“见过殿下”听在耳朵里,他冷冷扫了一眼底下的女子,实在是一丝印象也无,恰巧老伯又将糖葫芦做好了,韩偓付了银钱,便等着殿下吩咐回宫了。
韩偓在太子身边待了许久,见过不少投怀送抱的女人,段位有高有低,但瞧眼前这名女子,显然是属于段位低的那一类。
韩偓面上带着客气的笑容,说道:“小姐,此时天色已晚,您还是回府吧。”
别在此处吹风,吹了也是无用。
谢葳蕤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话中的意思,她面色一白,慌忙抬起头,却只见太子殿下冷冷望着她,薄唇吐出冰冷的字眼,道:“离孤远一些,你挡路了。”
谢葳蕤慌忙避向一边,愣愣地看着那人携着随从阔步而去。
玉澜早已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添油加醋道:“也不知太子殿下的眼睛是怎么生的,眼里除了郡主,再也瞧不见别人了。”
谢葳蕤只觉得自己脸上被狠狠地扇了一记无形的耳光,火辣辣地疼。
她缓缓地将阴冷的目光落在玉澜身上,冷笑道:“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玉澜虽是受了张氏的命令做这些事,可深知她惹怒了小姐,张氏也不会轻易替她出头,于是慌忙低下头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罚!”
话罢,她利落地在自己脸上狠狠打了几巴掌,直到起了红印子,谢葳蕤才缓缓叫了一声停。
她的目光幽深,瘦削冰凉的手触碰到玉澜白皙的面庞上,笑着说道:“玉澜,别耍小聪明,我母亲那点招数,若是我不想陪她玩,也是枉然。你在我手底下做事,要时刻记着,我才是你的主子。”
这就是她的母亲啊,她从幼时就听了无数次母亲的抱怨。
母亲抱怨父亲无能,不争不抢。
弟弟没有出世的时候,母亲抱怨她是个女孩儿,数落她无用,无论她怎样努力,在母亲眼中,都比不过弟弟一个纯真的微笑。
母亲说:“葳蕤啊,你往后要嫁个好人家,多扶持扶持你弟弟,你爹是个靠不住的,以后家里就靠你了。”
谢葳蕤想着那些话,不知怎的眼中就含了泪,她心中涌起无限的痛恨,可那些痛,无人能诉说。
她恨没用的父亲,她恨贪心的母亲,她甚至有些恨自己的弟弟。
倘若父亲争气一些,皇后娘娘也不会嫌弃她出身卑微而不选她做太子妃,倘若她的母亲不那么贪心,她也能说服自己不争不抢,安稳过日子。
可偏偏,这一家子人都围在她身边,都在逼她。
为何老天爷如此不公?如谢娉婷一生下来,容貌得天独厚,家人关心爱护,连姻缘也是天下独一份,而她谢葳蕤,什么都没有,连仅剩的安分守己,都要被她的母亲磨去。
谢葳蕤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她望着黑黢黢的远山,却又轻松地笑了起来。
她为何不争呢?
既然老天生来就不公平,她便自己去争这一份公平!
玉澜瞧着主子的笑脸,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发寒,她颤巍巍地说道:“小……小姐,该回府了。”
谢葳蕤微微一笑,道:“是该回去了。”
*
谢娉婷去祖母处请了安,才回桃源居安置下来,便听玉锦说道:“郡主,宫里皇后娘娘又来了赏赐,不过这回,赏赐的还有人。”
谢娉婷蹙了蹙黛眉,不过片刻就知道这是谁整出来的把戏了。
此时天色已晚,皇后娘娘就算赏赐东西,也定不会选这个时候,恐怕又是殿下送来的赏赐,只是怕众口悠悠,说出去不好听,这才借着皇后娘娘的名义送来罢了。
她面上浮起了一抹红霞,小声道:“快些将东西拿进来,我瞧瞧都赏了什么。”
玉锦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将人叫了进来。
只见两个身强体壮的女使走了进来,一人手捧着红木匣子,一人手捧着一团用黄色油纸包着的东西。
谢娉婷瞧着眼前的阵仗,忽然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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