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高数十丈,自天边缓缓行来,宛如空中楼阁。
数十只鹰拉着船,每只鹰的翼展都极宽阔,哪怕与祁缜的‘都护’相比也只小了一圈,鹰拉着大船,以一个奔马难及的速度飞速行驶而来,看呆了所有人的眼。
祁缜的手已经按到了骆驼身侧的弓箭上,仰头看着那些鹰,估算着距离,待船稍微行进了,食指中指便夹起了一根箭矢。
“崖余哥?”他侧过头,询问无情要不要动手。
无情摇了摇头。
“大漠形势复杂,但也少有无故截杀旁人的例子。”他道,“且静观其变,如有变故,你去保护阿缃。”
保护一个年轻力壮且身负些功夫的暗桩当然要比保护两个丝毫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容易,尤其其中还有一个老头,祁缜没吭声,只扫了眼身后三个因为呆住错失了跑路机会的人,将骆驼侧的弓背到了背上。
“莫要怪他们。”会错了祁缜那一眼的意思,以为少年是嫌弃三个不会武功之人拖后腿,端坐在马背上的黑袍公子出声道,“这世上还是普通人更多些。”
祁缜也没说自己没有怪罪几人,只嗯了一声算是应下。在沙海里飞驰的船行的极快,短短片刻就到了一队人眼前。
船上一声哨响,在离几人十余步的地方,群鹰呼啦啦的扑落,停在了甲板上。大约是船轻的缘故,那离近了才发现竟是用竹子制造的船又往前滑行了些许,才堪堪停到他们面前。
长梯自船上放下,一位白衣女子踏着船梯,款款自船上走了下来,沙漠的大风无法在她的白袍上留下丝毫灰尘痕迹,白纱之下,隐约可见是倾城绝色。
祁缜用靴跟磕了磕骆驼腹,不动声色走到了队伍靠前的位置,将阿缃和两位带路人,并着半个无情都挡在了身后。
“在下祁缜,”骆驼上少年眉眼尚且稚嫩,抱拳的姿势却干脆利落,他还是笑着的,只身上不成熟气息蓦的淡了,“与兄长客旅至此,敢问姑娘,这附近最近的绿洲可是此方向?”
“绿洲是此方向不错。”见祁缜提防着并未下地,女子也就驻足在了阶梯的最后一阶上,她的声音动听极了,像是黄莺,又要比黄莺成熟些,水润甘甜,让在沙漠中困渴了这许久的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只不过,”在回答了少年的问题后,女子话音一转,笑道,“只不过,妾身这船上比那绿洲舒服无数倍。”
祁缜眨眨眼睛,警惕心愈浓,想起顾惜朝说自己不会说谎,连忙垂下眸子,在旁人看来就像是不大敢直视这女子无双相貌般温声道,“姑娘的船上虽然舒服,却并非在下打算去的地方,多谢姑娘美意。”
“咦?”那女子却像是有些意外,“难道不是鹤君前辈让祁少侠来找妾身的吗?”
听她提起鹤君,祁缜微微一怔,“姑娘认得在下师父?”
“妾身曾受鹤君前辈之恩。”女子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一样,话语声停了停,笑容也更加真诚了,“那是许久之前的事,祁少侠若不嫌弃,不如上妾身这船来与妾身详谈?至于祁少侠打算去的地方,妾身倒是有一二猜测。”
“哦?”祁缜好奇道,“请问姑娘,在下打算去哪?”
“大约是去楼兰找快活王的罢?”女子道,“鹤君前辈与快活王有些旧,只不过这几年来,快活王所做的事实在是……祁少侠,容妾身多嘴一句,近来西域因为龟兹王位争端动荡得紧,祁少侠若要前往楼兰,不如先去妾身那里待上十日半月,等尘埃落定再继续西行。”
祁缜有些拿不定主意。
去哪里是无情决定的,除了舆图外无情根本没给他多余的信息,只不过此刻他已站出来充当了队伍的领头人来顶着这女子,总不好又中途转头去问无情。
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女子虽然风华绝代,却给他一种微妙别扭的感觉,还有隐隐的毛骨悚然。
“鹤君前辈只说让祁少侠来寻故人,要做什么,却未曾交代。”正在他犹豫时,无情已催了骆驼上前些许,朝着女子一拱手,朝祁缜笑道,“这位夫人言之有理,祁少侠觉得呢?”
这就是让他去的意思了。
“那就去吧。”祁缜又故作思索姿态沉吟了一息,率先从骆驼背上跳了下去,帮无情拼装轮椅。
女子笑吟吟的看着他,待祁缜拼好轮椅,扶着无情坐上去后侧身让出船梯。
这船梯极宽,一半是斜坡,一半是阶梯,斜坡的部分有些许蹄印,大约是上驼马的,祁缜踏着斜梯帮无情将轮椅推了上去,顺便侧头打量过船只。
竹筒中空,重量极轻,无怪乎能用雄鹰拉动。
阿缃和带路人父子上了船之后,阶梯缓缓收回,甲板上的人一声呼哨,群鹰振翅,又拉着船飞快的滑行了起来。
船上还有数位白衣婢女,飞快的在船舱内摆好了碗筷和各类精美餐点,祁缜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引来那蒙着面的女子一声轻笑。
“祁少侠可是看上了妾身的这些弟子?”
祁缜收回目光,不好意思的笑笑,“在下不知那是姑娘的弟子,多有冒犯,还望姑娘恕罪。”
“妾身姓黄,祁少侠若不弃,可称妾身一声黄姊姊。”女子夹了块糖糕放到祁缜的碗中,语声带了些甜腻的嗔怪笑意,“无妨,祁少侠是二八之年,情窦初开,喜欢些漂亮的女儿家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无情看着这女子和祁缜在言语上愈发亲近,突兀插话道,“夫人怎么不吃东西?”
“妾身见到祁少侠实在是喜不自胜,竟是忘了。”女子像是这才意识到似的,连忙放下筷子,羞涩一笑,摘下了面纱。
如果说方才女子蒙着面纱时时隔雾观花,在她摘下面纱的瞬间,不仅阿缃和领路人父子,就是祁缜和无情的呼吸都停顿了那么一瞬。
什么眉如远山,肤若凝脂,什么话本里的狐媚红颜,那些只存在于幻想中的脸瞬间就有了模样。
是春风拂槛露华浓,是唯有牡丹真国色,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女子却仿佛对自己的美色毫无所觉一样,捻起一枚赤红的花糕放到口前,朱唇轻启,小小的咬了一口,留下一道新月似的牙儿。
石观音抬起眼,见那少年郎一动不动的瞧着自己,竟是呆了,不禁满意一笑,嘴上却故意问道,“祁少侠看着妾身做什么?”
祁缜这才慌忙错开目光,欲盖弥彰的轻咳了一声,“抱歉。”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偷偷给面前的‘黄姊姊’打上了个需要重点提防的标签,夹起对方夹给自己的甜糕咬了一口,垂下眸子不再与之对视。
下山前,师父曾重点叮嘱过,江湖上的女人大多越漂亮越麻烦,尤其是长得漂亮气质上佳又不大端着美人架子,看起来特别温柔可亲的女子。
长得好是一件利器,早在年少时祁缜就深知这一点,并且仗着长得好在调皮捣蛋之后和师父撒娇耍赖逃脱过不少责罚。
这顿饭他们吃的时间不长,大概是众人都太渴饿了,除了无情只简单动了几下筷子外,其他四人都吃的不亦乐乎,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桌上的佳肴吃了个精光。
“这位公子,”石观音朝向无情,温温柔柔道,“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在下长于北地,不喜甜食。”无情拱手告罪了一声,岔开话题,“请问夫人这船要行驶多久,打算到哪里?”
“妾身曾受鹤君前辈之恩,也因此仰慕鹤君前辈的隐士风范,因而在这沙漠之中经营了一个山谷。”石观音并不避讳这个问题,耐心的解释后又看向祁缜,“祁少侠喜欢花儿么?”
祁缜并未多加考虑,老老实实回答道,“喜欢。”
“妾身种了一山谷的花,正好可以请祁公子品鉴一二。”石观音咬重了‘品鉴’二字的音,脸上的笑意愈发美艳,只是笑着笑着忽而转成了丑哭,轻轻叹了口气,“唉,看我,见到祁少侠实在是太高兴了,都忘了你们这一路跋涉还未休息……”
她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婢女,声音柔柔的,“乖徒儿,还不带祁少侠他们去卧房?”
那婢女忙应了声是,带着祁缜等人朝下层船舱走去,有一个婢女过来想接过无情的轮椅,被祁缜笑着拒绝了。
这竹船不小,船腹也大,足够分得五人一人一间房。其中阿缃和两位带路人的房间里已早早有位白衣婢女侍立着,只祁缜和无情这边无人,看起来有些冷清。
婢女只负责给他们指好房间,大概是因为没有婢女随侍的补偿,祁缜和无情的屋子看起来极其豪华,尤其是那张铺着数张兽皮的软榻,雪白的兽皮,长长的整齐柔顺的毛,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躺在上面将是如何极致的享受。
祁缜眼前一亮,在将无情先送到他的屋子后便迅速回到自己屋里,以大字型扑到榻上,舒服的打了个滚,指挥着侍女关上门。
那侍女估计也没见过他这样的小少年,竟是呆了呆才连忙道歉,依照祁缜吩咐动作麻利的关上了门。
祁缜他的屋子与无情的屋子相邻,几乎在门关上的瞬间,少年便凑到了与无情相邻的竹墙墙边,撕下一片衣角用一块藏在怀中的碳写了张字条,从竹子与竹子的夹缝间递了过去。
默契是个极为微妙的东西,在布条塞到缝隙里的同时,同样察觉到了什么正打算开口的无情便将那布条抽了过去,展开去看里面的字。
少年的字说不上多漂亮,却足矣称得上风骨凌厉,转折干脆。漆黑的炭在粗粝的布条上留下清晰痕迹。
——黄氏内力深厚,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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