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粟慈几乎每天都过着一样的生活。早上六点半起床,梳洗完下楼买早饭,为了赶在第一个做治疗,和谢则呈常常在八点前就到治疗室门口等着医生来。
而每次来的最早的,都是喻朗喻医生。
这一周的治疗,在原有的基础上,还多了一项被动屈膝训练。在做完韧带重建和骨折复位固定手术后,内部伤口在恢复期间会分泌出组织液导致伤口粘连。而为了防止粘连,除了必要的疤痕松解手法治疗外,被动屈膝和主动屈膝训练也是必不可少。
相较于其他锻炼,被动屈膝的过程则是最痛苦的。
这天周五,又是一次被动屈膝训练,喻朗顾虑到谢则呈腿部伤口太多,每次都只做三组,每组停留15秒的进角度训练,便“放过”他,给他做冷疗消肿。
今日的屈膝锻炼突破前四天的75度,谢则呈可是遭受了不少的痛。这会儿训练都结束三分钟了,还脑袋低垂的坐在那,两手撑着床沿在喘息缓和。
粟慈俯下身子细瞧一眼,才发现他脑门上溢了满头的汗。
抽了纸巾给他抹去汗水,粟慈打开保温杯,递到他嘴边:“喝一口吗?”
谢则呈痛的没精力说话,抬手接过水杯,仰头抿了一大口。
隔壁床的一位老大爷从谢则呈开始治疗时就看着到现在,见谢则呈那副痛苦的模样,不免替他感到心疼,开口问道:“小兄弟,你是被车撞的吗?”
谢则呈在床上躺下,侧头看了眼那老大爷,“昂”了一声,表示回应。
老大爷的主治医师也是喻朗,人上了年纪,腰一直不太好,这会儿正在接受喻朗的手法治疗。
老大爷一头白发所剩无几,面貌看上去却依然精神抖擞,就是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有些漏风,听着含糊:“小兄弟,那位是你妹妹还是姐姐啊?”
他的目光落到了粟慈身上。
谢则呈笑了,说:“大爷,那是我女朋友。”
老大爷着实是意外,竖起拇指一个劲的夸赞,声线嘶哑沧桑:“你这女朋友好哦,我在这看你来了有一周了吧?这姑娘每天都陪着你,我早上下楼散步的时候,还瞧见她给你买早饭呢。”
谢则呈依旧是笑。
粟慈脸皮薄,虽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夸的事,但毕竟喻朗还有四周其他病人在,当着这么多人面被人夸,她确确实实不太好意思,含蓄地冲老大爷弯唇笑笑,声音很轻:“应该的。”
“你们还在上学吗?”躺着也是躺着,老大爷便和他们攀谈了起来。
粟慈说:“我们毕业一年了。”
“哦。”老大爷问,“做什么工作啊?现在这样是不是都请假了?”
这个问题,谢则呈先一步答道:“我俩没在外头上班,我原来跟着我爸做生意的,我女朋友,是个作家,写书的。”
话音一落,不止老大爷,周围离他们近一些的医生病人听见,都纷纷投来讶然的目光。
老大爷:“哟,真厉害啊姑娘,都发表过什么作品啊?”
喻朗在一心二用。
手里虽然在给老大爷做治疗,心思却不知不觉地转到了他们的对话上。听到这时,他余光下意识地往粟慈面上瞥去一眼。
她抿着唇,眼里含着几分谦虚的笑意,坐在那直摆手,格外矜持:“没有没有,不是,就是随便写着玩,您别听他说。”
“谦虚谦虚啦姑娘。”老大爷笑两声,又问,“你们结婚了吗?”
“快了。”谢则呈回答得很快,“今年年初刚订的婚,婚期定在十月。”
闻言,喻朗手里的动作忽地一顿,差点没控制好力道。好在老大爷专注于和他们聊天,没注意到他手法的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喻朗这会儿觉得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带着无形的刺儿,每字每句钻进他耳朵里,都在往他耳膜耳蜗上,一下接着一下的扎。
看不到伤口也没有血迹,但就是疼得他整个脑袋都发胀。
“那你可得好好珍惜人姑娘……”
老大爷的话还在继续,带着笑意在恭喜他们。喻朗原本平静的心情这会儿像是沾了水的油锅,炸得噼里啪啦的四处飞溅,燥乱的要命。
大家都在恭喜他们,唯独他做不到。
……
结束了老大爷的手法治疗,喻朗喊许真过来给老大爷安排器械治疗后,自己便出去了。
走到洗手间旁的一处小露台上,远离了那些杂音,他的心情才稍有些平复。
是嫉妒,他承认。
他不会抽烟,可这时候他却希望尼古丁能麻痹自己,压制自己。
这种好感太要命了,不过才相识一周,他甚至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
躁意翻涌,向来处变不惊的喻朗,此刻竟有些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
治疗室里还有病人在等,他不能出来太久,稍稍缓和过就赶回去了。
一进去,他没看见粟慈的身影,只见谢则呈一个人躺在治疗床上一边玩手机一边在做低频治疗。
暗暗松了口气,喻朗的一颗心这才沉下来,晃晃脑袋扫去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给病人治疗去了。
-
喻朗这周末没有值班,便回了豪逸华庭。
周一上班,他起了个大早,绕道送喻潇去了学校,再到康复医院不过也才七点半。
找到停车位泊好车,喻朗照旧去新华都超市买早饭。
要了豆浆包子,喻朗另外再加了颗茶叶蛋。想起身上刚好有二十块现金,他便径直去了人工收银台。
结完账,喻朗顺手把小票扔进垃圾桶,往大门口去。
“喻医生,喻医生……”
温和熟悉的嗓音,突然在耳边浮现。喻朗思绪一顿,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魔怔了,居然一大早就记挂着人家,还出现幻听。
眉心一蹙,喻朗轻摇了下头,想将声音从脑袋里挥去。刚要迈大步子出大门,后头冷不丁来了道力,一拍他的肩。
喻朗下意识扭头,目光在看清身后的人时,蓦地一愣。
粟慈穿了一件羊羔绒的机车服,又高又厚的衣领子裹住她脖子和下颚,脸蛋一时被衬得极小。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细白的手指拈着一张五元纸币,递到他面前,笑意浅淡:“喻医生,你的钱掉了。”
喻朗感觉胸腔里的心脏猛地往下砸了一下,像是石头被扔进平静的湖面,“咚”地一声,水花四溅,砸得他心猿意马,神思恍惚。有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听不见周围的喧嚣。
满心满眼,都只被面前的姑娘占据了。
粟慈见他面无表情的也没动作,拈着纸币的小手又晃了两晃:“喻医生?”
喻朗晃一回神,面不改色将视线落在五块钱上,而后伸手捏住纸币的另一头,颔首莞尔:“谢谢。”
他的手一触上,粟慈便将自己的手松开了,依旧是笑着应声:“不客气。”
话落,她迈步进了左侧的85度C,只给他留下一道亭亭玉立的背影和转身时被风卷起的清新发香。
…
拿着早饭到治疗室,门口已经有病人在等开门了。
是那位常常第一个到治疗室的老太太,坐在轮椅上,身子佝偻,默默观望着路过的人,看到喻朗总会精神奕奕地向他敬礼,音色饱满的道声“早安”。
喻朗笑了笑,温柔地朝她回了个“早安”,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问:“阿婆吃早饭了吗?”
老太太牙口掉了大半,唇瓣往里猫着,说话含糊不清:“吃过了吃过了。”
门被打开,老太太的护工这时过来,推着她的轮椅往里走。
喻朗抬手晃了晃手里的早饭,说:“阿婆,您躺着先做低频,我吃个早饭。”
老太太伸手比了个“OK”。
匆匆解决完早饭,喻朗换上白大褂,洗手消毒套上一次性手套,拖了个椅子到老太太床边坐下。
在喻朗吃早饭期间,其他医生都到了,病人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整个治疗室顿时充满了忙碌的气息。
谢则呈今天来得有些晚,进来的时候,除了日常都陪着他的粟慈外,还多了个中年男人。
个头不高,很瘦,皮肤黝黑,长得和谢则呈有几分相似,穿得也很低调普通。从进来时就一心全扑在谢则呈身上,替他铺床,帮他拆护具拿拐杖,动作快得粟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等喻朗在老太太那做完治疗过来,那中年男人主动的朝喻朗一笑,自我介绍道:“医生你好,我是谢则呈的爸爸。”
喻朗套上治疗手套,笑着回应:“你好。”
谢正忠目光扫了一眼谢则呈脚上的伤,问道:“医生,我儿子的脚怎么样了?我和他妈妈在外地做生意,上次他手术我们赶回来,看他手术成功了才放心回工厂,后来又听我儿媳妇跟我说他神经恢复没那么容易,我又不安心,昨天就再赶回来一次,想亲自找你了解清楚一些。”
谢正忠的普通话没有很标准,说话和他做事一样,速度很快。喻朗一边给谢则呈做着疤痕松解,一边仔细的听着,听到“儿媳妇”三个字的时候,思绪还有一瞬的愣神,下意识瞥了眼立在一旁的粟慈。
“神经恢复确实是没有那么容易。”喻朗出声,语速徐徐缓缓,颇有耐心的向他解释,“它不像骨头一样断了接好就没事了,神经很脆弱,一旦受伤,就算恢复了,也基本是做不到完全恢复,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刺激它,打个比方说,这神经现在处于沉眠的状态,需要我们外力去拍拍它,叫醒它,而这个过程,需要一定的时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
“其实您也不用太过于焦虑,神经恢复的时间一般是在八个月到一年,他现在才术后半个多月,是看不到什么变化的。等术后一个月了,说不定就慢慢有起色。当然,如果你们真的着急,我建议你们可以去做一下肌电图。”喻朗说,“做个肌电图,看看你的这根腓总神经有没有信号,如果有信号,那是最好的,说明神经损伤没有那么严重,应该很快就能恢复。但如果没有信号,你们也不用担心,因为正常的恢复时间很长,还是需要耐心等待,只是说有信号就最好。”
谢正忠听完,顾自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那医生你说的那个肌电图你们医院有做吗?”
喻朗抬手扶了下眼镜:“有的,你们如果要做,我可以帮你们预约。”他说着,侧目看了眼谢则呈,提醒,“不过做肌电图有点痛,需要扎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谢则呈闻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淡然的很:“没事,经历过打肚皮针和插尿管,其他对我来说,都不算痛了。”
默了许久的粟慈这时开口:“那肌电图的针会伤到他的神经吗?”
喻朗视线落到粟慈面上,淡淡:“不会,它是扎在肌肉上。”
谢正忠下决定:“医生,那麻烦你帮我儿子预约一个吧。”
喻朗应声:“好,那我一会儿就去帮你预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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