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人病房的这一个夜晚,傅嘉楚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知道自己是穿越来的,前面还有一段相当深刻的人生。
刚穿过来的时候,他内心压抑阴郁,心中有股强烈的愿望,但后来看到这个世界的新奇科技,豪车会所手游走起,也就全忘了。
他发现在这个世界根本没人管他,唯一有的那个爸,几乎没见过,周围都是保镖保姆,狐朋狗友还有美女。
但他莫名空虚,他有种感觉,好像少了个人骂他。
疯玩了半年之后,傅嘉楚已经觉得无聊。狐朋狗友的微信他都清空了,豪车也停在车库里落灰,酒吧会所也懒得去,一个人待在偌大的酒店顶层,俯瞰下面的整个城市,连喝口酒都乏味。如果不把车飚得足够快,足够狠,走向死亡的边缘,他实在想不出来会有人关心他。
萧鱼也已经睡下了,方才凌乱在卫生间门口的鞭子也被她放置在床头,像是防备什么。
傅嘉楚侧个身躺,望过去,她背朝着自己,盖着白色画着红十字的被子,月光笼在她乌黑的发丝上。
这个人竟然上辈子是他母后,而且一想起来,他就有种欢喜、嫉妒、痛苦的心情。
刚才看她脸时回忆起母后上辈子说的话,没有一句是温暖的,全都在抱怨,或者是疏离。
难道上辈子他也没有感受过片刻母亲的温暖吗?他竟是这么一个讨人厌的,不配得到母爱的混账吗?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确定他极其渴望那种温暖。他突然想到今天下午那段记忆,他故意让母后等他,他怎么知道母后已经准备了饭菜,而且刚好凉了?
那可是古代,资讯又不发达,如果他是在宫外,肯定不知道她会等多久。如果他就在宫内,还刚好知道母后饭菜凉了都还在等他,那不说明他就在附近吗?他也是在干等,他是在故意等着让母亲生气,似乎这样就能让母后深深地记住!
可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性格?是不是因为母后平时并不关注他?是不是因为……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另外一个年纪更小的孩子,他总是蹭着母后的膝,让母后抱住他,给他讲那些母后带来的厚厚的书。
随后又闪现出穿着金灿灿的锦绣龙袍、已经及冠的兄长,他一日来母后身边三趟,每次都面露忧色,又时常在他好不容易能和母后相处的时候,一个诏令把她叫走。
还有一个境遇和他差不多的兄弟,但对方并不与任何人来往,所以没有这种烦恼。
他忽然明白了:他就是一个夹心饼干!
傅嘉楚狠狠转一个身,在弹簧病床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老子才不看她!”
……
萧鱼听到旁边的声响转过来,看到傅嘉楚背对着她。
目光正好扫到鞭子的柄。因为是镶金的,月光下那个“檚”字熠熠发光。
怎么刚好傅嘉楚也有一个“楚”字?再联想他今天看到自己张皇失措还跪了两次,萧鱼不能不产生联想。
她是死的时候穿回来的,或许她的儿子真为她殉死,也会穿过来?
如果真是这样!!她的心揪得死死的,那这辈子,不管这个儿子再怎么讨厌,自己也要用十足的耐性去接纳他,绝对不能将他抛弃!更不能抽他!
想着这些她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发现傅嘉楚竟然把被子踢到了地上。
萧鱼走下病床帮他捡起被子,正盖到他身上的时候,他醒了,瞪着一双见鬼似的双眼,“你你你……滚开!”
萧鱼的手一滞,松开了被子,这人一定不是她儿子。
“鱼鱼,鱼鱼!”一个女人从病房门前裹着风奔进来,一把将萧鱼抱在了怀里,“妈妈来晚了,应该早点来看你的,可是妈妈太忙了,你一定要原谅妈妈,快让我看看……”
萧鱼蹙眉,从来没有人叫她鱼鱼,她印象当中,连最亲近的人也只叫她阿鱼。
吴芳琴将萧鱼松开后,盯着她的脸愣了半天,萧鱼始终和她保持着距离,露出了审视的微笑不发一言。
虽然已经听传话的人说过了,但见到本人,她的样貌还是让吴芳琴大吃一惊。
“您好,百忙之中让您跑一趟,辛苦了,”萧鱼莞尔道,瞥了一眼早上过来的蓉姐和小张,两个人会意,一个去搬来椅子,另一个端来洗好的果盘和热水。
吴芳琴一看,果盘里面还都是最贵的智利车厘子,不大不小吃进去不花唇妆,还没有核,这孩子也太周到了。再看她那端正笔直站着的模样,也太淑女了吧?这怎么可能是小山村的萧鱼?上次去村里都没有看到她的五官,该不会……村里人领她见的根本不是萧鱼本人吧?
她难掩激动和喜爱,这毕竟是亲生的,美得她这个亲妈都说不出话了。她一把拉住萧鱼的手,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
萧鱼也跟着在病床上坐下,腰背依然笔直,但丝毫不掩惬意闲适,还将二郎腿随意地翘起来。
吴芳琴下意识地发觉自己的椅子好像比病床低了一点,看萧鱼有些仰视,不过她也顾不上其他,“这几天这些护工尽不尽心,如果不尽心,我就投诉他们。”
蓉姐和小张两个在旁冷哼了一声。
萧鱼淡淡,“他们把我照顾得很好,尤其是蓉姐,她把大小事情安排得相当周到。”
吴芳琴一遍遍抚摸她白净柔软的手:“那你要是喜欢,等病好了就让她到家里,继续照顾你。咱们家多一个保姆也不多。”
蓉姐高兴地又给她递过来樱桃。
“急诊病房也太不像话了,咱们干脆换个VIP病房,这家医院的老板是我……朋友,”吴桂芳不敢提傅家是亲家的事,“咱们立刻就从急诊转过来。”
王医生刚好带着人过来查房,打断了他们的话,检查了一遍萧鱼的头部后说,“不用再转病房了,急诊这两天观察期已经过了,可以出院了。”
吴芳琴抬头急切地问:“那医生,回去之后的注意事项呢?”
“就是她的记忆有些紊乱,反应慢一些,偶尔耳背。但这些都不是什么大毛病,多注意一下很快就会好了。”
“噗嗤,老年痴呆?”一旁病床上的傅嘉楚来了一句。
众人都皱了皱眉,但碍于他身份,就只当他不存在。
吴芳琴刚才坐下的时候,和傅嘉楚对视了一眼,点了个头,就算是见过了。
等王医生一走,她就把注意力转回亲生女儿身上。她握住的这手实在是生得漂亮,也没有干农活的痕迹,手指纤长,骨节分明,嫩的实在是撒不开手。
哎呀这个女儿真喜人,真好看,太有福气了,可怎么就会抱错了?要是一开始就养在她身边多好,何必掏心掏肺养大别人的孩子,现在给回去又舍不得!不过还是亲生的好,幸亏女儿家里已经没人了,自己可以全心全意地让她爱……
萧鱼盯着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烦闷,这么个三分钟里表情百转千回,心里对她的想法明镜似的。
没什么好猜测,如果是个土土的,面黄肌瘦,畏缩着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姑娘,一张嘴又是不标准的普通话,那立刻就会在亲妈的眼里矮到尘埃。
可现在她是这样,亲妈喜不自胜了。
萧鱼已经活了很多年,看了太多这类的人情世故,对什么都好像旁观似的清清楚楚,就算内心震惊,表现出来也是泰然自若。
不过在旁边的傅嘉楚就不太高兴了。
这么多人从大少爷床前过,一点声响都不带出的?
只不过他鼻孔还没出气了三秒,简颜就挪着椅子到了他身边。
“傅少,你怎么样,是碰到头了吗?我替萧鱼向你赔不是,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没有亲自去接萧鱼才会发生车祸的,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萧鱼好吗?”
说话间她就从小张手里夺过暖壶要给傅嘉楚倒水,可简颜哪里干过这样的事,暖壶的烫水洒了出来,直接浇在病床栏杆上。
“卧槽你要烫死老子啊!”
简颜:“……”她就算喜欢傅嘉楚,也是个千金大小姐,直接将暖壶扔回小张手里,差点又烫到一个人。
萧鱼听到他这一声吼,眉头皱起,“现在有大人在场,你不会好好说话吗?不然你先出去吧,等我们说完你再进来。”
傅嘉楚站起来,“你让大少爷去哪儿?”
萧鱼伸出手指,“出去,去外面,跷跷板滑滑梯随便你玩儿什么,反正你才三岁。”
傅嘉楚叉腰:“你说什么?”
但是在场所有人,蓉姐、小张、还有站在门口的一大帮额头出血的病人,以及吴芳琴和简颜都瞪着他。
尤其是萧鱼,她眼里那分明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难道他大少爷竟然让她个村里来的丫头片子丢人了?
傅嘉楚愤懑地低下头,出去了。
出门还冲着病人喊:“还看?再看你要死啦!”
出了病房的傅嘉楚无处可去,开车的话,走太远了,不能及时回来。待会吃中饭了,他不想让萧鱼等。
为什么不想让她等?
傅嘉楚琢磨半天,在草丛里踢了半天,没留神已经走到了儿童区。
滑梯上有两个三四岁的孩子在玩,其中一个,他们的妈妈在旁边温声鼓励,小心提醒,另一个则无人问津,一个人爬上爬下,最后还爬到危险的滑梯顶上去了。
傅嘉楚心里一酸,他走到那个独自玩耍的小孩面前,仰头说:“喂!我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从上面摔下来,摔个腿断,你妈妈就会来关心你了,是吧?”
记忆里自己对母后敬爱到偏执,只要她因为自己心烦,他就感觉得到了宠爱。
结果那小孩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你傻吗?我在我妈面前当然是装好宝宝,哄着她放我出来玩。我这是好不容易摆脱她,才能出来撒欢的。”
傅嘉楚心里一恸:“原来、原来你有妈妈……”
那小孩熟练地从滑梯上翻下来,再滑到地面,走到傅嘉楚面前仰着头:“看你也不像没妈的样子,要不然怎么这么傻?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你难道不懂,是女人,就要哄着,哄好了,她就会没心没肺地对你好。”
傅嘉楚没想到居然被这么小的一个东西教训,但是他不能欺负小孩儿,只好哼一声,“你懂什么,我是夹心饼干,我妈对我不感兴趣。我要是不干点什么让她糟心,她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注意到我……”
是真的,一辈子都没有注意到他。
那小孩叹口气:“算了,你是真傻,我回去找我妈妈了。”
傅嘉楚:“……”什么玩意儿!
等那小孩走远了,他又将目光投向那个妈妈陪玩的孩子。
一看这个妈妈就只有一个孩子,如果有两个,她的目光就不会总是停留在那一处。如果有三个、四个,那得不到宠爱的孩子,就会萌生不可遏制的征服欲和独占欲……
等等……
傅嘉楚意识到了什么。
上一辈子,母后的眼里没有他的位置。
可是这一世,母后的周围除了护工、装模作样的简家人,根本没有真正的亲人。
傅嘉楚的脑子越来越明晰,一个狡黠的声音告诉他:
——“他们都没来,你是第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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