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来了,”远远便望见了从花丛里出来的无情和祁缜,楚留香将笛子收回怀里,从屋顶一跃而下,有些疲惫的脸上挂起笑容,“我之前听这里的姑娘们说先前来了五个人,便猜是你们。”
无情看了眼这边安静的屋舍,不置可否的点了下头,“这里怎么这么安静?”
楚留香听到这话,笑容瞬间便淡了下去,男人沉默了须臾,道:“这里……”
“都搜完了,”还没等他回答,从屋子里又走出一位看上去颇为冷硬的男子,男人瞥了眼站在旁边的祁缜,没做什么反应,反而对无情轻轻拱了下手,才继续跟楚留香说道,“没有活的,全是一击毙命。”
“没有活的?”不等无情询问,祁缜猛地皱起了眉,上前半步,“什么意思?”
男人这才正眼看向他,冷漠道,“字面意思。”
祁缜定定的看了他几眼,下一刻身形疾掠,几乎只是一闪便入了那些房屋聚集之处,根本没有给男人半点反应时间。
男人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眼中的冷漠在惊讶后逐渐替换为欣赏,赞了声,“好功夫。”
“他午时曾来过一趟,那时这边应还是人声鼎沸,”无情朝男人还了一礼,唤了声姬大侠,对楚留香简单解释过祁缜这失礼的原因,随即又问道,“是黄氏出手么?”
“黄氏?”楚留香重复了一声,讶异道,“你说石观音?”
“黄氏是石观音?”
“如果你说的是个长的极美,武功又极高的女子,那就是石观音。”楚留香道,“但这些人的死并不是石观音动的手。”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张从尸体上拿到的纸笺递给了无情。
纸笺翠绿,隐有淡香,上面簪花小楷工整又漂亮——
楚香帅笑纳:
画眉鸟敬赠。
几人正说着,那边少年已又走了出来,肩上背着一个青年的尸体。
无情看了一眼,惊讶道,“阿缃?”
那死去已多时的青年正是神侯府在这西北的暗桩阿缃。
祁缜无声的将青年的尸体放到了地上,当着无情的面,一把撕下了青年的衣袖,递了过去。
无情下意识接过,却见那深蓝色的衣袖上满是细细密密的炭笔字,有些大概是经过磨损,已不大清晰,却仍能辨识出个数。
三月十七
沙舟上的婢女在云雨后喂我服下了一碗蜜粥,回味微苦,那位姑娘解释说大概是糖放多了。
但我猜是罂粟。
那位黄氏不对劲,我要找机会告诉祁少侠。
三月十八
我们分开了,这里有很多年轻的姑娘来服侍我与带路的那父子二人。
很奇怪,她们的态度是恭敬的,可眼神却很轻蔑。
我借口心潮澎湃,出去吹了神侯府之间的暗号,没有得到回应。
罂粟加量了。
三月十九
我对罂粟上了瘾。
这种瘾很奇怪,平心而论,罂粟并不好喝,服用后还会有想要呕吐的冲动,但在这之后,你又会想要他。
婢女又给我送了罂粟。
我喝了,我不得不喝。
三月二十
我出不去了。
祁少侠依旧没有出现,老的领路人已经对罂粟展现出非同一般的渴求,他在逐渐失去理智,我看得出来。
如果我年少的时候习武再认真一点,或许还能跑出去,只不过罂粟已经开始腐蚀我的克制力了。
祁少侠,从今天起,我将会把服用罂粟的感受和药效写下来。若你能看见,务必去告知他人,此花美则美矣,却是碰不得的蛇蝎美人。
三月二十一日、三月二十二日、三月二十三日……。
直到最后一天,逐渐变得凌乱的笔锋和语句伴随着青年的死亡戛然而止。
无情握紧了这半片衣袖,垂眸看着阿缃苍白的面色,默然许久徐徐开口。
“……牙牌带走,尸体,烧了吧。”
他们不可能带着一具尸体出这山谷,更不想将一缕忠魂埋在这块肮脏的土壤下。
衣袖上短短几篇小记,字字句句提的都是‘祁少侠’而非无情,却字字句句都是对无情说的。直到最后理智逐渐崩溃,这暗桩还记得不能暴露出无情是神侯府捕头的事。
祁缜点了下头,将阿缃的尸体又背走了,不一会儿,整个已经无一活人的居所腾起耀眼的火光。
火光灼灼,照亮了半边天,将黑暗驱散,火光盘旋,像是一缕魂魄要挣脱束缚,不甘的在上空盘旋。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大火中,忽然传来了击剑之声,铮铮清脆,微弱却清晰。
少年的歌声回荡在山谷上方,随着狂风越飘越远。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是屈原的国殇。
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那连千字文都不理解,更不会吟时下词曲的少年偏能将楚辞悲凉处唱的极好,旷野长风拂动着人的长发,祁缜踏着最后一声余音走出来,火光滔滔,像一只孤鸦在他眸底盘旋。
“一共一百二十七人。”少年看着无情,轻声道。
楚留香和姬冰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默然。
这个数,即使是他们也没去数。
江湖人见惯了刀光剑影,见惯了死伤,大多情况下只会给活人考虑,鲜少为死人驻足,哪怕至交身死,除去报仇,也至多大悲大哭一场,隔着坟茔喝几场酒,便是怀念。
祁缜却会为一个尚未深交之人深切的感到悲伤。
“杀手号为画眉鸟,”无情朝他们递了个‘无妨’的眼神,将楚留香适才交给自己的纸条递了出去,展开给祁缜,“极有可能是黄氏弟子。”
祁缜接过字条,他一字一字的看完,将之收起后抬起眸子,看向无情。
这方才宁可自己挨上几掌的少年声音微哑,但仍克制着自己,去征求无情的同意,“我若杀黄氏,可否有碍于神侯府?”
阿缃是神侯府的暗桩,他再是愤怒,再是心存杀意,也没忘记阿缃所做的事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情此次出来,本就是为调查罂粟和频繁有商队失踪之事,如今所有箭头都直指石观音,而石观音看起来又与朝堂并无牵扯,杀了也就杀了。
“无碍,”青年摇头,看向祁缜的目光中满是担忧,“你有几成把握?”
祁缜听得出无情指的是自己尚且身负内伤,不过有北冥真气护体,那伤还算不上太重,当下果断道,“三成左右。”
凭心而论,这个把握实在是太低太低。
无情眉头紧锁,极不赞成的望着祁缜。
祁缜毫不在意的与青年对视,昂首道,“可几分把握只是一个生硬的数字,到底怎么打,到底能不能赢,是人定胜天。”
“你要怎么定?”无情也丝毫没有被他说动的意思,反问道。
楚留香和姬冰雁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该劝哪边。
若换了他们,与石观音一战能有三成把握早就上了,可那是对他们自己而言。
面前少年还年纪太小,两人设身处地站在无情的角度上一想,那句同意少年去冒险的话就又哽在了喉头。
对任何一个有责任感的人来说,决定自己的生死,都是件比决定他人生死容易得多的事情。
却听那边祁缜舔了舔嘴唇,直截了当的回答,“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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