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口黑手党的高层集会和我想得不太一样。
我以为会是那种金碧辉煌的水晶吊灯，铺着白桌布的巨大餐桌，优雅烛光和乐团演奏的古典音乐，身穿昂贵礼服的男女举止彬彬有礼，充满了上流社会感觉的那种聚餐。
……头有点痛，脑震荡还没痊愈吗？
眼前所见的，是一个四周垂着深色帷幕，铺设着地毯的大客厅，光源只有各个区分风格迥异的灯，以及正中心噼里啪啦烧灼着木材的壁炉。
西侧是一张摆满了各色高档洋酒的长吧台，陈色的木质感觉上颇为怀旧，昏暗的吧台灯点燃玻璃杯中烈火般的酒液，有几个人正靠在那里闲聊，旁边还有几张赌桌空闲着。
中间则是置放着阿拉伯水烟壶的原木矮桌，黑漆壁炉和柔软舒适的沙发组合，这里聚集的人数最多，大约七八个人凑在一起打牌。
只有东面一处被突兀地改成了古风榻榻米的日式设计，装潢崭新，茶香悠悠，暗色木质的镂空屏风隐隐约约遮住一树血樱花。
经纬分明。
唯一和我的想象相关的只有高脚杯，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个，被拿在壁炉前铺着毛毯的长沙发上坐着的，那个男人手里。
石尾推着我的轮椅上前，因为坐在轮椅上无法半跪，我只好尽力鞠躬鞠得深一点，以示尊敬：
“首领。”
“辛苦了，京君。”首领将酒杯放在旁边的小几上，接着转头就被我轮椅加绷带的新造型给惊了一把，“哦呀，这是受伤了吗？”
我刚想说没有，然后就想起被中也先生的压在地上时摔破的额头，于是沉痛地点头。与此同时，本来在附近各自打牌抽烟的人也慢慢地靠拢过来。
“森医生，这就是新人？”吧台上的其中一人喊道。
“正是。这孩子自称去给未来的上司准备见面礼，所以才迟到了。”
我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大半数的人默默地起身靠近首领，剩下四人则停留在对面的吧台没有起身。而首领说话的方式也有所区别，他似乎正特意用格外亲密的代称来划分我和对面这些人的关系。
“深海京，请多关照。”
“哦哦，真是客气啊小鬼。”
那人想必也发现了首领的做法，他跳下高脚椅走过来，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轻蔑的目光重点停留在我的双腿上，忽然间他身上传来一种阴森的杀意，“这厚重的血腥味和盒子的大小，想必里面装的是谁的首级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意，我心里一冷。
原来如此，这应该就是太宰说的，需要在他们面前树立“首领的威严”的那些人吧，从第一面开始就在给我吃下马威。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轻巧地从我手里拈起那个沉甸甸的礼盒。
“这就是给奴家的礼物吗？有劳了，小子。”
那是位持一把樱纸伞，身着殷红华服，体态高挑，赤色额发遮住一侧眼睛却遮不住那份古典风姿的极为美艳的年轻女性，应该就是中也先生口中的红叶大姐。只见她冷冷地横了说话的那人一眼，对方明显有所忌惮，甚至被她这一眼看得后退了一步。
“你就是深海京？”她垂首询问，描红妆的眼尾正因笑意微微上扬，随即还未等我回答便毫不犹豫地打开盒子。
全场一片哗然。
“高濑会的首领？”
“真的假的？”
留在吧台那边的人们也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另外一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满面地站出来向那位女性道喜。
“这真是可喜可贺啊，尾崎干部，这么年轻漂亮的孩子愿意为了您，付出双腿的代价去暗杀一个组织的首领，想来您的魅力不减当年。”
接着他话锋一转，脸上的喜色也被忧心忡忡的表情所代替，“不过这样一来的话，对方想必也会对你展开疯狂的报复。少年，就算有所手段，谋略上还是要仔细学着点。”
“不是暗杀。”
我刚想开口，身后的石尾忽然出声了，“报复的话，请诸位不用担心，高濑会的指挥系统已经覆灭。我等在京先生的带领下歼灭高濑会首领一名、干部两名、成员九十七人。招降三人。以上。”
他说完之后对着首领深深鞠躬，而对方的笑容却如同面具一样没有丝毫变动，想来早已清楚这场灭门的始末。
在场的人看上去都被这个消息震慑住了。最明显的就是他们打量过来的眼光变得隐晦和谨慎，不仅是吧台那边，就连首领这边的人也是。
幸亏他们不知道轻伤的成员里面就有我一个的名额，没被敌人打伤反而被自己同伴一巴掌干趴下这种事情听起来也太丢人了。
下一秒，包括首领在内的所有人的手机都一同响起。
“消息已经传开了么，看来中也君那边也挺成功的。”
首领垂眼敛目思索着，他的双手交叠着放在下颌处，壁炉里跳跃的火苗给他的一半面孔带来暖光，却同时也给另一半带来阴影。
“红叶君呢，觉得这份礼物如何？”
“真是的，中也也好，京也好，男孩子的品味就是这样粗暴，这一点奴家已经有所明悟。”直到这低靡的女音在我耳边响起，我都没有半点察觉她的靠近。此情此景，如果对方想要我的命，可能我在发动异能力之前就死了。
“这身伤是怎么回事？”她眉眼温柔，然而手劲超大地戳着我的额头，好疼啊QAQ
“不是伤，是因为——”石尾下意识地开口辩解，然后被我瞪了。
不要说。
爬楼梯爬到腿疼这个原因真的好蠢。
“那是被我揍的。”
在场的人齐刷刷地看向门口刚刚走进来的中也先生，然后又扭头过来看我，不管哪方的人都一致对我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也没有人再对这件事发表什么评论。
……你们悟了什么？
我隐约感觉中也先生似乎背了个大锅。
不过他对那些投来的目光熟视无睹，径直走过来后向首领脱帽，单膝跪下：
“不负使命，首领。深海歼灭高濑会总部后，我这边的队伍转佯攻为正式攻击，成功消灭高濑会位于横滨的分部两个，击杀干部两名，成员六十九人。招降干部一名，成员三十六人。”
“辛苦了，中也君。”首领端坐着点头致意，“之后就是红叶君的工作了。”
“如您所愿。”尾崎红叶欠身道。
中也先生人气很高，哪怕是吧台上那帮人也有和他打招呼的，这边就更不用说了，关系好的直接上去锤他肩膀也有。
“让你在门口外面等我，一眨眼跑到哪里去了？害我在外面找了你好几圈！”
中也先生和那边打完招呼就走了过来，先火气十足的劈头盖脸把我一顿臭骂。
不过他盯着我的头呆了一下，再说话时语气也不像刚才那么硬邦邦的了。
“先去换身衣服，想吃什么就让你的部下去拿。”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中也先生说那些在他进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中也先生，那边……”
他直接打断了我的话，语气甚至称得上有些严厉，“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你的同伴，不必拘束。”
“……是。”
不，完全是泾渭分明的几派人吧。虽然我对这方面不擅长但没想到中也先生比我更不擅长？
话音刚落，胭色的裙角逶迤着进入视野，是那位红叶大姐，她直接伸手敲了下中也先生头顶万年不变的黑帽子。
“在场诸君的情况、职位、派系。正如鱼在水中也必须避开纠缠的水草，这些情报不好好向后辈说明是不行的，中也。”
“现在是战争时期吧大姐，两个多月，外面已经死了太多的人了。干部派系之类的琐事我认为无关紧要，只要先结束战争就好了吧。”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有些烦躁地低着头谁也不看。
“奴家明白。”
尾崎红叶柔声道，哪怕是在责难，她的语调也是相当悠扬和缓，“但是京他一副不善言辞的样子，你既作为前辈，也作为准干部，迟早有一日要担起这种不是轻轻松松一句‘同伴’就能解决的问题。”
半晌。
“我知道了。”他低声道。
尾崎红叶看向我身后的石尾：“这是你的副官？”
其实只是普通的部下，但对方的确冒着生命危险和我并肩作战了，我想起他当时激烈跳动的脉搏，以及结束后准备好的轮椅和蛋糕。
“是的。”
尾崎红叶抿唇一笑，“敢直接向首领进言，汇报战报时对答如流，这份细心即使是奴家也不得不称赞你。你是森殿下的人吧？现在退下。”
……石尾是首领的人？
石尾在离开前对我鞠了一躬，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反驳的话。
尾崎红叶可能是怕我心里有疙瘩，还主动告诫我，“如果对方真的是首领的人，并不算一件坏事。毕竟京你是新人，身负重任毫无防备，反而不是一个合格的首领该做的事。”
“是，尾崎大人。”
“真拘束呢。你的情况奴家已经知道了。真是的，才十四岁，到底遭遇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这样的身体没有几个月是恢复不了的。”她扯开我的袖子，蹙起眉。
“虽说你的首要任务是应该先把身体养好，但你也听到中也的话了。”
尾崎红叶有些怜爱地望着我，亲手推着我的轮椅到沙发旁边，中也先生也自觉地跟在后面。
“现在我们这些横滨黑帮组织的情况，直接说是在战争时期也不为过。更何况听说最近有一个被称作‘白麒麟’的疯子在横滨大开杀戒，而且他的目标还都是异能力者们。”
尾崎红叶在说到“白麒麟”的时候，坐在她旁边的中也先生的杀气有一瞬间的爆发。
这可不是刚才那些人玩笑般挑衅的杀气，暴烈、蛮荒、骇人、憎恶，这股杀气袭来时我只感觉自己的手脚在那一瞬间仿佛是被切断了神经的废物，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尽管这杀气一瞬而过，可这间屋子里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练之人，没有一人不察觉到，窥探的目光划过背对着他们的中原中也，持盏品茶的尾崎红叶，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他们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纷纷转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你们又悟了什么？
“奴家也曾观看过关于你的视频，你的【V】虽然破坏力惊人，但是防御和机动方面都太差了，这一点想来只能以体术弥补。”尾崎红叶对刚才中也先生的爆发视而不见，她抿了口尚冒着热气的碧绿茶汤，忽然道：
“吧台四人，刚才挑衅你的那个阴阳怪气的红毛是情报部门的总负责人，剩下三人皆为武斗派行动部队队长，同样是准干部级别。这几人皆是忠于先代首领，并对森殿下的继位有所怀疑者，这些人你不必理会，只需记住长相，敬而远之即可。”
“烟桌三人，那位长者同样是武斗派行动部队队长，他的队伍外号‘黑蜥蜴’，相比起前面那几队来说，可谓十分出色，不容小觑。剩下两位是今日有些空闲时间的麾下组织的领导人员。”
“其余四人属于五大干部——‘大佐’殿下的部下。那位殿下德高望重，不会和你们这样的小鬼计较，虽然是中立派，但同样是值得敬重之人，不可失礼。”
“还有两位干部，其中Ace接了外地任务，现在不在横滨，说到底不过是个无能之辈，害怕波及自身所以躲出去避难了而已，区区一个胆小鬼，不值得一提。”
“剩下一位，奴家认为你还是自己去接触他比较好。”*
她端起茶盏啜饮，话说这个杯子是什么时候拿过来的？
“首领本身则掌有一支直属游击队，其地位凌驾于其他部队之上，拥有可以统帅所有武斗派的权利。然后他们的队长也是准干部之一………中也，太宰那孩子今日没来吗？”
“……啧，不知道。话说那条青花鱼游到哪里去为什么要问我啊大姐。”中也先生似乎也清楚刚才自己忽然放杀气的举动有失分寸，这会儿低着头乖乖地待在沙发上，哪怕和太宰一起突然被cue也只是小声逼逼。
但我感觉，他的情绪好像挺低落的。
是因为搭档没来吗？不，看他们两个的样子就差一句势同水火了。
那就是发生了什么让他难过的事？
听到这话尾崎红叶再次掩唇而笑，她略带调侃地挑眉看向我，“太宰治，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干部的候补，同时也是中也的搭档，不过他们两个关系不好，小鬼头就是会闹脾气。”
“不要叫我小鬼头啊……”中也先生还在嘀嘀咕咕试图反抗，然后被红叶大姐一眼秒杀。
“至于奴家这里，多数时间是在负责港口黑手党的人事问题。教导新人，追捕叛徒，拷问俘虏，处理废物。”
这些可怕的词语在尾崎红叶的口中念出来恍如风雅吟诗，“其他的事情，大多数由中也处理，你的身体状况并不乐观，这段时间只要好好学习就足以。”
“是，我会好好向中也先生学习的。”乖巧.jpg
“这么喜欢中也啊？”
“什……！大姐，这家伙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害羞了吗中也，被后辈崇拜不是挺好的嘛，京还是这么可爱的孩子。”
“可爱？他？大姐你是没看到深海他今晚的样子。”
我立刻一脸伤心。
“这话有点过分了喔中也，”红叶大姐笑盈盈的，完全就是一副熟练逗弄的样子，“明明你自己出任务的时候也会吓到部下们。”
“那是因为污浊——”
中也先生话没说完，先瞪了我一眼，但是怎么看都一点都不凶，不仅如此，软趴趴地和尾崎红叶争论几句以后，自己的耳垂还急红了。
我憋笑憋得眼泪都出来了，觉得自己十分需要吸氧。
“别笑了！”中也先生怒而拍桌。
见我们两个都无动于衷地继续嘿嘿嘿，他自然不敢招惹港黑之花，于是柿子挑软的捏，钴蓝色的双眼危险地瞟着我，语带威胁道：
“深海，你是不是活腻了。”
“深海君——”
恰好此时有人过来打招呼，听到这句话立刻一脸惊疑不定地望着中也先生，打到一半的招呼也没继续下去。
而中也先生察觉到有人靠近，一抬眼正好直面对方微妙的表情。
“……”
“……”中也先生估计也意识到他刚才的话在不清楚事情缘由的人听来，绝对是自己仗着资历深在欺负我这个新人，而我刚好又是（憋笑憋得）一副泪眼朦胧的样子。
“喂，”他急忙道，“别误会了，是这小鬼——”
“不，我什么都没听到。”对方十（yu）分（gai）配（mi）合（zhang）地应和道，“广津先生的牌局那边在叫我，失礼了。”
对方都走了，中也先生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看起来深受打击。
毕竟这已经是今晚的第三次了，准干部中原中也（自己并不是很清楚的）风评被害。
我努力忍耐笑意，结果越忍越想笑，只好把氧气面罩戴上，假装自己正在吸氧。
不过这种敷衍的伪装显然瞒不过中也先生，他倏地转头，看上去一副准备让我和氧气瓶一起当场去世的，可怕但色厉内荏结果反而有点被欺负得过头的表情。最后还是红叶大姐打了圆场：
“京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的，大姐。”我认真地直视她，并且厚着脸皮直接自来熟地叫起大姐来了，“请问今晚我睡在哪里？”
这次没有太宰捣乱，我一定要住到中也先生的房间去，哪怕会被中也先生打爆狗头。
“干部大楼从四十层到九十层全部都是休息室，京想住哪里都可以哦。”
“……”
这么多？！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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