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青禾

    管他有没有区分,回得去再说!

    人倒霉的时候总是前有追兵后有猛虎,她努力接受见鬼的新设定,但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和危险压迫实在太过刺激,都不给予喘息的机会。

    魏子喻又退回原地,背靠大树,农民鬼飘忽着逼近,回头望那群鬼也没有散去,两头夹击,她一时没了办法。

    要不,就爬树吧?

    “哎哟!”

    刚爬两步,脚底打滑,摔了下去,离得更近了。

    农民鬼飘到了她的身旁,面目依旧是像团浆糊一样搅在一块儿,冒着层层黑气。他停止了动作,站着不动。

    魏子喻龇牙咧嘴地摔在地上,好歹是死过一次的人,怕他干什么。只听说过红衣才是恶鬼,他再厉害,能有温蔓厉害?

    呸!

    这时候怎么想起那恶鬼来了。

    农民鬼呆立地看了她一会儿,尝试伸手碰了她的肩膀,魏子喻只觉得肩上一凉。须臾,他握住了她的肩膀,像扔羽毛一样把她扔向群鬼之中。

    起飞不过两秒,魏子喻就降落在地,“啪嗒”,后背与大地亲密接触,五脏六腑都仿佛要从胸腔中爆出来。她闷哼两声,骨头挤压的疼痛折磨着她的神志,躺在地上如针扎一样。脑中空白一片,眼睛虽张开,模模糊糊只能瞧见鬼影重重。

    想伸手支撑着爬起来,却连手指都动不了。

    众鬼见忽然来了个人,吓得到处乱飘。农民鬼过来,从手心中涌出两团污浊的黑气,往地下输入。顿时,草木枯败,泥地裂开,他们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阵法,上面刻满了奇异的符号,不断地冒着黑气,把所有人都禁锢在这里。

    “呜呜……”

    众鬼哀嚎着,他们左右乱窜,如何也离不开无形的枷锁。魏子喻清醒些,躺在地上望着那些鬼,觉得他们愈发透明了,似乎要消失一般。

    她自己的身体也有了异样的感觉,好像有东西在把她的灵魂一点一点抽离,难受地发痒,却无法动弹。

    一个蝉翼般单薄的身影闪过,魏子喻注意到了鬼魂中唯一的小孩,比其他鬼矮了半截,缩在两个大鬼中间,太过透明,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他和两个大鬼穿的似乎都是近期的衣服,年代不会久远。

    小孩和两个大人……

    魏子喻脑中忽然出现了可怕的念头。

    不会是鹿巷村死掉的那个孩子和他的父母吧。

    她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这说法实在毫无依据,小孩的父母只是疯了,不可能变鬼在这儿陪着他的。况且,这里还有好多民国,解放时期的鬼魂,多半是类似。

    稀里糊涂的瞎猜有啥用,还不是要死的?

    魏子喻不知道吴湘语他们现在如何,这块地方被树荫遮蔽,无法根据天明暗程度推测大概时间。吴湘语应该发现她不见了,会带人来找她的吧……

    快一点啊,再过几个时辰,她就要加入鬼魂大派对了。

    本来盼着寻到玉珠救命的,结果却是来送命。那老无赖说是她上辈子造孽太多,温蔓才追缠不休要害死她,天煞的,这是造了多大的孽,这辈子还都还不清。

    这里有很强的阵法,吴湘语他们也看不见鬼。若是真要葬送在此,她希望,下辈子,过得好一些吧。

    不要死了也孑然一身,无人牵挂。

    她看着那些飘忽不定,透明单薄的鬼,忽然有点同情他们,死都死了,还要被别人操纵压制。

    身体的每一寸都很难受,神志越来越不清楚。困意袭卷,眼皮沉重地压下来,魏子喻硬撑不住,合眼睡去。

    寒风刺骨,呼啸而来。凉飕飕的,把她又冻醒了。

    迷茫地望过去,远处似乎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被甩出去的时候,眼镜没掉,却碎了一块,近景还好,那身影离得太远,她看不清。只隐约见到一团火红,比农民鬼的黑气耀眼显眼多了。

    一黑一红,相对而立。

    再仔细看看……

    不行……头好晕。

    魏子喻耸拉着眼皮,昏昏欲睡,耳畔传来嗡嗡的声响。

    突来的风卷得树木摇晃不停,掉落一地枯叶。不似平常的风,这风又急又猛,还会打转儿,绕着农民鬼先前设下的阵法,一圈圈的游走,仿佛在寻找缺口漏洞。

    风的来源,便是与农民鬼对立而战的那抹鲜红了。

    “百年不到的小鬼,敢在这里布噬魂五行阵。”

    温蔓把尖尖的指甲对着农民鬼比划了几下,农民鬼的身上就忽然出现几道裂口,浓浓黑气从中涌了出来。

    农民鬼的灵魂受到割裂,他撕心裂肺地哀嚎着。

    “不知道是和谁学的,学得还有模有样。”

    温蔓轻蔑一笑,她挥动双手,阻了农民鬼的去路。她的脸不知何时生了皮肉,不再是冰冷的白骨,而是细腻光滑如凝脂,像个活人一般。

    漆黑的眸子深邃明亮,未笑却含笑,眼光流而不动,似一汪清水。丹唇微微上扬,露出动人心魄的梨涡,独有一丝娇态媚意。

    风破了噬魂五行阵的一角,她控制住农民鬼,一霎间闪现到了阵法的内部。

    “崔骁,你躲到这儿来了。”

    魏子喻已经昏死过去,温蔓拽起她的一只胳膊,拖拽出了阵眼。

    “躲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然后,亲手偿还你当年给我的痛苦。”

    她说话的时候很平淡,好像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眼底却是戾气横生。

    红衣被风吹得扬起,长发拂过她的脸庞,绝美如画。

    出阵后,她系了一根红绳在魏子喻的手腕上,缠绕两圈,另一端系上自己的手腕,如此,便不会轻易分开。

    “咻……”

    口哨声响过,层层树叶中窜下一只雀儿,通体雪白,只尾羽处有些发黄。

    它盘旋片刻,停在了温蔓的肩头。

    “鸣凰,多谢你给我寻到她。”

    鸣凰啁啾两下,又飞到魏子喻的身上,用鸟爪在她手臂上留下几道血痕。

    “鸣凰!”

    闻得骂声,鸣凰赶紧飞回她的肩头。温蔓瞥了农民鬼一眼,禁止不动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时间到了自动解封。她准备牵了红绳,拖着魏子喻回到原来的城市。

    行至树林口,鹿巷村前,阳光毒辣焦灼,还是暑气最盛的下午。

    温蔓修行千年,阳光对她来说不值一提。但她依旧谨慎地选择在阴暗处行走,毕竟太强烈的阳光对魂魄多少有些许伤害。

    “啾啾,啾啾……”

    肩头的鸣凰突然不安分地叫了起来。

    温蔓望过去,正前方有人拦了去路。

    来人一身青绿色的亚麻布料衣,背了只米黄色的系绳小袋,脖子上挂了巨大的一串项链,各类玉石相连其间,黑曜石,红玛瑙,绿松石,桃木核……应有尽有。她生得平平,远不及温蔓三分,却有股遗世独立的清雅脱俗。此刻,手提三尺青锋,对她出了鞘。

    “修道的?”

    温蔓绕有兴趣地看着她。

    青衣女子丝毫没有废话,一剑刺向前方,温蔓灵活闪过,她扑了空。

    清白的剑身冒着寒气,刃如秋霜,锋芒毕露,肃杀之威逼人,靠近的树木枝杈被剑气所伤,落了一地。剑柄布满暗纹,篆刻了密密麻麻的道家诀令。她面无表情地望着温蔓,看到了她身后拖着的魏子喻。

    “千年老鬼。”她厉色道。左手飞速伸入包中取出一道符箓,把它按在剑上燃尽,灰烬散去,剑身愈加锋利:“由不得你在这儿害人!”

    飞身过去,剑气震寰宇,破苍穹。

    “姑娘家学什么道法?”温蔓蔻丹掩上绛唇,娇艳一笑,眼眸脉脉含情,寸寸柔肠。她唤了鸣凰,让它看好魏子喻。转瞬间,擦着那人的肩膀绕过,只断了一缕青丝。

    “我是鬼物,就算斩下头颅也不能留作纪念。”温蔓吟吟浅笑,看着那青丝在地上渐渐透明,化为乌有。

    “哦?”

    青衣女子不知何时窜到了身后,归剑入鞘。她攥住鸣凰的翅膀,在它额上贴了张赤色符,禁锢并封入自己的如意乾川袋。

    不好。

    温蔓抬起手,发现缠绕的红绳已经断裂,另一头的魏子喻被那人揽在了肩旁。青衣女子收好如意乾川袋,摆正脖颈上的大串珠子,正欲脱身离去。

    原来这人的目标一直不是自己,而是魏子喻。

    “可恶……”

    温蔓的眼底染了红,身旁气流猛地流转,疾风扬起她的长发。原本冰肤玉面又化作森森白骨,双手紧攥,发出骨骼碰撞的咯咯声。

    她扑上白骨手爪,想要一下挖出对方的心脏。

    青衣女子看见她过来,知道修为悬殊,若是硬拼,必然会落败。温蔓速度太快,她略微思索,从脖子上拽了一颗绿松石,用力砸向半米之隔的红衣女鬼。

    温蔓晕了头脑,只当是个小石子,用手去拍掉它。触碰的瞬间,火光闪现,似有股电流窜入全身,直击魂魄。

    “咝……”

    强烈的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来,趴倒在地。她来回翻滚,撕心裂肺,碰到绿松石的白骨手爪如被侵蚀一般,一点一点融化。她干脆砍了整只手臂,按住伤口,眼睁睁望着青衣女子背着魏子喻离开。

    等着。

    你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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