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依童跟郑晓雅是乘坐马车出的府, 在马车上,梁依童将豫王的话转述了一遍, “他说以后姐姐若想出府, 不必向他请示, 想去哪儿都可以。”
郑晓雅这下是真惊讶了,“王爷真这样说”
梁依童笑道“嗯,其实王爷还是很好的,只不过王爷确实是不喜女色, 对他来说, 姐姐的存在兴许有些尴尬, 他虽不管不问, 却也不会限制你们的自由。”
对郑晓雅来说这自然是好事, 她入府两年,这还是头一次出府, 心情也轻快许多, 促狭道“你那句确实不喜女色,以后还是别说了, 让旁人听了, 免得以为咱们王爷好男风。”
梁依童没忍住笑出了声。
一路上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护国寺。
护国寺依山而建,坐落在半山腰上, 需要攀登一千二百八十个台阶方能抵达。
马车肯定是没法上去的, 若是懒得一步步往上爬, 可以命小厮抬着步撵上去。梁依童和郑晓雅想活动一下筋骨, 打算亲自爬上去。
今日是个大晴天,日子也是好日子,来护国寺祈福跪拜的人不在少数,尽管两人都戴着帷帽,那婀娜的身姿,清尘脱俗的气质,却引得众人频频回首。
梁依童与郑晓雅边走边交谈,倒也没太在意旁人的打量,走到一半,两人就累了,恰好前方有个凉亭,便想去休息一下。
她们来到凉亭时,恰好刚走一拨人,正好腾出了位置,清荷也随着她们一并坐了下来,侍卫毕竟是男子,便没进凉亭,在不远处守着她们。
清荷小时候在农庄待着,体力相当好,梁依童和郑晓雅都觉得累了,她却脸不红气不喘的,还将提前备好的水囊拿了出来,让两人各喝了一些,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些果脯和蜜饯,搁在了石桌上。
梁依童忍不住笑了,对郑晓雅道“有了清荷姐姐,枯燥的登山之路,都快变成郊游踏青了。”
清荷揉了揉鼻子,笑得憨憨的,“这不是怕你们觉得无趣嘛,左右您买的果脯多,吃点吧。”
两人拿帕子擦了擦手,就吃了起来,梁依童偏爱蜜饯葡萄,刚吃了没几颗,就瞧到一个年轻女子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她显然也是走路走累了,想过来休息一下。凉亭内虽只有一个石桌,周围却还有木长椅,也是可以坐人的,梁依童瞧到她们一行人走来时,也没太在意,毕竟她们只占了石桌。
谁料,丫鬟婆子走入凉亭后,就皱了皱眉,其中一个丫鬟竟很是泼辣,扫到她们二人身边仅有一个丫鬟,张口就斥责道“真是没眼力见儿,瞧到我们姑娘来了,还不赶紧腾位置”
梁依童捏果脯的动作停了一下,这才朝她们看了过去,她并未在意这个盛气凌人的丫鬟,而是看向了丫鬟身后的年轻姑娘。
她脸上遮着一层白色的面纱,唯有眼睛露了出来,此刻眼底却夹杂着难以言喻的不耐烦,显然也是嫌弃凉亭内已经有了人。
梁依童仔细看了两眼,才发现这少女的眉眼很是眼熟,恰好微风吹过,女子脸上的面纱微微上掀了一些,她唇角处的美人痣露了出来。
瞧到这颗痣时,梁依童才确定,她竟是再次遇到了熟人,有那么一刻梁依童真心觉得京城还真小。
这位姑娘是三皇子妃蒋姿馨的一个小跟班,好像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她名唤贺贞,一向唯蒋姿馨马首是瞻,时常出入三皇子府,梁依童尚待在三皇子府时,她为了讨蒋姿馨欢心,没少刁难她。
有一次,梁依童正在房内作画时,却听到丫鬟通报,说三皇子唤她去花园赏花,三皇子兴致来时,确实喊她去过花园,梁依童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便去了后花园。
来到花园时,却根本没见三皇子的身影,反倒是三皇子妃和她两个小跟班都在,当时就是贺贞让丫鬟将她唤来的。
当时梁依童心中已经升起了不好的预感,她福了福身,恭敬地给三皇子妃请了个安,就想退下去,然而贺贞突然上前一步,一巴掌甩在了她脸上。
梁依童毫无防备,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手肘也磕破了。
贺贞却走过来,居高临下道“三皇子妃好不容易来了兴致,想在这儿吟诗作对,特意屏退了丫鬟,你是哪里的丫鬟。竟如此不识趣非要往上凑,是不是诚心给三皇子妃添堵不教训你一番,当真是无法无天”
她说着又要扇梁依童巴掌,三皇子妃这才悠悠道“她可不是丫鬟,快别教训了,放她离开吧,三皇子若是知晓了,咱们可没好果子吃。”
贺贞这才装模作样地放过她。
贺贞头脑简单,欺负人时也没什么高明手段,尽管如此,梁依童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其中有一次,便是贺贞使唤她给三皇子妃倒水,刚开始倒的嫌凉,她加了些开水后,她又嫌烫,直接泼在了她脸上,泼完还假惺惺道“哎呦,水太烫,失手了。”
若非她躲了一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往事,梁依童眼睛眯了眯,道“寺庙建设的凉亭,是供大家休息的,又不独属某一个人,就算皇子公主来了,也不会如此行事,你们算哪根葱,开口竟赶人,懂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就算滚,也该是你们滚吧”
郑晓雅印象中的梁依童始终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与人争执,不过这丫鬟说话也着实难听,就算梁依童没回嘴,以她的性子,也肯定会顶回去,这会儿便也没多说什么。
这丫鬟没料到她会还嘴,显然有些吃惊,贺贞眉头间的烦躁更多了些,冷厉的目光直接朝梁依童扫了过来,眼中满是鄙夷。
婆子见状,呵斥道“放肆哪里来的黄毛丫头如此粗鲁,连我们都赶你晓不晓得我们主子是何身份”
郑晓雅没忍住,扑哧笑了一下,“什么身份说出来我听听有多吓人。”
他们家没出事时,她也算贵女圈里数一数二的人物,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捧月一般,连她都没瞧出这少女是谁,可见,身份不过一般,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倒真是好大口气。
那婆子见她们丝毫没有畏惧,心中竟无端有些打鼓,莫名有种踢到铁板的感觉,一时竟没敢报出自己姑娘的身份。
说起来,贺贞的父亲只是个从五品官员,贺贞不过是搭上了蒋姿馨,才学起了贵女的做派,出门非带着两个丫鬟两个婆子。硬撑出来的气派,遇到真正的贵女时,当然会怂。
刚刚她的丫鬟敢出口赶人,也不过是见她们两人身边才只跟一个丫鬟,想必不是什么厉害人家出身。
见婆子第一时间没报家门,贺贞有些羞恼,瞪着梁依童和郑晓雅道“你们也配知道我的身份瞧着不过是泥腿子做派,识趣点就赶紧给我让开,别让我们动手赶人”
梁依童轻轻笑了笑,“难怪说我们泥腿子做派,我们确实朴素,你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姨娘吧瞧这穿金戴银的气势,还真有种贵妇的富态,衣服是在哪儿做的呀花色虽老了些,不过也倒也衬你的年龄,回头我给我姨娘也做一身去。”
贺贞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今日她上身穿着牡丹花褂子,下身是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头上斜插着碧玉瓒凤钗,因身材圆滚,虽略显富态,她却梳着双髻,怎么也不至于被认成妇人吧
清楚眼前的少女必然是故意的,她上前两步就朝她扇了过来。
见她还跟之前一样简单粗暴,梁依童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上一世,碍于三皇子妃也在,她不好还手,这一世没道理还要任她欺辱。
见她扑过来时,梁依童就伸腿直接踢在了她小腿上,少女没站稳,直接朝石桌摔了过来,丫鬟来不及拉她,只是惊呼了一声,她整个人都摔倒在了地上,额头正好磕在石凳上。
她脸上的面纱也掉了下来,额头上也出了血,丫鬟婆子吓得脸都白了,贺贞疼得叫了一声,被丫鬟婆子扶起时,依然疼得眼冒金星,她伸手摸了一下,见一手的血,吓得尖叫了起来,“贱人贱人真是个贱人一群废物,还不给本姑娘使劲儿教训她给我上啊今天非要让这小贱人破相不可”
侍卫们听到动静,已经跑了进来,贺贞身边的人还未抓住梁依童,就见亭子里涌出六个带刀的侍卫,直接将她们几个包围了起来,其中一个还恭敬地走到了梁依童身边,道“姑娘您没事吧”
贺贞疼得捂住了额头,瞧到这几个侍卫时,心中却掀起一抹惊涛骇浪,她虽巴结上了蒋姿馨,然而蒋姿馨虽贵为侯府的嫡长女,还是未来的三皇子妃,她却也从未见过蒋姿馨出门时有侍卫跟着。
面前这小少女究竟是什么人身边竟有侍卫保驾护航,贺贞吓的额头都不疼了,唯恐冲撞了真正的贵人。
梁依童眯了眯眼,见她吓得脸颊苍白,才悠悠对侍卫道“我没事,是这位贵妇有事,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身旁的丫鬟婆子,却将责任归咎在我身上,想找我算账,当真是好笑。”
哪怕再次被称为了妇人,贺贞却敢怒不敢言,唯恐侍卫们抽出刀,将她们结果了,她厉声对身边的丫鬟婆子道“一个个还真是瞎了狗眼,还不跪下请罪我是自个摔得,与她们无关,莫要冲撞了贵人”
丫鬟婆子早在瞧到侍卫时,就吓得有些瑟瑟发抖了,这会儿听到主子口中竟吐出了贵人两字,全跪了下来,一个个开始拼命磕头,“是奴才眼瞎,求姑娘饶命”
梁依童悠悠吃着果脯,没理她们,郑晓雅也乐得看好戏,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等她们额头都快磕破了,贺贞也快吓成了一只小鹌鹑,梁依童才道“刚刚不是还气势汹汹的要让我们滚如今怎么都跪下了”
丫鬟婆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本以为她们认错态度良好,面前的小姑娘会放过她们,谁料她纤纤玉指,竟一一指向她们,“一群狗仗人势,欺软怕硬的东西,今日若饶过你们,日后不定又欺负谁,罢了,谁让本姑娘好心呢,我也懒得为难你们,你们自个滚出凉亭吧,要真正的滚哦,都躺下吧。”
“还有你”
她又指了指贺贞,笑道“我不管你是谁,若不想本姑娘彻底记住你,今天就从我跟前滚出去”
贺贞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然而目光扫到这几个侍卫时,想要骂人的话又全咽回了肚子里,她气的手指都在颤抖,身旁的丫鬟婆子,在听到梁依童的话时,已经躺到了地上,乖乖滚了出去。
进入凉亭时,还需要上四个台阶,她们竟真的从台阶上滚了下去,尽管只有四阶,身体摔在地上时,也发出砰地一声,好在不算高,只是疼了些,并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她们瑟瑟发抖地从地上爬起来时,每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透过她们,梁依童竟再次想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灰头土脸,总是异常狼狈的自己,她的目光扫向了贺贞。
贺贞涨得脸颊通红,她父亲好歹是从五品官员,她若真从这儿滚了下去,只怕贺家的脸都要丢光了,然而对上这小少女漆黑的眼眸时,她竟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见这小少女底气如此足,贺贞甚至不敢去猜她究竟是谁。府里有侍卫的,除了皇室人员,整个京城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又哪里是她得罪的起的
她连蒋姿馨都不敢开罪,真得罪了,她肯定能轻轻松松弄死她,这小少女若是想要她的命,她肯定逃不过吧
贺贞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吓死了,在她冷然的目光下,她颤抖着躺了下来,一咬牙,滚了出去,滚动的时候,时间好似静止了。她不知何时竟哭了,身体从台阶上摔下来时,贺贞觉得一起被摔碎的还有她的自尊。
梁依童已经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她走下台阶,居高临下看着贺贞,面上甚至带着笑,“我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们怎么竟真的滚了下来罢了罢了,快起来吧,以后莫要欺负弱小,懂吗”
贺贞什么话都不敢说,这会儿望着她眼中的笑,甚至都觉得恐惧,她颤颤巍巍想爬起来,却没有成功,还是丫鬟婆子,连忙将她扶了起来。
梁依童道“雅姐姐,我们走吧。”
郑晓雅已经站了起来,清荷这会儿望着梁依童的目光都带着古怪,觉得她像变了一个人,偏偏又不敢多嘴。
贺贞的丫鬟,见自家姑娘站都站不稳,倒是如愿将她扶进了凉亭,让她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侍卫们依然不远不近地跟在梁依童身后。
此刻,梁依童的心情却很是复杂,虽然谈不上高兴,在看到贺贞的那一刻,堵在心中的浊气,却稍微散去了些。
郑晓雅自然瞧出了她的不对劲,清楚她与贺贞必然是有过节,她也没多说旁的,只是道“妹妹今日行事固然痛快,若是落入王爷耳中,难免会落下仗势欺人的形象。”
在郑晓雅看来,她好不容易才在王爷跟前得了恩宠,若是因此给王爷留下个糟糕的印象,多少有些不妥。
清楚她是好心提醒,梁依童笑了笑,她确实有仗势欺人的意思,不过是清楚贺贞欺软怕硬的本性,才借了侍卫的势,这些侍卫虽没说什么,他们对豫王却再忠心不过,回府后肯定会禀告给他的。
梁依童的此举,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她真的想看看豫王待她的好,究竟有没有底线,是不是知道她的为人后,就会疏远她
如果会疏远,不若让她早点清醒一些,她上一世活得那么憋屈,死的那样凄惨,她肯定是要复仇的,他若无法接受这样的她,若无法接受
梁依童也没想好怎么办。
她每日对着他巧笑嫣然,不知不觉就已经卸下了心防,她这次不过是露出一点点张牙舞爪的模样,他若真不能接受,大不了她还装出那副乖巧可人的模样,只是以后,势必会跟他疏远起来。
梁依童低声道“落下就落下吧,雅姐姐,一直绷着也很累的,我就想偶尔肆意那么一下下。”
要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郑晓雅自然听懂了她的话,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竟觉得面前的小少女,经历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伤痛。
郑晓雅伸手牵住了她的手,笑道“不怕呀,就算在豫王跟前无法肆意,以后在姐姐面前,你想怎样都可以的。”
她实在不觉得豫王能够包容她,毕竟男人眼中的小姑娘,唯有天真无邪,乖巧可人才惹人怜惜。
可是郑晓雅不一样,在经历了人走茶凉,又见证了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后,她清楚,肆意活着有多难,她却喜欢梁依童的这份真与纯。
梁依童弯了弯唇,伸手挽住了郑晓雅的手臂,笑道“清荷姐姐已经要被我吓傻了,日后不让我踏足云苑怎么办”
郑晓雅笑着摇了摇头。
梁依童状似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瞧到不远处有个妇人正小心翼翼尾随着她们,去凉亭休息前,她就坠在她们身后不远处,她们休息了这么久,她却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梁依童唇边泛起一个笑,心中总算开心了点,跟宋氏比起来,贺贞算什么不过是一个欺负过她的小虾米罢了,大鱼竟真要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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