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鹿巷

    夏日,昼长夜短,天色总是暗的慢一些,过了新闻联播的时辰,才有夜晚的感觉。

    吴妈妈和吴爸爸左右忙活,招呼着魏子喻吃了晚饭,又开了西瓜,切成两半,给她个勺子,半挖着吃。

    “啧啧。”

    魏子喻挖了一大块,正是西瓜最甜美的红心。

    冰凉的瓜顺着喉咙滑下,消暑解渴,魏子喻却开心不起来,现在什么红色的东西在她眼前,都会化作一袭红衣,缠绕在心头。

    “子喻啊,你今天就和我们囡囡住一个房间好了。”

    “不了。”魏子喻匆忙拒绝,眼神游离飘向远方:“我来的急,什么也没带,还是自己出门找个小旅馆住一晚吧。”

    “那怎么行?”吴妈妈粗了蹙眉头,说:“小姑娘住外面多不安全,还是让囡囡陪你,你们同学间话也多。”

    吴湘语接过她妈的话头,附和道:“对啊老魏,你难得来,就住我房呗,衣服什么的可以穿我的。要不你就是嫌弃我?”

    “可是……”

    “哪那么多可是。”吴湘语撇撇嘴,往她的西瓜里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甜腻爽口。她咀嚼两下,咕噜噜,西瓜汁就流入肚皮里面:“我天天一个人住,闷死了,你来正好,咱们晚上可以聊会儿天。”

    魏子喻面露难色,犹豫再三,她暗暗挨近吴湘语,在耳畔细声说:“我招了鬼,住你家会给你惹麻烦的。”

    吴湘语取了张纸巾擦去嘴边的西瓜籽,嚷嚷道:“那又咋了,我也招了,不好好的……”

    魏子喻捂上了她的嘴,冲一旁的吴爸吴妈笑笑:“阿姨叔叔我们说个事儿。”旋即,把她拽进了厕所。

    吴爸吴妈面面相觑,孩子间的事他们也不好多管。

    “你小声点。”

    “你怕什么?”吴湘语扬起下巴,指向自己:“既来之,则安之。有我在,大丈夫的。”

    得了吧,之前谁怕得打连环电话,哭着喊着要回来。

    带个拖累的还不如自保,魏子喻不相信地摇摇头说:“真不用。”

    “……”

    双方你拉我扯五六分钟后,吴湘语嘴炮败北,魏子喻从厕所走出来,又和吴妈吴爸交战了十多分钟,终于在他们的重重封锁,客套真情中取得胜利。

    吴湘语挽留道:“记得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找不到就来我家住,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

    “再见。”魏子喻干脆利落地结束了她最后的挣扎。

    她缓了缓,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出门太急,什么也没带,还是先去购些物资衣物,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小摊,买点桃木饰物,大蒜,补充弹药,求个心理安慰。

    转开吴湘语家的门把,她抬头,告诉自己出去后要格外小心,注意四周。

    “啪!”

    门又被关上了。

    魏子喻转过头来抵住门:“老吴啊,我觉得天太黑了,还是住你家吧。”

    “哎,你这人。”吴湘语走过去,想埋怨几句,却看魏子喻的面色僵硬铁青,似乎有事,纳闷道:“你咋了?”

    魏子喻窃窃地拉她过来,让她靠近猫眼瞧。

    “怎么了?”门外漆黑一片,啥也没有。

    “真的?”

    魏子喻畏惧困惑,刚刚分明有一个男子立在门口,而且胸口破了个窟窿,滴滴答答,渗着血。她又凑近去,瞪大眼睛,往猫眼里仔细观察。

    屋外黑蒙蒙的,月光从楼道间的窗户中照入,洒了一地白亮无暇的光,也勾勒出了那个诡异的身影。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血红的窟窿异常鲜艳。

    他呆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魏子喻倒吸了一口气:“你真的啥也没看见?”

    “没啊。”

    魏子喻攥紧了手腕,尽力掩饰自己的惶恐:“我可能看错了,今晚就住你家吧。”

    有鬼挡着门,怎么出去啊!

    她的内心犹如岩浆翻滚,爆发而出。拂去手心的凉汗,魏子喻把脑内的信息整理了一遍,玉珠不见,遇到温蔓,濒临死亡,结果就能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一般活人能看到鬼魂,都是鬼魂希望让对方看见自己的缘故。如果所有鬼魂全能看见,多半因为他有天眼,俗称阴阳眼的特殊功能。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已经脱离人世了。

    魏子喻立即摸摸脉搏,心跳如常。她确认了,自己没死,活得好好的。那么……

    苍天啊。她欲哭无泪,一个不够,还要来一堆。

    “老魏,你还好吗?”

    “还好,还活着。”

    吴湘语狐疑地望向她,说:“你的腿抖得好快……”

    “哦。”魏子喻伸手往大腿上重重一拍,依然有些发怵。她在脸上堆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明天,我们快点去你爷爷家。”

    “行,明天爸爸借同事的车送我们过去。”

    长夜漫漫,魏子喻是在恐慌与不安中度过的。直至黎明,窗外透进第一抹阳光,她才略微放心,把盖在头上的被子掀开一角。

    昨夜睡前,她曾问了吴湘语这里是否发生过什么命案,吴湘语左思右想了一会儿,没有找到合适的案子。但是她说,自己爸爸年轻时有个很好的朋友,很久没联系,后来听说被人抢劫,在心脏上捅了一刀,失血过多不治身亡了。

    魏子喻想,那人多半是回忆起青年朋友,过来瞧瞧,被她正好撞上。

    所以,她是真的可以看见……所有……的鬼。

    魏子喻愈加坚定了自己要加快拿到玉珠的信念。

    吴湘语虽说做事欠根筋,这次还算靠谱,不,应该是她爸爸还算靠谱,借了辆同事的拉风跑车,雄赳赳地就上路了。他已然加速到了规定的极限,奈何鹿巷村虽在一个市内,路途却很遥远,顺着乡下小道七拐八拐的绕,终于耗时一个半小时,到达目的地。

    把她们放下后,吴爸爸嘱咐了两句,又急匆匆地开走去上班。

    现在这样的村子很少见了,被一大片的绿树林遮掩,郁郁葱葱中,另有一番天地。小村有条细河流,两块长石板拼做的石桥连接了岸两头居民的生活。零零落落的旧房,散落在两岸,遥望远处,不过几块田地,可以一下望到对面的西瓜大棚。当然,更明显的是另一头呼啸而过的高铁。

    吴湘语眼中的鹿巷村,与现在的也大不相同。

    那时她还年幼,眺望过去,茫茫田地,农民劳作其间。在田的边缘,还有一座矮山坡,听闻山坡内有洞穴,常有些蛇虫鼠蚁,野兔牲畜。隔壁家的哥哥就这个还老编鬼话吓她,说什么进了山洞,有去无回。

    她还是喜欢揽着爷爷的胳膊,听他讲故事,奶奶则在一旁摇着蒲扇,给他们俩扇风。从封神演义到聊斋志异,爷爷的故事总是一个接着一个,有趣好玩。但是,时间流逝,爷爷的故事就变得老套无聊,她长大了,喜欢与好友相伴,或是看剧看电影,不再聆听那些纸张间的传说。

    直到奶奶去世,爷爷拿着她破旧的蒲扇,依然静静地坐在竹椅上,取了一个收音机,在咿咿呀呀中度过旧辰光。

    “爷爷,我带了同学过来。”

    竹椅上的老人眯着眼,躺在青苔覆盖的两层房屋前,似乎在小憩。听闻孙女的声音,他缓缓挪动身体半站起来,和蔼地说:“怎么想到来了,快进屋去。屋里有几块西瓜,你们吃啊。”

    魏子喻无奈地想,这家人怎么都如此沉迷西瓜。

    吴湘语瞥了她一眼,对着爷爷说:“不了,我们就来拿个东西。”

    “什么东西呀,我老了,都不大记得清。”

    “就上次……唔……”吴湘语思考了一下如何形容,她用手比划道:“我上次给你的一串玉珠子,黄中带了些红,很好看的。”

    爷爷揉了揉太阳穴,慢悠悠地说:“记不太清,我想想……”

    魏子喻在一边心都要揪起来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万一吴湘语她爷爷和她一个德行,也爱随手送人怎么办?那她要死了,真是被猪队友坑死的。

    “哦。”爷爷恍然大悟,脸上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我今天上午去对面罗家串门,陪罗老头唠会儿磕,可能丢在那儿了。”

    果然。

    魏子喻来不及抱怨什么,直接拉过吴湘语,问了罗家的位置。仓促间,从狭窄的石桥上奔过去,险些一个没站稳,落入那条村妇们用来洗衣刷马桶的细河。

    河对岸不过七八户人家,本因像爷爷一样敞开门窗在屋前吹风凉,却家家大门紧闭,如城市住户般封锁隔离。还有一户挂上了白布,隐隐有哭泣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大笑,应该是那掘坟孩子的疯癫家长发出的。

    “罗阿姨。”

    吴湘语边喊边敲,老旧的门砰砰作响。

    “罗爷爷。”

    再敲,依然无人回应。

    “会不会不在家?”魏子喻问道。

    “罗阿姨的丈夫前些年去世了,她和罗爷爷住在一块儿。爷爷上午还来找过罗爷爷,总不能都不在家吧。”吴湘语想了想,又说:“况且,她家还有个小女儿,不知道在不在。”

    “最近你们村子不是出了点事吗?”魏子喻望见远处那户挂了白布的家,忆起她昨天说的话,细思极恐。鹿巷村有几桩染病和意外死亡的事件,罗家会不会……

    吴湘语知道了她的心思,立马“呸呸呸”,扇了她两个空气巴掌:“瞎想什么。”正巧说着,旁边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小姑娘,绑了可爱的马尾辫,约莫初中大小。

    “诶!”吴湘语眼中放光,似是十分高兴。她激动地把小姑娘拉过来,微笑说:“芳菲!你也回家啦,之前都没看见你。”

    小姑娘点点头:“姐姐,我前几年住在市里姑妈家,现在放暑假回来了。”

    “多年没见,你都长这么大了。”吴湘语用长辈的语气说道。

    魏子喻鄙视地看了她一眼:“你浑身散发着老阿姨的关爱是怎么回事?别装了快点让人家小姑娘回家,我好要回我、的、玉、珠。”

    吴湘语鼓了鼓嘴,挪过身来让罗芳菲拿钥匙开门。

    “枝哑哑……”

    看着门被打开,魏子喻不知为何,心里有股怪怪的感觉,道不明说不清。

    “芳菲小妹妹……”

    吴湘语还欲客套几句,却发现罗芳菲愣在了原地,她想要凑过去瞧瞧,下一秒,立刻按住了耳朵。

    少女独有的叫声尖锐如刺,划破苍穹,冲撞着她们的耳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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