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粟慈和谢正忠陪着谢则呈去做了肌电图检查。
检查时间没耗多久,扎了三针,看医生拿仪器在谢则呈腿上这按那压的,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
谢正忠全程板着脸,神色看过去比医生还要严肃认真,结束时还不停追问着检查医生:“医生,我儿子腿怎么样?神经有信号吗?”
医生面色淡淡,没什么起伏变化,回答也很官方简单:“等报告出来你们的主治医师会和你们详细说明的。”说完,他又扭头朝门口喊一声,“下一个,李春梅。”
没得到满意的回答,谢正忠那张脸越发凝重。
粟慈见状,出声安抚:“叔叔您别急,医生说明天就能出结果的。”
谢正忠神色不变,明显粟慈的这句话起不到任何作用,反而让他越发着急了:“粟慈,你陪则呈回病房,我去找一下喻医生。”
说完,也没等他们俩应声,转身走得十分匆促。
谢则呈拄着拐杖,还是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让他去吧,他没问到心安不下来。”
粟慈也就没再多事。
…
谢正忠找到喻朗的时候,后者正好一个病人治疗完,在抽空喝水休息。
瞧见谢正忠过来,喻朗也是立马就想起今天谢则呈预约了肌电图检查,迎面朝着谢正忠走过去,先一步开口:“谢则呈不是做检查吗?叔叔您怎么在这?”
谢正忠和气的笑了两声,连连应声:“有的有的,我儿子刚检查完,我问检查医生结果怎么样有没有信号,他说等报告出来来问你,我性子比较急,有点等不住,所以现在来问问你这边有结果了没有?”
喻朗弯了弯唇,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充满耐心:“那边刚做完检查,我这边也没有那么快能拿到结果的,医生还得打报告,需要点时间,等报告写完了,他就传给我,您明天早上来,就刚好了。”
话都这么说了,谢正忠自然也没办法再去催人家,万一催急了人不好好治他儿子怎么办,于是他笑笑,点头:“好好,那麻烦喻医生了。”
喻朗:“客气了,应该的。”
“那明天见啊。”话落,谢正忠转身出治疗室的门,刚走了没两步,忽然又想起些什么,忙回头来,喊住喻朗,“对了对了喻医生,还有件事想麻烦你。”
喻朗:“嗯,你说。”
谢正忠:“明天结果出来不知道会是怎样的,我不太想打击我儿子的信心,所以明天你如果看到报告了,能我们两个人单独聊吗?”
“当然没问题了。”喻朗应的很爽快,“明天等谢则呈做完治疗您留下来我和您谈就行。”
谢正忠这一下才露出点发自内心的笑容:“好好好,谢谢医生谢谢医生啊。”
-
翌日,在谢则呈做完一系列的治疗后,谢正忠赶着粟慈和谢则呈去对面的推拿室做推拿针灸,自己则借口去抽根烟,装模作样地往卫生间去。
等瞧着他俩进了推拿室后,谢正忠才回过头进运动治疗室找喻朗。
开阔明朗的推拿室内,艾草味充斥了满屋,中药熏出来的白烟,着实有些呛鼻。
粟慈站起身拉大窗户,顺势抬眼瞧了下壁上的挂钟。
谢正忠这根烟抽的有点久。
二十分钟过去,谢则呈电针都做完了,他还没回来。
手机这时正好响起,粟慈摸出来一看来电提醒是“谢则呈爸爸”,疑惑地皱了皱眉头。
她瞅一眼正和刘医生在聊天的谢则呈,滑开接听:“喂,叔叔。”
“粟慈你出来一下。”谢正忠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凝重,“不要让则呈知道我叫你。”
闻言,粟慈不解,眉头锁得越紧,应了声:“嗯,好。”
电话挂断,粟慈装着若无其事的从包里拿出纸巾,冲谢则呈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谢则呈侧头应她一声,又回过去和刘医生继续讲话,没起疑心。
一出推拿室的门,粟慈就见谢正忠站在门边,刚一句“叔叔”到嘴边还没出声,谢正忠就一脸严肃地领着她往洗手间旁的楼梯间走。
…
今早有位病人临时有事没来治疗,喻朗便得以抽空偷闲。和谢正忠结束了谈话,他到休息区喝了口水后,出治疗室去洗手间。
“粟慈,则呈的肌电图报告出来了。我刚刚和喻医生谈完,喻医生说他那根受伤的神经,目前没有任何信号。”
这是喻朗刚走到长廊拐角处无意间听到的一句话。
下意识地,他循声抬眸一望。
谢正忠和粟慈相对而立,站在楼道间里头,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能清楚地瞧见两人正神色严肃地在谈话。
明知偷听不道德,但喻朗那往前的步子,却不由自主地缓了下来。
他听见粟慈语气慌张地问了句:“一点信号都没有吗?”
“没有。”谢正忠说。
粟慈想到喻朗之前说的话,又道:“喻医生不是说头一个月没有信号不需要太担心吗,神经恢复是时间问题,我们可以等术后三个月再看看。”
“我知道啊,谁都说是时间问题,我就是等不了。”谢正忠的态度十分强硬,说起话来指手画脚的,急躁得不行,“我现在是有什么办法都要用上,我不能让我儿子下半辈子这样不正常的活下去你知道吗?”
粟慈没说话,对于谢正忠的焦虑,她一直都清楚。
“医生说现在锻炼很关键,不止是医生那边的治疗,我们自己也要监督看着他自主锻炼你知道吗?”谢正忠抿了下唇,这会儿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粟慈,叔叔实话跟你说,我就这一个儿子,你将来也要成为他老婆,你也不想他的脚一直这样,我知道你现在有在忙你自己的事,但你要知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谢则呈的脚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话音一落,粟慈忽地抬眼,满眼震惊地看向谢正忠,几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网络上写什么小说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每天写得那么累做什么?能赚多少钱?有叔叔工厂里赚钱快吗?”谢正忠开始大放厥词,搬出一套又一套他口中所谓的他的道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则呈的脚治好,治好了脚,将来你们俩赚什么钱没有?要开店,我做爸爸的肯定会帮。你现在这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再牛逼也得跟着自己老公,拼死拼活的赚这点小钱有什么作用?”
“我看你每天捧着电脑,辐射这些对你们将来生孩子也没有好处。听叔叔的,什么小说都不用写了,则呈在这边治疗,我每个月都会给则呈汇钱,你也不用担心没钱花,你现在只要把则呈的脚监督他锻炼,治好,就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长段的话,越说到最后,粟慈的心就越发地凉上几分。
张口闭口就是,他,他儿子,谢则呈,钱。
疲倦感无声涌至,粟慈捏了捏拳,垂头一闭眼,将喉尖的酸涩和愤然一并咽回肚子里,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平静。
“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吗?”没有得到回应,谢正忠投来试探的目光,又问了一遍。
谢正忠是个粗人,出身农村,没读过书,到如今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外,其他字一个不识。早年谢家很穷,谢正忠年轻那会儿常常被人瞧不起,说他个子矮,前途短,将来也是个穷光蛋。谢正忠这人,自尊心强,好面子,以前被人嘲笑多了,后来因为工厂里碰上好机会发了横财,动不动一点小事都要讲尊重,变得自大狂妄,自以为是,觉得只要有钱,什么都能解决。
这一点,也是粟慈后来和他相处才慢慢发现的。
当下形容这类人,有个词,叫土豪,或者暴发户。
在他们眼里,什么梦想和志向,那都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只有赚钱,还是赚大钱,才是实在事。
所以粟慈根本就没想过和他挣拗,因为说多了也只是对牛弹琴,人还觉得你不尊重他,和他顶嘴。
最后,粟慈轻轻一点头,模棱两可的给了个“哦”。
…
中午吃饭,粟慈借口要出去买些日用品,给谢则呈和谢正忠点了外卖后,独自一人,去了新华都超市的美食汇买了份炒面吃。
喧闹鼎沸的超市里,人来人往,美食汇的餐桌坐满了午间休息的食客。
粟慈手里握着筷子,对着那碗揭了盖的炒面,却在发呆。
“你以为这些东西点来是给我和你吃的啊?这些都是点给则呈吃的,现在是他吃什么我们吃什么,不是我们吃什么他跟着我们吃什么,知道吗?”
“粟慈,你电脑上的东西没什么要紧的就先别弄了,帮则呈锻炼一下。”
“其实现在这特殊情况,能多陪陪则呈就多陪他,反正都住在医院,脏一些就脏一些,像我和则呈他妈妈在工厂忙起来有时候三天都没洗上澡,有时候能忍就忍,你说是不是?”
“你们马上要结婚生孩子了,你女孩子少喝这些东西,到时候影响生育。”
“我知道你现在有在忙你自己的事,但你要知道,现在什么事都没有谢则呈的脚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网络上写什么小说那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每天写得那么累做什么?能赚多少钱?有叔叔工厂里赚钱快吗?”
“”我每个月都会给则呈汇钱,你也不用担心没钱花,你现在只要把则呈的脚监督他锻炼,治好,就可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现在这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再牛逼也得跟着自己老公,拼死拼活的赚这点小钱有什么作用?”
……
“谢则呈出车祸受伤这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天晚上碰巧我和同事也在酒吧,他和他朋友玩的多开心我都亲眼看见了,你说你那晚和他吵架,我是一点都看不出来。该做的是要做,但你不需要抱有任何愧疚罪恶之心。”
“吵了架还有心思去花天酒地,我才是服了这男人。”
……
“是啊,她站着就好了,那椅子留着其他医生坐。”
……
话,一句又一句在耳边打转,粟慈又想起谢则呈回回的沉默,仿佛像个冰冷的机器人,没有关心,没有安慰,甚至没有理解和心疼。
她可以吃苦,可以受累,也不需要什么感激,可却受不了谢则呈如此的薄凉。更别说,那是即将和她步入婚姻,共度余生的人。
浓郁的咖啡香忽然涌入鼻腔,接着,一杯鲜热的咖啡被缓缓推到粟慈的面前,落入她的视野。
粟慈出神发直的目光,有了一丝丝的变化,顺着那杯咖啡,抬眸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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