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博康果断吩咐了人去找大夫, 而他则是一脚踹开了院子的门。虽然已经年纪不比当年, 但季博康的武力值还保持得不错。
“三弟, 帮我看好你的几个侄子侄女,除了大夫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大哥,不然还是让下人来吧?”季博平一把扯住了季博康的袖子。
他比季博康小了十来岁,当年那场疫病发生的时候他还小, 只是后来听人说过,已经没有任何印象了,可现在他并不觉得季博康进去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听说出过花的人即便是跟出花的人接触,也不会再染病。当初我在军中这么久也没染病, 这次也不会。”
天花是天花,可疫情产生的原因是来源于病毒, 他怎么能保证两次引起疫情的病毒是同一种呢?
季维承上前一步拉住了季博康的袖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嫣然是季博康的发妻,他于情于理都该进去看看,可是……
他没有发现, 自己抓住季博康袖子的手青筋都爆了出来, 嘴唇更是被咬得发白。
明明之前都还好好的,他跟着施粥之前李嫣然还在安慰他,让他不要担心季维周的事,让他好好休息几天……
结果就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来报信的人,就……
若是那天他把从季博平那得到的消息直接告诉了李嫣然,她就不会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么激动, 以至于将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他不敢让季博康进去,他害怕等来的是他想象中最坏的那个结果。
明明这种疫情在现代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只要消毒工作做好,把疫苗研究出来,很快就能解决。
可他这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空有一箱理论却无下手之地,伴随着的是深深的无力感。
“承儿长大了,你娘很高兴。”
季博康摸了摸季维承的头,然后拉住了自己的衣袖,一点一点地,坚决地将其从季维承的手中扯出。
直到季博康将院门重新关上,季维承都还傻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被急忙请来的老大夫敲开了门,进去不久之后就出来了,没说话,就直冲冲地往外走。
季博平叫住了他,道:“大夫,我嫂嫂怎么样了?”
老大夫摇了摇头:“她的身体太虚了,再加上心中有疾,我先前虽然已经给她开了药,却也没办法避免。现在已经发热至神志不清,就看能不能熬过这一次了。
老夫身上染了疫气,劳烦派几个人护我回去,把我同其他人隔开来。这府上还需用我先前给你们开的香连薰三日,若是那位……那位的衣物,还是烧了吧。”
“若是那位熬不过去,还是烧了吧。”季维承默默地在心里补齐了这句话。
“承儿?承儿?”
季博平发现了季维承的不对劲,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侄子一直都不平常,他有着远超同龄孩子的成熟,只是情感方面似乎比别人更淡一些,可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却有如此大的反应。
季静媛和季维远自从出了事,就被各自的母亲关了起来,不让出门。
而现在唯一在场的小辈们,季静诗和季静歌被下人拉着,还在懵懵懂懂地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别太担心,你母亲肯定会好起来的。”
“你不用过于担心,你二哥肯定没事的。”
同样的话,季维承也在别的地方听过。
那时李嫣然以为他休息不好是因为担心季维周所造成,即便她自己都不相信,还是耐着心来安慰他,为了让他放松心情,还带着他去城外施粥。
可这一转眼,人就在里边生死不知了。
发热在古代向来是非常严重的情况,即便是现代,很多人也因为发热治疗不及时留下了诸多病根。
大夫为了不得罪人,说话一般会留三分,就他刚才说的情况,只有更坏,而不会更好。
不知怎么,季维承突然想到他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无意识的一声“母亲”叫得李嫣然高兴地一天都找不着北;他落水的时候,李嫣然急得直抹眼泪;落水后,他想开了,正经地叫了她一声,当时的情景他至今都难以忘怀。
季维承感觉脸上湿热,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然后看到了几滴水掉落在他跟前的石板路上。
他呆呆地用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有打湿的痕迹。
又望了望天,太阳才刚升起,一片湛蓝,万里无云。
季博康独自在院子里忙活着,不时让下人打水过来,但都让他们放在院子门口,他自己出来拿。
“三爷,有圣旨来了!”
季博康在院子中不出来,季府中能做主的就只剩季博平了。外边来了几名太监,门房匆匆来报。
“去把人都叫出来。”季博平说着,带着一干人匆匆往前院走去。
“这位公公,草民季博平,家中排行第三。大哥季博康正照顾染病的嫂嫂,不便前来接旨,可否请公公通融通融?”说着季博平上前一步,悄悄给他塞了些碎银。
季博平虽然在为太子做事,但他并未考过功名,此时还为白身。
来圣旨是大事,一般来说是要求府上所有人都到场的。季博平本以为对方会推迟,可银子刚递过去就被收下了。
搬旨的公公退后一步,咳了两声道:“人都齐了吧?”
“回公公,都齐了。”
“跪下接旨吧。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建安候之妻李氏,聪慧敏捷,端庄淑睿,及时发现疫源,免玉京百姓于苦难,其子武勇非凡立下战功,特封为三品淑人,赏银千两,钦此。”
“草民,领旨。”
几名太监搬完旨之后飞似地离开了,仿佛这季府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实际上也差不多,领旨的正位病了,是为何病的猜都不用猜。瘟疫这种东西,谁都不想沾,特别是这些太监,是最为惜命。
黄橙橙的圣旨被季博平捧在手上,可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兴不起来。
许茹萍拉着季维远头也不回地离开,季维远挣扎无果;林苇儿纠结了一下,也带着季静媛跟着退场。
当天傍晚,季府门前挂上了白布。
李嫣然身后之事均由季博康亲自主持,不假旁人之手。因着疫病的原因,季博康派人去兵部替他告了三天假自行隔离观察。
而遗体,也在当天晚上付之一炬。
季维常闻讯赶回来的时候,只见着了冲天的火光。
夜里,季维承做了个噩梦,似乎有什么东西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甚至无法呼吸。
他集中精力想看清那一片黑暗中的东西,终于在其中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熟悉的身影,猛然就对上了那一对充满怨毒的眼睛。
紧接着就是一阵疼痛,季博平见他状态不对,将他拍了醒来。
恍惚中似乎听到季博平对他说了些什么,季维承还沉浸在他看到的那双招子上,只是胡乱了应了两声。
接下来的几天,季维承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如木头人一般,让他走就走,让他跪就跪,碗筷摆在他面前,抬起筷子就吃,没事的时候就待在原地愣愣地发呆。
七日后,季博康确定没染上疫病,将发妻的骨灰捧入了祖坟。
这个祖坟并非季家世代以来的祖坟,其实在季老爷子还小的时候,便跟家人走丢了。为了一口饭吃,参了军,几乎是由军中的将士们带大的。
还跟着庆帝打仗的时候,季老爷子就找庆帝要了一片地要当祖坟,可惜还没见着人就没了,最终只能草草葬下。
大庆建立,迁都之后庆帝并未忘记此事,亲自指了一块地给季家,季博康三兄弟便把季老爷子和老太太的坟牵了进来,没想到第三位进去的居然是李嫣然。
一抔抔黄土将装着骨灰盒的棺材盖住,季维承的心也与那尊棺木一同沉入了地底。
因为入土花了不少时间,当天他们是在祖坟附近歇下的。
上床后,季维承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心中的黑暗不断往四周延伸。
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他是真的穿越了吗?他穿越的意义到底又在何处?让他两次失去自己的至亲?
都说人会在最痛苦的时候成长,他这算成长了吗?他能成长吗?
一瞬间,漆黑的屋子亮如白昼,随后紧跟着沉闷的轰鸣。瓢泼大雨倏然倾倒而出,世界只剩下了雨打风吹的声音。
季维承穿上了衣服,推开门就朝雨中冲去。不知为什么,他就想再去那墓前看看。
借着闪电时不时照亮的路,季维承顺利找到了位置。
先妣季李氏嫣然之墓,孝子季维常,季维周,季维承。
季维周虽然还没回来,但季博康还是让人把他的名字刻了上去。
可能是雨水太大吧,很快就模糊了季维承的眼睛,他无力地滑落在墓碑前,心中有无数想说的话,却无从说出口。
雨水狠狠拍打在地上,溅起一地的泥花,坟前的香和蜡烛早就被拍散,贡品滚得满地都是。
忽然,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股大力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提了起来。
模糊中,季维承看见了一个满脸愤怒的男人。
“季维承,你现在这副样子做给谁看?你娘已经走了!她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吗?你知不知道你变好了之后她有多开心?在这之前,为了你,她几乎每月都要去宏山寺抄一整天的经书。
你不过叫了她一声,高兴得像个傻子一样。为了你,她什么东西都愿意捧到你面前来,你要什么她不给你弄?当初胰子的方子她都是托人从重都带来的。
她不过是提前走了,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倘若是她还在,也绝不会让你这么作践自己!”
季维承早已被雨水模糊睁不开双眼,一把抱住季博平的腰,头埋在他的胸口,嘶声力竭地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更新稳定在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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