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朝中措

小说:病骨 作者:疏桐七弦
    周兰木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家中是做香料生意的,自小便对味道敏感些,我身上还带了几个兰花香囊,要不敬送给各位大人?”

    楚韶装作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啊,这样,亏得公子警觉——香囊为我留一个罢,改日拿去送姑娘,多谢!”

    “小楚将军客气,”周兰木坐在椅子上向他拱手行了个礼,转身继续道,“叫小褐去报官后,我在井边无聊,便又打了桶水,这次可了不得,运气当真好,竟让我捞上一个金簪子——便是珠子旁边那件,哎呀呀,这簪子上还有血,吓了我一跳,我拿着这东西站在井边,自然围上来一群看热闹的。再后来……这位大人说我长得像嫌犯,便把我带到这儿来了……”

    乌顺连忙道:“小人接了报官,立刻派人到朝中井和朝中渠旁边打探,废了好一番功夫在井中捞出了一具女尸,便是金夫人。仵作不敢唐突了夫人遗体,只简单看了几眼,说金夫人身上并无明显伤痕,恐是……溺水而亡。”

    堂上一时静默,乌顺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是大人还有疑惑,我们只能唐突夫人遗体,叫仵作细细查验一番……”

    “自岳丈过身之后,夫人一直郁郁寡欢,偶尔还会精神恍惚……”良久,金明镜才抬起了头,恰到好处地使众人看见,这一生叱咤沙场、统领禁军的风云人物,眼角竟隐隐有几分泪痕,“那日我不过在宫中当值一会儿,夫人便逃了看守出府,我日日派人寻找,又不敢误了差事,没想到……”

    “金将军节哀,生死有命。”一旁金明镜的手下秦木出声安慰了一句,他看起来还十分年轻,只是面色冷漠,并不见几分真心安慰之色,“当务之急,还是请将军好生安置了夫人遗体罢。”

    “老金你也不要太难过了,”沈琥珀道,“接了昭罪司的信儿,咱们几个赶忙就来了,就是怕你太过伤心不能理事。放心,有什么麻烦事儿交给我们就是,兄弟们一起上过沙场,都是过命的交情,千万别怕麻烦。”

    “沈将军说得有理,”楚韶接口道,“中阳人皆知金将军夫妇伉俪情深,遇见这等祸事自然悲痛欲绝,有什么需要打理的尽管交给我们便是。”

    “那个,劳驾——”还不待金明镜回话,坐在堂中的周兰木突然开口道,“既未让仵作验过,怎么能断定夫人定是自尽呢?我不是要冒犯金将军夫人,但这世上中毒溺水、针刺惊吓,没有痕迹的死法太多,将军不想为夫人探个究竟么?”

    “哪里来的无名小卒,诸位将军之间,岂有你说话的地方?”秦木瞥了他一眼,冷道。

    “是是是,”周兰木连声应道,“自然是诸位将军做主,小人也不过是提些建议罢了。”

    “老金,我觉得这公子说的也有理,你若怕冒犯,先着人将遗体请回去,召仵作到府中便是了。”沈琥珀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兰木一眼,“如此,不如先着人到府中牵辆马车来罢。”

    金明镜叹了口气,侧身去吩咐身边的下人,趁着这个间隙,沈琥珀转向周兰木,饶有兴趣地问:“公子家中做香料生意?”

    周兰木眨了眨眼睛:“童叟无欺。”

    沈琥珀道:“我近日对香料却是有些兴趣,不知公子在中阳可有店铺?若得空闲,我便前去拜会一番。”

    “我刚到中阳不久,还在找寻铺子,待找到了将军再来光顾罢,”周兰木温声道,“不知将军对何种香料有兴趣?”

    沈琥珀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道:“那便说定了,公子想必知道我府邸所在,待找到了,记得遣人来知会我一声。”

    周兰木轻笑一声,便也应下了。

    两人言语低,旁边的人只见对话,却不知说的是什么。这边昭罪司忙着同金明镜一起去认领金夫人的遗体,那边秦木称还要回皇城当值,很不客气地起身离去,剩余几人自觉无事,安慰一番后便也陆陆续续地出了昭罪司。

    在昭罪司门口寒暄一番,众人便也四散了,周兰木一顿,随意挑了个没人的方向走,楚韶没带仆从,倒是方便了跟在他身后,待得众人皆不见身影之后,他才戏谑道:“四公子世家出身,瞒天过海这一套倒是用得手到擒来,楚某佩服。”

    “不敢当,”周兰木却连头都没回,悠然道,“说起来,还要谢小楚将军不当面拆台,给我留了几分面子。”

    “四公子在昭罪司待了两日,也没人来寻,真是叫人心疼。”楚韶快走了几步,与他并排,他本比周兰木高些,低下头凑到耳边言语,更显得有几分暧昧,“你把自己送到牢狱里‘体察民情’,用心良苦,我若拆了你的台,岂不是讨你嫌弃,况且——”

    周兰木懒懒地抬起眼皮,朝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况且怎地?”

    他生得极白,日光之下更胜冰雪,长相本是清正,一抬眼却现出了右眼睑下一粒红色朱砂痣——这痣平日垂眼时是看不见的,此刻显了,映了那双含情眼,更是妩媚清丽。

    楚韶离他太近,虚虚一眼,倒是不受控制地心旌一动,退了一步才道:“……况且陛下和长公子昨日刚刚给我透了消息——四公子是世家子弟,总该有个官职的,长公子的意思,是想让四公子进都察寺,听闻圣旨马上就要下来了,四公子,恭喜恭喜。”

    周兰木露出一个十分惊喜的神情:“小楚将军所言可真,那我便提前叩谢陛下和长公子了。”

    楚韶道:“自然不假,只是没昭告诸位大人罢了。所以我方才才说——四公子见了凶案要管,是分内之事,我怎么好妨了四公子办案?”

    “都察寺可不是什么好进的地方,陛下抬举,我只得尽心尽力。”周兰木皱着眉,貌似很忧愁地答道,“将军救我一命,我又在你府中叨扰良久,有些过意不去,正好寻个案子,也算报答你收留之情。”

    楚韶眉心一跳:“四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周兰木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发冠,低声道:“我知道小楚将军与金将军不睦已久,此案若得机会,便算我送与将军表忠心的第一份贺礼罢。”

    他刚说完,便猝不及防地又开始咳嗽起来,楚韶从前思及他在风水香下未说完的话,不太敢接近,整日在外闲逛,此番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唬了一跳:“四公子怎么了?”

    “咳……”周兰木却无暇回话,一手扶了他的手臂,另一手抚着胸口,弓下腰重重地接着咳了几声,楚韶感觉他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颤得厉害,倒也不像是装的,心中惊疑不定,只好暂且噤声。

    周兰木咳了好一会才勉强缓过来,缓缓道:“老毛病了……小楚将军见笑。”

    “四公子可要保重身子,这瞧着不像什么小病啊,”楚韶低头去看,却无意间看见他纤细的手腕上带了一串红松石手钏,“以后朝政上的事恐还要四公子操心,这就落下病可怎么好?”

    “胎里带来的弱症罢了,将军不必担忧。”周兰木摆摆手,谦逊笑道,“要不怎么说还要继续打扰将军——这病症本说无药可治,方太医却道有医我良策,我自知没那么大的面子把方太医借走,只好厚着脸皮多住一段时日了。”

    楚韶正想看他想做些什么,闻言自然道:“小事罢了,不必多礼。”

    *

    不过两三日,金明镜便发了讣告,只道其妻已然入殓,如今在金家府中停柩待葬,选了后日的吉时出殡。

    楚韶虽与同住显明坊的几位将军并无多少交情,但同出身于玄剑大营,面子上的事还是要过去的。见了金明镜的讣告后,他登门举哀,周兰木如今身份不明,自请扮作他的侍卫跟在身侧。

    只是他虽着粗布麻衣,也是气度翩然,一路上不知引了多少人侧目。楚韶将名帖搁进金府门口小厮举着的托盘上,侧脸冲他低声道:“四公子为我做侍卫,真是楚某好大的荣幸。只是四公子气度不凡,哪有人信你是我的手下,说我是你的手下还差不多——”

    周兰木低声提醒了他一句当心台阶,又伸手扶了他的小臂,装出十足的恭敬来,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这身份,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四公子这个身份,可怎么查案呢?”楚韶抬头看了一眼金明镜在大堂正中央悬挂的镜子,镜子上匾额书了“省身”二字,“今日停灵,明日出殡,下了葬可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四公子总不至于缺德到去刨人家坟茔罢?”

    “便不劳将军挂心了,”周兰木一路扶他到了大堂门前,躬身行了一礼,敛目道,“属下在门口等着便是了,将军请——”

    楚韶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转身进去了。

    周兰木抱了把寻常的铁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到宾客们陆陆续续地进了大堂,庭院中没什么人的时候,本在他对面站着的几个丫鬟小厮便围着院中的石桌,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丫鬟先道:“唉,咱们府中一向是平静的,怎么几日间就出了这么多事儿?”

    “是啊,老大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夫人这么好的人,怎么如此想不开……”

    这些丫鬟小厮有的是金府原本的下人,有的是随着来吊唁的,主子们都进了屋,聚在一起自然好奇,便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接口道:“你们老大是谁?”

    周兰木听了一会儿,便往前几步,顺手从怀中摸了一个布袋子,把其中的瓜子“哗啦啦”地往几人聚着的石桌子前一倒,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谈话:“我也听闻金府前几日除了夫人之外,似乎还有个侍卫找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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