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源僵硬的回头, 看见陈杨站在屋门口看着他，这是这几十年来陈杨第一次主动找他。
贺源凝视着那双清清淡淡的浅灰色眼睛, 终究还是看不透那双眼中的情绪。贺源深吸了一口气, 回过头，张开虫翼决心要走。
凯特死命的拉住贺源：“元帅你别冲动，你要去哪儿啊？”
“你放开我，这事儿不用你管！”贺源巴拉开凯特的手。
两个雌虫在这儿乱成一团, 一只细白的美手轻轻拉住贺源的虫翼。
空间再次静止, 凯特看着陈杨，贺源也回头看向陈杨, 陈杨冰冷的体温透过贺源敏感的虫翼, 一层层的刺激他的心脏。
陈杨看着贺源的眼睛，轻声说：“别走。”
贺源麻木了几十年的心脏, 仅仅因为这两个字就一阵紧缩：“你想干什么？”
陈杨不说话, 就拿他那双该死的眼睛看着贺源, 贺源故作凶狠道：“没事儿就放手！”
陈杨看着贺源的眼神有些疑惑和探究, 似乎是在判断贺源是不是真的想要他放手。贺源真是恨死那双眼睛了，那双眼睛就像是X光片, 总能轻易把他看透，又像是被狐妖施过咒语，总能牢牢钩住他的心神。
贺源和陈杨对峙了一会儿, 终于败下阵来：“我不走，你放手。”
陈杨放开了贺源的虫翼，贺源把虫翼收起来, 陈杨又拉住了贺源的衣角。
贺源无奈又烦躁的叹了口气，乖乖呆在屋子里看了陈杨一会儿，突然恶声恶气的说：“把眼睛闭上！”
陈杨乖巧的闭上眼，贺源拉住陈杨的手，一步步把他扶回病房。
凯特目瞪口呆的看着两人的背影，突然很后悔自己插手了人家夫夫间的事情，他好劝歹劝也没把贺源劝回来，废了那么大劲儿也没把贺源拉回来。人家陈杨一来，轻轻拽一拽贺源，在眨巴眨巴眼睛，贺源就乖乖回来了？
叶潋走到凯特身边笑着说：“别看了，咱们回家吧，孩子们还等着我们呢。”
凯特皱着眉问道：“您让陈杨殿下追求贺元帅真的好吗？陈杨殿下毕竟只有一个月的生命了，这不是折磨贺元帅吗？而且陈杨殿下这剩下的一个月也没法清静的过了，这对陈杨殿下也有点……残忍吧。”
叶潋轻松一摊手：“我会咒语，你忘了？”
凯特反应了一下，不可思议的看着叶潋：“您是说您能治好陈杨殿下，然后您还憋着不说！”
“没办法啊，我现在治好陈杨，难道让他再去和我雌父互相伤害？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陈杨早就没什么感觉了，现在就是他单方面伤害我雌父了。所以我不能随随便便就治好他。”
凯特深以为然的点头，然后又问：“那陈杨能真心爱贺元帅吗？”
叶潋肯定的说：“可以的，他其实就是害怕。他这辈子都把自己龟缩在一个保护壳里，对谁都不敢完全付出真心，其实就是怕和别人走的太近，他不擅长处理过分亲密的关系，甚至和一个人相处时间过长都会让他腻歪。但是现在他都快死了，自然不会想那么多了。”
——
贺源和陈杨坐在病房里，贺源给陈杨调整着呼吸机，陈杨闭着眼睛问：“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贺源没好气的说：“因为你的眼睛很烦人！”
陈杨沉默了，贺源又有点后悔，他这辈子没和陈杨说过重话，第一次说，说完心里又变扭，对陈杨好似乎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就在贺源想着要不要说点什么补救一下的时候，陈杨突然开口：“对不起。”
“啊？”贺源莫名其妙的看着陈杨，“什么？”
陈杨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原来被人驱赶，被用厌恶的眼神看着，是那种感觉，我从前总是那样对你，我感觉很抱歉。”
冰冻的心脏骤然被浇上沸水，酸涩又扭曲，屋内骤然安静，贺源凝视着陈杨，心中千种滋味不知道怎么表达，甚至不知道怎么去体会。
这一天贺源经历了太多了，从得知陈杨的死亡，再到明白年轻时到底错过了什么，再到此时此刻……经历了深爱，经历了痛恨，经历了后悔经历了内疚，太多情绪五味陈杂，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想逃走，但是他却像生根了一样待着这里，只因为陈杨的一个眼神，和两个字‘别走’。
在他最恨陈杨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有一天陈杨会先他一步离开。在这个世界上，雄虫的寿命总是短些，但是陈杨不一样，他总是那样挺拔又风光，似乎永远不会老不会死。所以他可以放心的恨陈杨，不必为他担心，也不必心软。
但是今天，他以往的认知全部被打破了，现在的陈杨苍白又脆弱，曾经的陈杨也不过是个不愿示弱的小雄虫罢了。一种难以抵御的酸涩在啃食着贺源的心脏，他太害怕面对这一切了，虚弱柔软的陈杨比冰冷强大的陈杨还要可怕，而他似乎无法承受这一切。
“你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贺源的声线有些哽咽，“是想要你死后我也忘不了你，用余生去怀念你吗？你可不可以……放过我？”
多么讽刺，‘放过我’这三个字曾经是陈杨对贺源说过的，现在被尽数还回来。贺源不觉得解恨，他只觉得歉疚，原来说出这三个字是这种感觉，如果不是在这段感情中没有感受到半分幸福，又怎么会说出这三个字呢？被抛弃的一方只知道对方无情，何曾反省过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接受对方给予的快乐时，有没有让对方体会到相同的快乐。
贺源讽刺的笑了，他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像个怨夫很搞笑，他又有什么资格怨恨，明明就是自己死缠烂打。
贺源想和陈杨道歉，一抬头却对上陈杨的眼睛：“不是说，不要睁眼？”刚才明明很乖的，怎么突然不听话了？
陈杨眨了眨眼睛，又乖乖闭上了：“你不想留下？”不能用眼睛揣摩贺源的想法了，陈杨就只能问了。
“不想，我不想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你也休想做我一辈子的阴影。”贺源故作坚定的说，他企图把自己的心变成磐石，再也不为这个雄虫心软，好像嘴上说的绝情一些，心里就不会在意了一样，“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改变态度，也许是想你死后有个人怀念你，但是那个人不会是我，也希望你不要再利用我。”
说完后，贺源观察着陈杨的反应，这辈子他就没搞清过陈杨在想什么。此时此刻陈杨是闭着眼睛的，但是贺源却第一次看懂了陈杨的想法，当贺源舍弃了心里的患得患失，坦坦荡荡的看着陈杨时，他发现陈杨其实并不难懂。
他是久经风雨的元帅，陈杨是对他从不设防的雄虫，为什么曾经他却看不破这一点呢？
陈杨有些迷惑，又有些愧疚，他没有想到他的行为会给贺源带来这么大的伤害，既然如此，还是算了吧：“我也不需要你，怀念我，你走吧。”
贺源凝视着陈杨，陈杨的话被他一句句翻译出来：我无心伤害你，我们各自安好吧。
再一次被陈杨驱赶，贺源心里没有了自怨自艾，只有淡淡的揪心和怒气，他为陈杨在生死之际还没人陪伴而揪心，又为陈杨这样轻易的退缩而生气。
陈杨感觉自己的手背上有热热的液体，他慌忙睁开眼，看见贺源的泪水，熟悉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用了几十年克服自己对贺源的悲伤的恐惧，却又一朝被瓦解。他本能的想叫贺源走，但是他在今天明白了这么做是不对的。
陈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笨拙的问：“你怎么哭了？”
贺源抹了一把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贺源紧紧的抱住了陈杨：“你真是个傻子，你就不能再挽留我一下，没准我就愿意留下了呢？你不是说赶我走是错的吗？那为什么又赶我走？”
陈杨无措的回抱住贺源：“那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陈杨第一次尝到手足无措的感觉，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笨拙极了，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贺源好的。他曾经那么了解贺源，知道怎么让他开心，也知道怎么让他痛苦，但是现在一切已经超出他的掌控了。
贺源在拥抱陈杨前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也许是因为陈杨这辈子过得也很不容易，他总是寂寞的，连生病都一个人，也没人真正的了解他；也许是因为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以没必要再浪费在互相折磨上了。
但是其实拥抱陈杨对贺源来讲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理由，这辈子从头到尾，能让他贺源神神魂颠倒的雄虫只有这么一个，只要他一个眼神，贺源可以把所有理智都扔掉。
他们之间隔了几十年的冷漠、无数的伤害。本以为无比深刻的隔阂，却无法隔开他们拥抱彼此的愿望。在面对生死的时候，那些误会和折磨都通通变得不重要，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他在，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抱抱是非常管用的，他俩要是能早几十年抱抱，哪儿还这么多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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