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老夫人握紧了手中的茶盏,询问的目光朝孙女儿看去。
谢娉婷心中着实有些恼怒,既然二婶都知道父王晨起时走的,自然也知道她和母妃是不想让祖母担忧,这才将消息瞒下来的,二婶故意说这样的话,岂不是让祖母生气?
谢娉婷含着探究的目光落到二婶脸上,又收了回来。
二婶毕竟是长辈,她不好多说什么。
锦枝方吩咐底下小女使重新烫了茶,再回来,便见正屋里氛围冷凝,她心里咯噔一声,知晓是大爷赈灾的事被老太太知晓了。
谢娉婷与锦枝对视一眼,上前一步,替祖母捏了捏肩膀,小心翼翼地说道:“祖母,父王夜半时分被陛下召入宫中,我们担忧扰了您歇息,便擅自做主没有通报。”
谢老夫人听着孙女软乎的话,心中怒气隐忍住了,面上仍然有些不虞,她避开孙女儿的手,扫视着底下的人,“好啊,我这还没老透呢,你们一个二个便不拿我当回儿事了,左右我是个没用的老东西,以后家中再有何事,统统不必禀报我,你们自个儿怎么舒坦怎么来,我乐得清闲自在!”
这话说得实在重了,一屋子人顿时噤若寒蝉。
谢娉婷慌忙蹲下身来,杏眼水盈盈望着祖母,软声道:“祖母,您说的是哪里话?孙女儿保证,就只这一回,以后家中若再有事情,不说别人,孙女儿第一个过来通禀祖母,祖母别气了,可好?”
锦枝将头面给了谢葳蕤身边的女使岁儿,便上前跪道:“老祖宗,原本消息传到了咱们这儿来,奴婢该第一个通禀的,是奴婢瞧您难得睡个安稳觉,这才将消息瞒了下来,错全在奴婢身上,老祖宗要打要罚,奴婢绝无二话,只是您千万别气了,郡主一向与您最亲近,您心里不好受,群主也该难受了。”
张氏瞧着那汝阳郡主装模作样,心里冷嗤一声,嘴上却说道:“老祖宗,想来王妃和郡主也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您就体谅这一回吧。”
话罢,她戳了戳一旁愣着的女儿,小声道:“你瞧瞧汝阳郡主就会趁机攀亲近,怎得到了你这儿,就像个木头似的?还不快上去说两句?”
谢葳蕤冷冷扫了母亲一眼,张氏被女儿的目光吓得顿时噤了声。
虞氏只当作没瞧见二房母女的动作,她轻声道:“老祖宗,充州地动,粮仓尽空,王爷前往赈灾,临走时,嘴上还担忧着您,本想来觉满堂一趟再走,奈何事急从权,也没来得及走这一遭,让老祖宗忧心了,妾身有罪。”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心中稍顿,她念及大儿子一向孝顺,从前无论出征还是外派,都先到她这里说一声,这次不告而别,也怨不得他。
她瞧了瞧面上忐忑的大媳妇儿,又瞧了瞧杏眼含着担忧的孙女儿,终究还是放下了心里的那股气。
说到底是人老了,总担心在儿女心中没了地位,是她太过苛责了。
谢老夫人缓了一声,说道:“你们都起来,下不为例。”
满屋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起儿子走得匆忙,谢老夫人又问道:“王爷行装打点得如何?”
虞氏慌忙道:“都妥当了,因是紧急出拔,不好多带东西,只备了必须之物。”
谢老夫人捏了捏手中的佛珠,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当年她随太爷一起上过战场,沿途饥荒动乱时有发生,惨状至今历历在目,大燕自建国以来到如今,已是轮了三位君王,太*祖太宗时,虽民力不够富足,但从未有过地动这样的灾害发生。
人人都说,天灾是不祥之兆,是君主有失。
但愿谢殊与太子此次赈灾,能够顺利进行。
谢老夫人瞧着一屋子满满当当的人,疲乏道:“呦呦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
虞氏同二房那两人朝着老夫人行了礼,便告退了。
外头正是雨后阳光灿烂,树叶子上全是晶光闪闪的雨珠,阳光折射下来,亮晶晶的光芒一闪一闪,好看极了。
张氏瞧见虞氏出来,忙将岁儿手中的红宝石头面接过来,故意大声说道:“老祖宗可真是好,将嫁妆里的红宝石头面都给了我们葳蕤,葳蕤,你以后可要多孝敬孝敬你祖母。”
谢葳蕤不耐地瞧着她的母亲,并未答话。
她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母亲?
宝石再贵重,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更何况虞氏是王妃,是镇国公府嫡亲的大小姐,出身锦绣之地,什么宝贝没见过?
攀比这些,倒不如做足了其他功夫,真正能给人致命一击的,从来不是嘴上功夫,只可惜,她的母亲并不明白。
虞氏瞧着张氏这番做戏,心里只觉得不爽快,她本不欲自降身份,搭理这样一个目光短浅的女人,想起方才在屋中,这女人当着老太太的面挑拨离间,便生了一肚子闷气,打算上去会会这个女人。
她走上前去,还未发话,二小姐就朝她盈盈一拜,脆声说道:“王妃,我母亲失礼了,还望您勿要怪罪。”
虞氏轻笑,面前的女子换了往常的装扮,倒显出三分艳丽来,她扫了张氏一眼,道:“葳蕤倒是懂规矩。”
张氏心里恼怒女儿让她丢了面子,她哪里听不出来虞氏这话是在嘲讽她没规矩,还不如自己的女儿。
但两人到底身份悬殊,她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道:“妾身见过王妃。”
虞氏冷了脸色,笑道:“恐怕弟妹是忘了之前的教训,妇人在内帷,最忌讳口出闲言碎语,不仅降了自己的格调,说不得还要连累夫君。”
张氏白了脸色,听出来虞氏是在敲打她,她想起自己在按察司当七品小吏的夫君,更觉得心头郁气难以消解。
眼前王妃华服盛装,夫妻恩爱,子女也都是争气的,而她张氏,同为女人,怎么就差了这么多?
谢殚做了十几年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因着她成亲多年,只得了葳蕤一个女孩儿,谢殚常常不归家,后头好不容易生了容淮,丈夫待她才好些。
这些并不是让她如此嫉恨大房的理由,最让她生气的,是除了她,这一家子人都甘心居于人后,毫无上进之心,谢殚更是对他的大哥顺从极了。
上一次她不过让谢娉婷去了一趟按察司,便被谢殚冷落了许久。
虞氏见张氏眼神愤恨,心里对这个妯娌更是无话可说,她冷冷落了一句“好自为之”,便折身回谢园了。
张氏只觉得胸腔里升起了一团火焰,直冒到她的面颊上,火辣辣的,她瞪了一眼谢葳蕤,说道:“你倒好,知道拿你母亲去卖好!”
谢葳蕤静静地虞氏远去的模样,轻轻笑道:“母亲,口舌之争有些时候的确没有任何用处,可若是用对了,那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张氏犹疑地瞧着女儿,讷讷问道:“难不成你有什么好主意?”
谢葳蕤对着张氏淡淡一笑,轻声道:“我能有什么主意呢?”
不过是些小手段罢了。
*
觉满堂里,谢娉婷安稳坐在绣凳上,颇有些好奇地瞧着祖母的动作。
谢老夫人望着水灵灵的孙女儿,笑了笑,宝贝似的从妆奁里取出一个玉扳指来,招了招手,让谢娉婷过来。
谢娉婷走上前去,按照祖母的要求伸开了手,却见祖母小心翼翼地将扳指放在她手上,笑盈盈地说道:“祖母不偏心,既然给了葳蕤红宝石头面,自然也不会少了你的。”
掌中的玉扳指触而生温,玉色通透,谢娉婷愣了一瞬,将扳指推回去,轻声道:“祖母,这太贵重了,我不敢收。”
谢老夫人闻言,将扳指推回去,笑道:“这扳指是你□□母留给我的,当年我随着太爷征战沙场,血海里都没舍得将这丢下,祖母说了给你,就是给你的。”
谢娉婷只好收下,她杏眼弯成月牙,刚想说替祖母捏捏肩膀,却见她祖母立刻又要昏昏欲睡了。
谢娉婷心中一软,正准备拿起一旁的毯子替祖母盖上,忽然被祖母握住了手。
谢老夫人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说道:“老头子,别盖了,太热了。”
谢娉婷心中一颤,杏眼里渐渐含了泪。
祖母这是想祖父了。
祖母前半辈子随祖父上战场,后半辈子在内宅打理家事,到了现在,她和二妹妹都过了在祖母膝下撒欢的年纪,容容也忙碌着上学堂,祖母在觉满堂里呆着,实在是太寂寞了。
谢娉婷握住祖母枯瘦的手,心里渐渐有了一个主意。
锦枝煮了茶水来,瞧见老太太又睡着了,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郡主,奴婢来守着老祖宗吧,您昨夜恐怕也空歇息,今早又起得这样早,先回桃源居歇着吧。”
不说还不觉得,此刻锦枝提了一嘴,她的脑子的确昏沉起来,不由打了个哈欠,糯糯说道:“那便麻烦姑姑了。”
锦枝颔首,笑道:“应该的。”
谢娉婷打了帘子出了觉满堂,院子里草木青青,天光灿烂,一派欣欣向荣。
她伸了个懒腰,悉悉卒卒的风刮竹叶声逐渐入耳,倒是卷起了她先前埋藏起来的心思。
雨后官道也难行,此去充州,山高水远,也不知殿下此刻到了何处,是否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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