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木没作声,又拿过了那块牌子,楚韶瞥了一眼,立刻认了出来:“这东西是容音坊青楼姑娘们的恩客令。”
他沉吟道:“能拿到恩客令,必是有头有脸的姑娘,低等妓子鱼龙混杂,手里不会有这东西。”
周兰木没理他,却突然笑了一声。
楚韶便问:“你笑什么?”
“这字写的是‘秦郎救我’,卫千舸颈间是银雪刀痕,”周兰木喃喃道,“鹦鹉卫当中姓秦的高手,一共有几个?”
楚韶垂眸一想,吓了一跳:“秦木?”
他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的牌子,说:“不至于罢,秦木是鹦鹉卫督行,难道会蠢到用佩刀银雪来杀人?这不是暴露自己么?”
“正因为他是督行,是高阶鹦鹉卫,才会自负到用银雪刀杀人。”周兰木淡淡地道,“银雪出刀极快,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它与寻常刀具的不同之处,若不是我受了那一刀,想必也看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突然道:“元嘉,秦木是长公子的人么?”
楚韶一怔,答道:“是。”
“那此事便只能这样了,”周兰木顺手将那块衣角收进了自己的袖子里,无奈道,“刀口这东西,我瞧得也不大准,卫千舸与秦木素无关联,我们上哪儿找证据去呢?”
“可是……若是包庇了他,该如何向卫氏一族交待?”楚韶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秦木是戚琅手下的人,他便要替戚琅保下此人,以表忠心,“你要去别处寻个替死鬼?”
“左不过就是卫千舸瞧上了这个女子,被她哄骗出中阳,却不幸死在逝川了呗。”周兰木摇摇头,起身向外走去,“卫公子真是倒霉得很,红颜祸水哪。”
“不过,若真是秦木杀的,他二人是怎么来的逝川?”楚韶快走两步追上他,“为何要来逝川?”
周兰木想了想,转过身来答道:“为何是逝川,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曾经听闻,秦木似乎出身逝川,说不定他在逝川还有亲故,本打算运来处理尸体呢。毕竟卫公子在中阳可是大红人,若死在天子脚下,此事便没现在这么容易解决了。”
他说完这句,恰好走到奄奄一息的陈平面前,便好心地又补了一句:“啊,差点忘了,陈大人放心,尸身留在这儿,一时半会腐坏不了,定能让你体体面面地下葬。”
*
逝川最近很不太平。
昭罪司的陈大人一夜之间离奇死在停尸房,据说是被人暗杀了,而同他交好的一个姓于的则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府里,被列为首要的怀疑对象,下了大狱。
卫氏族人两日后姗姗来迟,楚韶和周兰木低调地去城门口迎人,却没想到卫成居然亲自来了逝川,要迎他的独子回中阳。
卫成十分客气地跟着二人寻到了爱子尸首,又悲痛欲绝地询问了两人的调查结果。得到的结论与在中阳听到的无异,他便也没有继续纠缠。
毕竟自家儿子是什么德行他心里有数,更不能撒气到面前两个人身上。
虽说他从前很看不上周氏族人,但如今他们全族只剩下一个人,犯不上计较。至于楚韶……这人随心所欲恣意妄为,自然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只不过当他老泪纵横地指使人将卫千舸的尸首抬回客栈,打算第二日直接启程回中阳时,周兰木居然凑到他身边,盈盈地行了个礼。
卫成知道卫叔卿深恶此人,语气便也有些轻慢:“周大人有何事啊?”
周兰木瞥了一眼同旁人说着话的楚韶,低声道:“可方便借一步说话?”
卫成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见他一脸郑重,不由得同他一起走了两步,找了个僻静地儿:“有事不妨直说。”
周兰木悄悄地从衣袖里取了一截衣角,含糊不清地说:“我在卫公子旁边女子的尸身上搜到了这个,没敢让小楚将军看见,如今交给您。”
卫成看了看衣角上的血字,愕然道:“这是什么意思?”
“令公子致命的伤口我看了,若我没认错,那是银雪刀的伤痕,而且必定是高手所为。我找到这衣角,想到了是谁,却不敢让小楚将军知道。”周兰木又回头看了一眼,才恳切道,“您中年失子,我瞧着心里难受得很,不把凶手告诉您,我于心难安。您知道了,也不要张扬,万一让戚长公子发现,令公子的仇可就报不了了。”
“你是说……秦木?”卫成顺着他话间意思一想,便想到了是谁,“可秦督行与我儿无冤无仇……”
“这古来为情为爱杀人者比比皆是,关键在于令公子旁边的尸首,”周兰木飞快地答道,“我嗅得那女子尸首上有冬梅粉的气味,您若不信,回去让人查查——冬梅粉五十盒,有没有秦督行一盒,或者秦督行某件衣服上有没有沾这东西的味儿,这东西幽香不易觉察,想必他自己也发现不了。”
卫成瞧他笃定,心中不禁信了几分,面色也沉了下来:“我可怜的儿,若真是他做的……”
“这人是长公子心腹,您千万别漏了消息,要不然便报不了仇了。”周兰木情真意切地道,“我如今在长公子手下讨生活,不敢为令公子说话,但求您看在这一番话的份上,在卫公面前为我美言几句。”
“好说好说,”卫成握紧了那截衣角,拍拍他的肩,“若此事不假,你放心便是。”
周兰木走后,他左右思索,觉得此人说的话极为可信,正在气恼之间,楚韶却也凑近了些,伸手塞了他一盒冬梅粉。
“千舸是我好兄弟,这玩意儿也算我对他尽一份心。”楚韶压低声音道,“秦木虽是长公子手下的人,可与我素日不和,伯父可万万得替千舸报仇。”
若说从前还有几分不信,楚韶一说便不由他不信了。
卫成思索一番,恍然大悟,这两人虽是同行,又都是长公子手下的人,却也各怀鬼胎——周兰木想两边不得罪,卖他面子在卫叔卿那儿讨一分好;楚韶则是记恨着秦木,想借机报私仇。
如此一来,倒让他意外知道了真凶。
卫成面色阴沉地唤来了手下,低声吩咐了几句,手下领命而去,身手敏捷地掠出了房间。
解决了此事,周兰木心情颇好,晚间更是带着楚韶溜出了卫氏族人下榻的驿馆,同白沧浪一起喝酒去了。
白沧浪得知两人要回中阳,终于又寻到了一个喝酒的借口,在逝川最大的酒楼折腰楼喝得酩酊大醉,兴起还拔出了自己的剑。
亏得二层人少,若是在人头攒动的一楼大厅中,濯缨剑一出,恐怕三人便无法自如聊天了。
楚韶今日心情不错,陪着他多喝了些,此刻眼神也有些迷离:“果然同好喝酒之人总有许多话聊——白兄,今日你我投契,可有助兴之法?”
白沧浪狭长的双眼一眯,纤长手指在剑上一弹,发出一声悠悠荡荡的声响,他颠三倒四地说着:“你二人……投缘!今日吾为你二人弹剑而歌!”
他本是最为洒脱之人,兴起便不管不顾地念道:“君不见……逝者斯夫无昼夜,吾本孤清天上客,缘何为君下穹苍?”
他念了这两句,突然晃了晃头:“这个不好,不喜庆不喜庆,换一句……想不起来了,小兰,你来说。”
周兰木身子尚未好全,今日也不曾喝酒。听了白沧浪的话,他倒也不推辞,放下手中的茶杯,思索片刻,便笑吟吟地念道:“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好啊!”白沧浪不等他念完,便没头没脑地赞了一句,“且乐生前一杯酒,听见了吗,小楚,再喝一杯!”
两人推杯换盏,把对方灌得不知所以然,最后都醉倒在了酒桌上。周兰木回过神来,见二人都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不禁失笑:“喂……”
他刚唤了一声,便感觉有人站在了桌子旁边。
抬眼却见到一张极为陌生的脸,桌边站着的男人十分年轻,编了一头繁复小辫,束着高高马尾,尾端以翎毛装饰,颇有外族风情——那张脸也颇有外族风情,高鼻深目,瞧着俊美而冷漠。
周兰木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便十分礼貌地问:“您找谁?”
那男子皱着眉看他,良久才用十分不熟练的官话答道:“我来看你……承阳皇太子。”
周兰木的脸色立刻变了,他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熟睡的两个人,面容在烛光下明灭不定:“你是谁?”
“我在你们华族的名字,叫傅允洺。”那男子微微一笑,继续十分别扭地答道,期间还念了一句周兰木没听懂的外族话,“皇太子万安,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似乎是一个人来的,也不准备久留,转身就要走。
周兰木眼尖地瞥见了此人腰间的西野长刀,和他走路时有意无意握着刀柄的手。
手上厚厚一层茧,昭示着主人的武功,如今这两人醉着,这人吃定了他动不了手,才敢只身前来。
周兰木坐在椅子上没动,紧紧地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酒楼。他尚未来得及思索这人到底是谁,便听见身边烂醉的楚韶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呓语。
“元嘉,你说什么?”
周兰木以为他要喝水,便凑近了些去听,酒气喷吐之间,他听见对方模糊地又唤了一声。
“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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