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祁少侠你这时又像个老江湖了,”李严笑了一声,又给祁缜满上酒,“不错,直到去年初,洒家还只是个东海畔会点儿武功,相比其他人能多打些鱼,拉起这么一个小渔队的渔夫而已。”
他酒一上头,又将称呼改了回去,见祁缜递来问询的眼神,也敢大胆的摇头,“但是收入总归少些,即使是洒家,出一次海走上月余,也不过能赚个五两多的银子。”
而大海风波不定,对他们这样为了多捕些鱼虾往深了走的人来说,这五两银子,也是豁出命去挣的。
“我们跑这一趟,虽还是出海,所得的银钱数与之前相比却是大大不同。”李严说着,伸出手,比了个一。
祁缜一愣,“一千两?”
他这话出口,愣的反倒变成了李严,男人呆了那么几息,“哈”的笑出声来,差点呛了酒。
“我之前听城里的酸秀才叨咕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摆摆手,讽刺无比的深深叹息,“现在可算是明白了……我不是说你,祁少侠。”
“一百两,”待终于调节好状态,男人才再次抬起头,笑道,“够买十亩良田了。”
祁缜不解的看着他,端起杯来喝了口酒,重复道“买田?”
“是啊,买田,”李严张开双手,似乎是想比划一下大小,脸上露出了愉快而又充满向往的笑容,“我打算再跑几次,攒够能买三十亩田的钱就带着妻子去那些大城镇周围买田,做个可以雇人干活,躺着吃粮的富农。”
祁缜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一点头,“好志气。”
虽然他并不理解,但想来那样慵懒惬意,闲适悠哉的生活是很适合在海上打拼一辈子,奔忙了一辈子的人的。
李严的酒量并不好,又几杯下肚就抛去了对祁缜仅存的那点儿尊敬,跑去和与他同生共死一起打拼的兄弟们那去嬉笑怒骂了。
祁缜一个人坐在离人声略远的桌边,转头望向不知何时挂在海上的那轮明月。
“海上生明月,为我斟清光。”
祁缜端起杯又饮了一口,留一个空空荡荡的杯底儿,听着身后的喧闹之声,蓦的有点想无情了。
“不堪对孤影,与君各一方?”少年喃喃了一句,撑着头咀嚼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起来,“……噫,好酸。”
头顶响起短促鹰鸣,雄健的鸟儿展翼掠过大船上空,盘旋一圈向远处飞去。
祁缜远远望着都护离去的背影,趴在桌子上,有点儿惆怅的叹了口气。
崖余哥,我想找你喝酒了哎。
。
次日一早,在祁缜终于肯从被窝里爬出来时,自海天尽头又逐渐驶来了一艘船。
船不长,几乎只有李严这船的一半大小,上扬一黑底绣银蝙蝠旗,随风猎猎,慢悠悠的朝他们这边靠近过来。
大多数船员都扔在睡,早已起了的李严亲自找好木板,搭起长梯,待祁缜走出来时才一拍脑袋。
——他一时忙糊涂了,居然忘了祁缜的轻功好到一个妖孽的程度。
那船逐渐靠近了,祁缜也将东西收拾好,还是一个包袱一捆渔网,怎样上来就怎样下去,什么都没多,也什么都没少。
“李兄。”等小船到了面前,祁缜站在船头,转头看向身旁只相处了没两日的赤膊大汉。青红色异兽盘在他身上,令男人看起来和他的容貌身份一样,格外的凶悍。
“嗯?”
“躲仇家也好,为了旁的事也罢,若只是想赚钱,不想丢命的话,”祁缜将头转回去,提气一跃,跳下船头,“这趟跑完,就别再干了。”
李严愣了一下。
祁缜已踏上小舟,回首对他轻轻点头致意,便又恢复了与男人初见时那副有些冷淡的自傲模样,仰起头用鼻孔看着人,径自去寻船舱了。
这番交接不过片刻,在接到祁缜后,小舟又慢慢的驶离了李严的大船,向更北方行去。
“李哥,都放好了,”手下醒着的开船青年走上前来,轻声道。
那些干草,火油,还有几枚霹雳弹都已准备好,只等一把大火,将他们一起葬入深海。
他不知道那艘小船要去什么地方,但他知道,那个地方叫蝙蝠岛,可蝙蝠岛的秘密是不能被一个普通活人知晓的。
而对一群死囚来说,为他们安置好家人的一百两足矣作为买命钱。
一个普通的渔夫身上怎么会有那样的肌肉,那样多的纹身?拥有一脚踏碎拳头厚木板力量的男人又怎么会甘心做一个小小渔夫?
祁缜早就看透了,只不过并没点破而已。
“……再等等吧。”望着那艘逐渐远去的小舟,李严的双脚仿佛被钉在了甲板上一样,半步也挪不动,他看着那艘小舟逐渐远去,看着它化为一个小黑点儿消失在天地尽头,阳光刺目,照的他双目生疼。
待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男人才转过身拿起霹雳弹,看了眼身边的下属。
“去船舱里吧,”他的声音意外的温和,“再喝点酒,睡一觉,做个美梦。”
已经上了船的祁缜完全不知道李严船上发生的事。
和大船不同,这艘小船上没有供人休息的寝室,只有最简单的茶室,船上的人手也不像大船上那么多,却人人谨慎有礼,有礼到即使祁缜仰起头用眼角看人都不会有谁产生一丝一毫的不满,有礼到气氛都有些压抑。
接引祁缜的是个身穿黑色衣服的青年,侍从打扮,容貌中上,在祁缜进了客舱后过去检查少年的请帖,而后一躬身,声音好听得很,“请您暂候片刻。”
这片刻也当真是片刻,片刻之后另一位穿着打扮的要好些的青年一掀帘子走了出来,拱手一礼,“祁少侠。”
“一个岛而已,怎么神神秘秘的。”
在这一声‘祁少侠’过后,祁缜呼了口气,将在大船上掉的干净的皮儿收拾收拾又粘回去,重新扮演好了‘祁少侠’的角色,神色里有些不耐,“还有多久能到?”
“最多半个时辰。”青年低着头,话语声恭敬无比,里面也不掺杂任何如李严的不耐不敬,完美到像是戴着面具。
祁缜默了两息,冷哼一声,在一个人唱独角戏和闭嘴之间选择了不再理他。
船还在向前行驶,在祁缜的沉默中,青年依旧拱手恭敬地站在原处,一丝,一毫也没有动。
祁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这人说半句话,扭过头紧锁着眉头看着这青年,“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青年回答的语声温和,姿态规矩,老实乖顺道,“等待祁少侠吩咐。”
“……”祁缜神色微妙之极的看了他几眼,在确定青年的话居然都是发自真心后偏开头,“没有吩咐,你走吧。”
“是,”青年朝他又行了一礼,“待船到岸时,在下再来叫祁少侠。”
“不了,”祁缜想了想,站起身来,又拎起包袱和渔网,“不用你叫,我去甲板等着。”
青年似乎是有些意外,但也没露出什么反对之色,只侧了侧身,礼仪极标准的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船舱向来是有些暗的,而甲板上若非遇见暴雨阴天,皆是晴空万里,阳光正好。
祁缜上了甲板才发现,刚刚青年在船舱里跟他说的‘半个时辰’颇具夸大之嫌,入船舱还不到两刻,再出来时就已能远远看到蝙蝠岛的轮廓了,只隔的有些远,隐约看不大清具体模样。
这个发现令少年微微一挑眉,当下就反应了过来。
倒也是,这么一驾小舟,自是无法乘风破浪行的太远,因而蝙蝠岛想必必在不远处。甚至说如果李严那艘大船没有乖乖止步,只要再往这边驶一点儿,便能看到蝙蝠岛。
小船越驶越近,逐渐的,灰色的轮廓慢慢清晰——只见灰还是灰,灰石峥嵘,嶙峋陡峭,岛不知多大,从祁缜的方向看去,岛上除却乱石滩便是光秃秃一片的石山,没有花,没有树,没有草,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他眯了下眼睛,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手已经按在了腰间,不动声色的瞥向身旁神色里看不出任何东西的青年。心说弄的这么神神秘秘,到头来却只是座石山,莫不是这群人干的并非交易,而是杀人越货,抛尸孤岛之事?
待船再驶近,只见怒涛拍打着海岸,宛如千军呼啸,万马奔腾。这座名为蝙蝠岛的荒岛的四周礁石罗列,几乎每一个方向都有触礁的船只,残破的木屑随着海浪沉浮,有些残留在沙滩上,看起来颇具惨状,无声的提醒没有船能驶近乱石滩。
小舟也没有驶进去,在离岸还有三十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大概是船小且轻的缘故,船稳稳地刹在乱石滩前并不难。
船停后,那青年折返船舱,从船舱里取出一块小臂厚,巴掌宽,越十余步长的木板,推动着木板使木板自船上滑下去,搭在了乱石滩最大的巨石面上。
“此次拍卖,请来的皆是江湖中颇具名望之人,武功也大多不差,”搭好了板子,青年朝祁缜道,“祁少侠可行?”
此时此刻,祁缜的心思已经从杀人越货跑到了这群人是不是想把他诱到岛上去再开走船,听青年居然在这荒岛面前提什么拍卖,不由一笑,伸手一指荒岛,重复道,“拍卖?”
“喔,祁少侠是在担心这个。”青年了然的笑笑,率先踏上了木板,“那在下先过去好了。”
说完,这在船上对祁缜有礼到近乎奴仆的青年竟是稳稳地顺着木板走了下去,步伐轻盈,在窄窄的板子上行走却似闲庭信步。
祁缜盯着青年的下盘看了几眼,发现自己头一次看走了眼。
这青年确实没什么深厚的基本功,甚至连内力也少得很,与其说练了轻功,不如说是脚上功夫。
可不修内力,独练这一手平衡,在习武者眼里简直就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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