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带着这消息送来的,还有一套唐圆领。
圆领袍布料赤红,胸口处用金线绣着联珠对龙纹。像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觉得祁缜这小少年就是更适合红色一样,雪白的交领和袴衬着红愈红,白愈白,祁缜换完衣服,无师自通的将本应扣紧的领子作翻领穿,扣好蹀躞带,蹬上长靴走出屋子。
天色已暗,院里只有一二火把,灯火之下,红衣少年身高腿长,眸眼清亮,自现身的那刻就令那群来接他的姑娘们晃了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得见斯人,方知顾盼生辉并非虚言。
院子里人太多,无情没法再嘱托什么,好在要说的话之前便已说完,因而只是在祁缜回头时微微颔首。
祁缜倒也猜不出来无情这点头是什么意思,不过想来也出不了‘去吧’‘放心’这种话,因而也只回头一笑,理好半散的长发,走出院门。
门外停着一步辇,做的极高广,四周垂幔中间那席子莫说坐着,就算躺下也绰绰有余。步辇周围齐整的站着二十余人,都是长得极其俊美的年轻男性,见祁缜出来也没几个回头的,大多只默默担上了步辇用来固定的绳子,等着祁缜坐上去。
“这倒是新鲜东西。”
祁缜出门后望见这步辇,笑意一滞,紧接着却又笑了开来,转头问一旁婢女,神色温和道,“我可以抬这东西玩玩么。”
“这东西是让祁少侠乘的。”那相较上午要老成了许多的婢女掩唇笑道,“祁少侠放心,这二十人抬的步辇稳得很,走得也快。夜间山谷潮气上来了,坐着步辇才不会湿污了公子的新衣新鞋。”
“黄姊姊说要我宾至如归,怎么,这么点小要求都不行么?”祁缜闻言也不恼,兀自走了过去,右手托上步辇的一根横木,笑道,“无妨,我只是看看。”
这看字刚一落地,只听干脆的咔嚓一声,木材断裂,绳索破碎,那根横木被整齐的从做好的步辇架子上硬生生拆了下来。
跟着为首婢女的女孩儿们忍不住惊呼出声。
就连为首的婢女都愣愣的看着祁缜的那只手,那只手指骨修长,大概是因为还没长开,尚不到骨节明显的程度,因祁缜肤色白皙,看起来也偏向读书人模样。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轻轻一抬便将一条须得四人合抬的横木卸下来的手。
“看来是这步辇不怎么结实。”少年摇摇头,无辜的将横木轻飘飘丢到一边。
横木落地,发出一声闷响,溅起了不少灰尘。祁缜拍净手上不存在的尘埃,强做出些遗憾神色,“既然这样,就只能走过去了。”
“祁少侠……”婢女欲言又止,就像在看一个极奇怪可怕的人,见他遗憾里带着藏不住的明亮狡黠又忍不住想要亲近,只好强迫自己回忆师父的模样,压下年少慕艾冲动打起警惕。
总归是个不久后就要变得和这群呆傻人一样的家伙,就是皮相好看了点,总也不会比自己的命贵重。
步辇被拆,她只好再给这顽劣少年找了匹马来。马是好马,龙背凤颈,腿长且有力,浑身毛色枣红偏棕,走起来时隐约晃着缎子似光泽。
祁缜踩上马镫,回头笑着道,“姑娘不必跟了,在下能找到位置的。”
言罢轻抖马缰,靴跟轻轻一碰马腹,那马便慢悠悠的踱起步来,几步后就变成了快跑,长嘶一声,踏着一朵朵娇花直直的奔入花海,留下一群人看着他的背影。
“李姐姐。”直傻愣愣的看着他走远,缩在那为首婢女身后的小姑娘才气弱的道了句,“师父那边?”
“师父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婢女打断了他的话,眯起眼睛望着那方向,露出一抹冷笑来,“至少他现在还新鲜着……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东西收拾干净就立刻去请罪!”
后半句却是对着那群本应抬步辇,如今却都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的俊秀男子们说的。
这些外面千里挑一的貌美男二们竟也没反驳她,只领头的行了个礼,便急匆匆的与众人一道跪下去拾适才被祁缜震碎的绳索木片,哪怕被木屑划伤了手都仿佛毫无感觉似的,麻木的执行着婢女所下的命令。
无情坐在院里,无声的看着这一幕,直到那婢女转过身,就这么和他对上了视线。
“……”无情定定的与她对视许久,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无声的调转轮椅,回到了屋中。
。
祁缜说他能找到地方,就是能找到地方。
黄氏总不会在一片黑暗的地方请他吃宴席,进入花海之后明亮的地方只有那一处,自然好找。祁缜骑术颇好,在离那地方还有百步开外的时候就缓了马势,待到离宴席十步远时稳稳停下。
枣红马闷嘶一声,打了个响鼻,在祁缜下马后用头亲昵的拱了拱少年肩头。
“祁少侠真是少年俊才,连我这儿的马儿都愿与你亲近。”灯火明亮处是一座坐落在花海之中的四角亭子,被几盏八角宫灯照的通明,亭中竹席铺地,上面铺着丝绸,放着软枕,在几样精致小食边,更有一绝色佳人眼含情意的望过来。
石观音也没穿当朝的窄袖衫,反倒着唐装,只在踝肩长裙外披了件半遮半掩的大袖纱罗衫,大袖衫下,能隐约窥见其雪白肌肤。
“但凡生灵,总是喜欢懂得爱护怜惜他们的人。”祁缜看了她一眼,也没做什么别的反应,进入亭子后隔着小食撩起袍子席地而坐。
他的坐姿也不甚规矩,带着十足的随意与江湖气。
“祁少侠心善,妾身代这马儿敬你一杯。”石观音含着笑,斟了满满一杯蜜酒捧给祁缜,又拈起自己的小杯,目光盈盈的望着他。
她这一动,踝肩长裙便掩不住胸口沟壑,递酒时身上的甜香幽幽的拂过来,像是杯中蜜,又仿佛月里花。
祁缜:“……”
祁缜那灵敏过头的狗鼻子鼻翼翕动,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连忙侧过头去。
“阿嚏——”喷嚏声惊天动地。
石观音脸色一僵。
“咳……不好意思。”少年放下酒杯,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黄姊姊你……身上的味道,有点儿大。”
这话说得怎么就怎么不对劲呢。
“这是妾身徒儿擅自往妾身衣衫上熏的味道。”石观音调整好表情,歉意的看着他,柔柔道:“祁少侠若不喜欢,妾身脱了便是。”
眼罢,便当着祁缜的面儿脱了那件半遮半掩的薄薄的大袖衫。
香肩乍露,凝脂肌肤暴露在灯火下,简直要比那秦楼楚馆的女子还随意上三分。
石观音心里算盘打的明亮儿,假如祁缜受不得这景象,或是要她重新穿上衣服,她便笑他“心中有色,看什么都是色”,少年稚嫩最经不起撩拨,莫说这一看就是未开过荤的小孩儿,对她来说,就是久经风月的老手也是手到擒来的事。
若非祁缜是那“叉出去,花痴不医”的鹤君的弟子,她甚至不用谨慎到摆出如此阵仗。
未想祁缜却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便拿起一块糕点继续喝酒吃糕了。
石观音一腔话憋在嗓子眼里:“……”
“祁少侠,”就算是输也要输个明白,石观音咬咬牙,试图扳回一局,抱着肩膀有些瑟缩,“妾身有些冷了。”
祁缜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黄姊姊既然认识在下师父,难道没习过武?不会用内力护体?”
石观音:“…………”
“师父说过,男女授受不亲,在下的衣服可不能给黄姊姊,会损了黄姊姊的名节。”少年思考了一下,站起身,走到亭边一把扯下了那帷幔,神色坦然的递给石观音:“这帘子比黄姊姊那衣服还厚上三分,黄姊姊先对付一下,再多喝点酒就暖和了。”
石观音:“………………”
“祁少侠……”脸上的笑几乎快挂不住,石观音深吸一口气,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你有师娘吗。”
“在下师娘多得很,”祁缜回忆起师父那满山遍野的各类花树,养的各种鸟雀,一边浇花喂鸟一边温温柔柔的叫它们‘红娘’‘琼娘’‘雪艳儿’的样子,诚实回答道,“千娇百媚,品种繁多,鹣鲽情深。”
就那个钻他被窝里都能一脚给你踹出来,提剑指着姑娘喉咙把“贼人”送官了的鹤君,能有一群千娇百媚的妻妾?!
自动自觉把祁缜那句“品种繁多”理解成少年人不会说话,应该是“风姿各有不同”的石观音深深地看着祁缜,尽全力做出了今晚的最后一个温柔笑容。
“祁少侠先回去吧,妾身……有些累了。”
祁缜快去快回到令无情都觉得惊讶的地步。
青年认认真真的打量过少年,见他衣衫整齐如旧,笑容仍旧轻快,意外道,“黄氏没对你做什么?”
“她想做,”祁缜将马栓到院子一角,进屋后感觉到屋里有些湿冷,转身去外面要了个炭盆回来,打开窗子熏烤湿气,顺便将无情那件被露水打的微湿的黑色外袍也烤了烤,“但是没成功。”
无情看着这少年认认真真的给自己烤袍子,重复道,“没成功?”
祁缜弯眸笑笑,嗯了一声,把自己和“黄姊姊”刚才发生的事和对话给无情复述了一遍。
无情:“……”
少年看着无情那默然无言的样,忍了又忍没能忍住,笑的愈发开怀,他一边笑着一边将烤好的,带着干燥暖意的外袍重新披回坐在榻上看着他的无情肩上。顺便拿过自己之前换下来的袍子,简单的在炭火上过了几下。
“她对我有恶意。”待烤的差不多了,祁缜熄了炭火,侧过头来看向无情。
火光下,红衣少年狡黠的眨了眨眼,像是怕青年斥责自己失礼般,清朗声音带着些隐约撒娇味道,“所以我不想对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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