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庄严巍峨的寝宫内点着盏盏灯火,依旧无法驱散此间黑暗。
林逸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眉宇低垂,像是随时会阖眼而去。
王景澄笔直的站在床边,光从他身后来,照亮了他笔挺的脊背,他的影子居高临下覆盖在林逸身上,遮住了那束光。
至于其他背景板则乖乖的站在原地,神情肃穆的发挥自己背景板的作用。
尤老盯着镜头里的取景,将尚未得出答案的问题抛到了脑后,林逸为什么不火?谁管他为什么?反正他马上就要火了。
演员知道这个角色人设好,导演比他们更清楚,尤导对自己的成片心里更是有数,林逸但凡能保持这个演技一半水准,那这片子拍完,林逸还跟现在这样的话,尤导就该怀疑自己的导演水平了。
“我有一友,欲引荐给陛下……”林逸抬眼看去,王景澄压抑的视线与他相撞,里面包含了太多情绪,反倒让人读不懂对方此刻的想法。
“等你身体好了在说。”王景澄声音未扬,落地却有斩钉截铁之声。
万般波澜到了林逸面前,被平静海面吞并,掀不起丝毫波澜。
他唇色泛白,明明是将死之貌,却偏生有海阔天高之态:“臣无他求,唯愿陛下此后……”
林逸轻声咳嗽了几声,才透出几分无力维系,他的视线轻垂下,落到虚空中,携着几分笑意道:“平安顺遂。”
“什么平安顺遂,你活下去……”王景澄站的笔直,便是此刻也丝毫没有颤抖,语气几近泣血,叫人听出那股复杂情绪下深藏的悲戚。
他想让他活下去。谁都能从他身上读出这一点。
然后视线又被林逸的动作吸引,他垂着眼,像是下一秒就会彻底阖眼,闻听此言,笑意收敛了几分,轻声道:“吾有一友,欲引荐给陛下……”
但他不想活下去。
片场安静的毫无声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极富张力的现场吸引了过去,包括裴廖。
裴廖难得有些茫然,他回忆着自己昨天紧急补课时看的林逸拍过的所有视频,冒出疑惑:究竟是现在导演的水平太差,还是剪辑的水平太牛逼,才能让林逸的角色呈现在银幕上时,毫无光彩?
是敌人太强大?还是林逸突然脱胎换骨?
作为无神论者,裴廖坚定认为哪怕敌人再强大,也不可能将镜头前闪闪发光的林逸剪辑成黯然失色的模样。
所以,林先生在这几天内突然脱胎换骨,演戏技巧突飞猛进,是唯一的答案。
这就是真爱的作用吗?
裴廖看了眼震动个不停的手机,第一次发觉,三爷的存在有些多余。
只要林逸的演技保持在这个水平,没有人能阻挡他的崛起。
金子会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哪怕有无尽尘埃,最终也会在众人面前显露光芒。
王景澄的位置本就不算好,为了拍出光照在他身上,而林逸被他的影子遮蔽的场景,王景澄是背光而站的,换句话说,他正脸的光照条件极差,而被阴影笼罩的林逸却恰恰相反,他在阴影下,镜头却是从光中拍他,不管是光照还是视角都堪称一流。
林逸在摄像机中,宛如聚光灯,毫不留情的攥夺着众人的目光,让他们压根注意不到王景澄的存在。
这一幕是平凌的高光时刻,以至于王景澄被压制的几乎丧失存在感。
但王景澄能凭这部戏爆红不是没有原因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没有足够的演技,没有前半生的踽踽前行,又怎能在一夜爆红之后,稳住自己的神格?
在被压戏的情况下,他开口时,凭一句话争回了存在感,用阴影的存在处理对方攥夺一切目光的存在感。
“你活着,才能有未来。”他声音极为低沉,情绪被压抑在眼眸中,除去话语里显现的稍许悲戚,几乎无法察觉他此刻的挽留究竟是出自真心,亦或仅仅是迫不得已。
“没有人能像你那般对朕,对国家。”王景澄握住林逸垂下的手,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帝王,哪怕面对曾经的导师,最为信赖的友人的死亡,态度依旧是强硬的:“朕要你活下来。”
“卡,补妆。”尤导喊了卡,化妆师冲上前为林逸补上一层腮红,裴廖把矿泉水递到他嘴边,原本寂静的片场陡然迸发出喧闹来。
众人说着话,目光忍不住往神情平淡的林逸身上飘。
“这演技,绝了。”
“怪不得能……”对方压低声音道:“这么大排场。”
“以前没听说过啊……”
“情绪处理的是真好……”
纷纷扰扰的溢美之词在嘈杂中飘来,林逸翻着早已背下的台词本,于热闹中开辟了一个唯有他自己的世界,众人的声音无法落入他耳边,化妆师的动作无法影响他,林逸的思绪已然飘到了下一幕上。
他甚至没有几分愿望终于实现的兴奋,那些会影响平凌的情绪被无情摒弃,他沉浸在平凌的角色中,勾勒着独属于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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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该长大了。”
林逸脸上重新浮出红晕,好似生机从他体内浮现,笑容坦率且畅意,像是等来了自己久候的存在。
面对死亡,他如此欣然,叫人想不到一丝对方苟活下去的可能。
他笑着呼喊友人:“邱罗,你还不快来?”
扮演邱罗的演员是尤导合作了好几部戏的老戏骨,他捏着衣角,步伐匆忙的步入殿内,恰到好处的停下脚步,光照亮着景帝,也顺带照亮了那张并不年轻的脸。
邱罗进来时脚步飞快,叫人领会到对方的焦急,但此刻位于景帝身前,神情却无比平静,与林逸如出一辙的坦然。
王景澄没给他眼神,他专注的注视着那张混合着嫣红和惨白的脸,握着林逸的手上青筋毕露,摄影机推进,给相握的手一个特写,另一个摄影机怼在王景澄脸上,记录着对方的神情变化。
他该有满腔悲戚,诸多愤怒,但他沉着脸看着林逸几秒,开口时却又归于平静:“朕知道了,朕会……”他停顿下,嘴角动了动,僵硬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好好用他,好好对这个国家。”
林逸于是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他手微微一动,反过来虚握着王景澄的手,脸上的红晕愈发艳丽,语带追忆:“我出生时,祖父抱着我道,此必是吾家麒麟儿,但凌观世间诸事,世家强而王侯弱,百姓身如浮萍,不知朝夕……”
他的脸色愈发红晕,声音却飞快微弱了下去,以至于到最后,几不可闻。
林逸的睫毛缓缓下垂,似是意识到自己还没说完,又艰难的提起,含笑看向王景澄。
“世间有陛下,百姓当安矣。”
最后一句话,淡淡数字,将平凌一生的不得已和无可奈何尽数道来。
他欲力挽狂澜,最终却亲手落下了斩断旧王朝的一子,他肩负四世三公之赫赫威名,最终未曾辜负祖上荣光。
平凌之死,尽显悲壮传奇,而景帝所为,亦为他的死增添无数传奇色彩。
景帝一生忙于削爵,安四方,平叛乱。作为开国皇帝,奠定了后世的盛世之基,但唯有平凌是景帝王朝唯一一个例外,死后被追封王候,遗诏上亦对他再三加恩,让后世子孙,勿忘平凌,当年年有祭,不断平凌之祭祀。
“卡,很好。你们先去休息下,等会拍平陵最开始的那几幕戏。老徐,布景弄好了没?”尤导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目不转睛,忙碌的片场在方才的停顿后,又重新回归了常态。
但有些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娱乐圈或许有很多糟粕,但演戏本身却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在这里,演技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那些窃窃私语已然消失,众人一边忙碌,一边忍不住往三个演员身上投去视线。
只是这一次,他们视线里的东西就简单了许多。
“亏你还觉得自己不适合做演员。”王景澄朝林逸伸出手,拉着他起身,顺带打趣他:“你去尤导面前在说一遍看看?他保准是第一个上来揍你的。”
林逸起身,跟着王景澄朝化妆间走去,闻言诸多情绪在他心中划过,最后闷声道:“我还不够好。”
王景澄脚下一顿,扫了眼林逸的神情,见他是发自内心的如此觉得,才搭着他的肩语重心长道:“谦虚就是最大的骄傲,要不是我们关系好……”
“林先生。”裴廖插进了他们的对话,领着林逸朝之前的化妆间走去:“这边。”
王景澄朝裴廖指的方向看了眼,又扭头看了眼自己的化妆间:“咱们不是一个化妆间?”
林逸已然跟着裴廖走出了几步,闻言有些疑惑的停下脚步问他:“还有事?”
王景澄朝他笑了下,眉梢一扬,便洋溢出无处摆放的魅力来:“咱们好久没见了,我想跟你叙叙……”
“尤导那边还等着呢……”裴廖打断了王景澄的话,朝他露出个礼貌的笑,才稍显急促的对林逸道:“先去换衣服,别让尤导等久了。”
林逸朝王景澄看了眼,他没得到满意的回答,忍不住撇了撇嘴,常人做出来显得稚气的举动,由他做来,弥漫出几分荷尔蒙,撩度惊人。
怪不得能火成现象级偶像,这张脸是真的能打。
“那咱们等会聊。”王景澄注意到他的视线,朝他轻眨了眨眼,毫不收敛的释放着魅力,一旁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助理皱成了苦瓜脸,又不敢上前拉王景澄,在一旁急的团团转。
林逸点了点头,率先迈步朝化妆间走去。
裴廖收回目光,快步跟上,压低声音道:“林先生,我跟尤导商量过了,您这个角色戏份少,可以集中在一起拍。”
“明后天就能拍完。”他朝化妆师笑了下,给化妆师留出了些空间,才继续道:“我帮您定了酒店,晚上没您的戏,我这边有几个片子,您到时候抽空看下。”
林逸还没从平凌的角色里抽离出来,满脑子都是接下来的戏,闻言压根没往心里去,自然也没在意他话里的小小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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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导,晚上没安排林逸的戏?”副导演看了眼安排,有些诧异:“这个角色中途换人,之前跟他有关的戏份全要重拍,咱们剧组进度本来就慢,要是不抓紧的话,我怕到时候又赶不上档期了……”
副导演是尤导的老班底了,固定好几部戏的搭档,尤导不管的闲事都归他管,两人合作无间,鲜少出现分歧。
尤岛看着方才的录像,琢磨着这一幕的剪辑,眉眼里写满了春风得意,满心满眼都是自己挖出来的钻石,压根没搭理他。
副导演瞥了眼周围没人,干脆直接问了:“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过?年轻人就要多操.练操.练,不是你常说的吗?”
他压低声音,八卦道:“他来头不小?”
听到这里,尤导才抬起头看了眼副导演:“来头再大,也是演员。”
副导演连连点头:“您说的是。”他装模作样的看了眼安排表:“尤导,那咱们这进度……”
尤导卷起台词本朝他丢了过去:“别瞎琢磨了,人家身体不好,晚上拍不了。”
“那是身体要紧。”副导演笑眯眯的捡起台词本还到尤导手边,才压低声音道:“真不是后台硬到你都……”
尤导气呼呼的一挥手:“滚。”
副导演见真惹毛了,朝外走了几步,尤导又喊住了他:“等会。剧组里你注意下,别传出什么乱七八糟来,拍戏就拍戏,哪来那么多闲工夫想东想西?”
“看着个好苗子就忍不住想护一护,你这脾气……”副导演一把躲过飞来的台词本,加快了脚步,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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