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然而林萤没想到,足足过了三个月,时间进入了炎热的盛夏,她几乎要忘记了这回事,天音夫人才传信给她。

    而且事态已经非常紧急,有鬼袭击了那户人家,两兄弟生死未卜。

    林萤看见信的时候不由呼吸一窒,那可是两个年仅十一岁的孩子啊!

    天音夫人是不通武学的柔弱女子,尽管她再怎么急迫,速度都不会赶得上林萤,因此,她拜托她以最快的速度先行前往。

    林萤立刻让鎹鸦带路,然后用大轻功和马术轻功交替着一路疾驰,一秒钟都不敢耽误,匆匆闯进了深山之中。

    他们就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山里人烟稀少,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鬼……忍着焦急,林萤终于看到鎹鸦停在了屋檐上。

    大门敞开着,凌乱的鲜红歪歪扭扭地延伸出去,没入了屋前的树林里,隐约可见斧头砍过的痕迹和飞溅的血迹,显然经过了一番惨烈的搏斗。

    林萤心一紧,赶紧冲进屋里查看,下一秒,她的瞳孔一缩。

    两个同样年幼的孩子倒在血泊里,一动不动。有飞蝇蠢蠢欲动地在附近徘徊,等待着接下来的饕餮大餐。而他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就像是不舍得就此生死分离。

    神啊……

    这个世间,总是一点一点地将残酷的现实摊开在她的眼前。

    ‘拜托了……!’

    林萤在心里祈祷着,她跪下来,注意到靠近大门的那个孩子死寂一般的眼睛突然动了动,木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她。

    她立刻去检查另一个断了手臂的孩子,这个出血量,很难想象他还能活着,但是尽管极其微弱,她还是摸到了脉搏。

    两个都还活着!简直难以置信!

    上天有怜悯之心,不舍得带走他们。

    林萤激动地简直要落下泪来,她在心里默默感激满天神佛,轻轻吹响了虫笛。

    天河彩蝶吐芳瑞。

    千蝶吐瑞。

    整整吹完了一曲,她才停下来,两个孩子的气息都平稳了,他们都陷入了昏迷,大概是因为体力消耗过头,心灵也受到了巨大刺激的缘故吧。

    那个断肢的孩子,林萤治疗他之前,在不远处找到了他的手臂,切断面很平整,能顺利地拼凑回他的身体,因此治疗完毕后,他的肢体也恢复了完整。

    如果他是彻底失去了手臂,那就像是游戏角色少了一件装备,血量减少,她的治疗是不能让他重新长出一只手的。

    现在能平安无事实在太好了。

    林萤终于安下心,她起身去屋外看了看,木桩和斧头把一件破碎的衣物死死地钉在泥土里,很显然,一只恶鬼在此被狠狠遏制了行动,初升的太阳将他灼烧成灰了。

    应该是那个当时还有意识的孩子做的,不可思议,鬼一定不知道,他激怒了幼兽,让他在绝境中爆发出了怎样恐怖的才能。

    他们两个似乎是始祖呼吸的剑士的后代,或许体质不同寻常,所以奄奄一息地坚持下来。

    在这之后,天音夫人匆忙赶到了。

    她们一起将两个孩子带回了蝶屋,继续照料昏迷不醒的他们。

    等时透有一郎睁开眼的时候,恍若隔世,他转了转眼珠,看到陌生的黑发少女坐在病床旁,埋头写字。

    ‘我还活着……这是哪里……’

    林萤注意到他醒了,赶紧扔下笔凑过来,关切地问道:“感觉身体怎么样?”

    时透有一郎刚恢复意识,就想到了闭眼前满身是血的弟弟,“无一郎!”

    他猛地坐起身,挣扎着就想下床,林萤急忙扶住差点掉下来的他,说道:“别急,你的兄弟没有事!”

    她伸手一指,时透有一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隔壁病床上安静地躺着的无一郎。

    他挣脱林萤的手赤脚走了过去,轻轻抚摸着这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庞,指尖一片柔软,无一郎的胸膛轻轻起伏,他睡得很安稳。

    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时透有一郎的心里,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是天音夫人发现你们被鬼袭击,还好赶上了,你们都无事。”林萤安慰道:“放心吧,你们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如果是以前,时透有一郎会狠狠地咒骂,让那个白桦树妖精一样的女人滚出他们的生活,但是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之后,死亡的深渊带走了他的戾气,余下的只有弟弟被救的感激和庆幸,他轻声说道:“谢谢……”

    “我是阿萤,这里是鬼杀队名下的蝶屋,你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吗?”林萤询问道。

    “没有,”时透有一郎摇了摇头,他的心落回了胸腔里,慢慢坐回了床上,看向她:“我的名字是时透有一郎,那边的是我的弟弟无一郎。”

    时透有一郎刚醒来,体力还没恢复,林萤就去给他端来饭食,等她回到病房,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然后才看见他坐在廊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萤拜托香奈乎暂时照看房间里的无一郎,然后才小心地在有一郎的身边坐下。

    他的身体好了,但是心里仿佛得了很重的病,低着头,身形瘦弱,好像背负着沉重的烦恼。

    林萤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事实上她对他们一无所知,所以只是跟他一同沉默着,坐在他的身边,让他不会觉得自己太过无助。

    过了半晌,时透有一郎才低低地开口。

    “我大概是做错了吧。”

    林萤问道:“为什么要这样说?”

    时透有一郎这才缓缓地告诉她,他的父亲是伐木人,一家四口在山里过着清贫但快乐的生活。直到一年前,母亲生了重病,父亲去采摘草药失足坠崖,他失去了双亲,和弟弟相依为命。

    “妈妈坚持工作累垮自己,爸爸顶着暴风雨出去采药,明明我都那么拼命阻止了……因此我怪罪他们,即使父母过世了,也对他们抱有不满。还有无一郎,他想要成为帮助他人的剑士,我粗鲁地对待天音夫人……狠狠地骂了无一郎,让他打消念头。”时透有一郎的肩膀在颤抖,有透明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腿上,“这一定是天谴吧,所以才会受到鬼的袭击。”

    他压抑着哭声:“不好的只有我,为什么让我的弟弟遭受这样的苦难……”

    林萤的心中一片酸涩,心脏一抽一抽的隐隐作痛。

    贼老天啊……让年幼的孩子哭泣着说出这样的话,这是怎样残酷的世道。

    但是,无论是清贫的生活还是吃人的恶鬼,这都绝不是他的错啊!

    林萤抬起他的头,给他擦拭泪水。

    “请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她认认真真地告诉他:“并不是善良温柔的才是好人,你只是在担心父母和弟弟,这份心情绝对没有错,毫无疑问你是一个好孩子。恶鬼吃人是本能,是他在做坏事,犯下不可饶恕的罪,你们都是无辜的,是受害者,不要责怪自己,你没有做错什么。”

    错的是无能的大人啊!让孩子经历这样痛苦的事情!

    时透有一郎哭过之后,心情平复了许多,他这才开始吃已经有些冷掉的饭食。因为生活节俭,他不觉得难以下咽,也不让林萤给他重新加热。

    这时香奈乎走过来,说道:“阿萤,那个孩子醒了。”

    她的神色有些犹豫,“不过,他似乎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时透有一郎手里的碗猝然落地,米饭撒了一地,他的脸上一片空白,愣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他的身上不可能还有伤!”林萤皱紧了眉,准备去查看情况:“香奈惠和忍在吗?要拜托她们了。”

    “等等!”时透有一郎突然叫住了她的步伐。

    林萤回头,看见他的肩膀耸动,握紧了拳头,陷入了强烈的挣扎,等他再抬起头,已经下定了决心:“请……请不要告诉他!”

    “什么?”林萤一脸惊愕。

    “无一郎和我不同,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我不能再妨碍他了。”他忍着泪水:“他是能为自己以外的人发挥无限力量的被选中的人……我这样的哥哥,还是不要再出现在他的人生里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林萤想要让他打消念头:“你们可是兄弟啊!”

    时透有一郎摇了摇头:“无一郎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失去记忆,因为不想想起我这样恶劣的哥哥吧,总是在责怪他贬低他。”

    十一岁的孩子,执拗起来的时候真的谁也拦不住。

    时透有一郎不惜跪在地上恳求,让人完全无法忽视他的心意。

    林萤实在无言以对。

    她犹记得时透无一郎在濒死之际,紧紧握住了哥哥的手,他们两兄弟毫无疑问都关心爱护着彼此,为什么现在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呢?

    几天后,时透无一郎被天音夫人带走,交由一位培育师教导。

    而时透有一郎选择蒙上脸遮住面容,加入“隐”,在暗处注视着弟弟。

    林萤实在是困惑,虽然嘴上答应了有一郎,整个蝶屋也善意瞒着无一郎他其实还有个兄弟,林萤还是悄悄给主公寄去了书信。

    产屋敷耀哉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给她回了信。

    【阿萤,姑且放任有一郎的选择吧。尽管他现在还不能理解,但终有一天,他会明白血脉相连的爱,绝不是记忆能够阻拦的。】

    【我相信无一郎会恢复记忆,而这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林萤看完了主公大人的信,只能无奈地接受。

    不过主公说的没错,他们还只有十一岁,还有漫长的人生,这将会是有一郎重要的一课。

    而这个道理,将由他的弟弟亲自教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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