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泰再回来时, 就发现薛琅已经不见了。
他奇怪道:“薛郎君怎么走的这么快?”
婢女答:“郎君说他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薛琅一路回到落脚处, 神思不属。
仆人奉上来从朔方送来的家书,以往这时他总会感到心中雀跃, 此时却不尽然。
薛景同的信以往主要有两方面内容,一方面问他正事干得如何, 一方面问他和薛昀身体健康。
这封信也不例外, 不过在末尾,薛景同稍提了一句。
“吾闻玉京贵女端庄娴雅, 汝何不娶?”
薛琅捏着信的手指微微用力,信纸开始发皱。
他倒是想,可真要提出来,那个猫一样的郡主怕是会有爪子挠花他的脸吧!
她在玉京养尊处优那么久, 让她跟着他去荒僻的朔方?
转而一想, 又嘲讽一笑。
玉京贵女那么多,他真要找, 总能找到一个心甘情愿跟他去朔方的。
只是不知为何, 这个想法产生后,他就心烦意乱, 怎么也无法动笔。
“画好了,画好了!!”
薛昀养的会说人话的绿皮鹦鹉在叫。
薛琅刚想提笔回信,思路就被打断,他不由有些烦躁,步入薛昀的画画的地方。
薛昀一脸兴奋, 自己夸奖自己,“阿昀你可真是太厉害了,画的那么好看!”
薛琅目光落在薛昀的画上,眉心一跳。
“你在画什么?”
“那个漂亮姐姐啊,她送给我翠鸣,我也要送给她画。”
薛昀笑盈盈道。
薛琅慢慢道:“你知道她是谁吗?”
薛昀一怔。
薛琅笑了,“晋阳长公主和镇国公唯一的嫡女,清湘郡主。”
“你以前在朔方,可见过这等身份的贵女?”
薛昀犹豫道:“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郡主姐姐身份确实高,但她也不一定见不到她啊!
薛琅哄她道:“你久在朔方又不常常出门,可知道玉京的礼仪有多么繁琐?她门第高,家里规矩更大,你一不小心,就会让人笑话了。”
“笑话就笑话,难不成郡主姐姐还会嘲笑我?”话虽这么说,薛琅却敏锐地听出了妹妹声音中的犹豫。
他唇角笑容更大,“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七日之内,只能出去两次,我没记错的话,你这两次机会都用光了吧。”
薛昀闻言,小脸就垮了。
都怪她生的这个怪病,出去多了就容易突然晕倒,是以家人从来不敢让她多出去,也不敢让她独自出门。
她多羡慕那些可以自由自在在天上飞的鸟儿啊!
薛琅继续道:“你要是不心急,可以再等几天,我让人把你送过去。”
薛昀之前没去过镇国公府,如果让仆人直接拿着她的礼物登门拜访,恐怕那礼物就会直接被扔了。
薛昀一脸烦躁,“可我就想现在给姐姐啊!”
人都有这个特点,想要迫不及待把最好的东西给喜爱的人,看到对方露出惊喜的表情,在薛昀身上,这个特质还更明显,或许是因为从小到大她身边接触的人都比较少。
薛琅淡淡一笑,“那就需要一个可信的人给你送过去了。”
“那谁才是可信的人啊。”薛昀闷闷地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试探道,“要不阿兄,你帮我?”
薛琅负手而立,一脸正经,“那不行,我怎么能为了你一幅画就去拜访人家女眷?”
薛昀撒娇道:“你之前不还是说你同僚摔断了胳膊吗,我记着他也是镇国公府的,你就借着这个机会帮我一下下嘛,阿兄,阿兄……”
薛琅勉强道:“算了,真是拗不过你,我就只帮你这一次。”
他勉勉强强顺走了那副画,勉勉强强离开,勉勉强强让仆人备下礼物,勉勉强强挑了半天的礼物,最后精心选了一个华美的璎珞。
薛昀清楚记得,这璎珞是薛琅费了不少功夫才得来的。
她开始觉得不对劲,尤其是看到兄长唇角那抹标志性的,算计人时才会出现的笑容的时候,这种直觉一下子戳到了她。
咦,她怎么觉得阿兄是故意要去镇国公府的啊。
镇国公府。
曲仰胳膊被吊了起来,惨兮兮的。
他对薛琅碎碎念道:“自从遇到你,我就没碰到一件好事。”
薛琅道:“你这也太埋汰我们之间的兄弟情了吧。”
曲仰闻言,差点腻歪的把昨天的饭给吐了。
“你真是越来越怪了……话说回来,上一次你怎么突然和谢英韶打起来了,要不是你们打起来,我也不至于在鹤儿面前又丢脸了。”
薛琅答道:“正常切磋而已。”
曲仰吐槽道:“你骗谁呢乡巴佬,我亲眼看到你恨不得把谢英韶一刀砍了的样子。”
薛琅笑而不语。
“无事献殷勤,你要来看我早就看了,你今天到底来我这里做什么?”
薛琅颇为惊讶,“你居然还有聪明的时候。”
曲仰对他怒目而视。
薛琅这才慢慢道:“曲兄,实话不瞒你,昨日我在国丈府中,听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传言……”
他把之前听到的流言一一告诉曲仰,曲仰一听,脸色就难看起来,等到讲完后,已经黑如锅底了。
“荒唐!可恶!这件事怎么会传出来!”
曲仰骂道。
“我也觉得,郡主那时候才多小,怎么会做出杀害乳母的事情。”
曲仰闻言,面上不自然地一僵。
他看了一眼薛琅,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一下,又顿住,似乎拿不定注意。
薛琅继续悠悠道:“我听说郭家本来想来府上提亲,结果因为这件事,不来了。也对,如果其他人知道,一个女子那么小就那么心狠手辣,恐怕也会打消求娶的心思吧。”
曲仰骂道:“你懂个屁!”
薛琅道:“可事实确实如此,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都会有损郡主的名誉。”
“你今日来就为了这件事,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妹妹了?”
薛琅笑了,他冠冕堂皇道。
“我和曲兄到底相识一场,如果郡主嫁不出去了,我不介意为曲兄分忧。”
曲仰气得,“我妹妹再嫁不出去,也不可能把她嫁到朔方!”
薛琅淡淡道:“谁知道呢。”
曲仰盯着他许久,忽然又有些无力。
“这件事,你告诉我没用,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公主和伯父把这件事瞒的很紧,把这件事传出去的,无论是谁,都是混蛋!”
“哦?”薛琅望向曲仰,求知欲都写在了脸上。
曲仰冷漠道:“我可以和你说我知道的,但你不能传出去,不然我发誓不会放过你!”
他威胁。
“愿闻其详。”
……
离开曲仰的院子后,薛琅脑海中还回荡着他的话。
“当初长公主刚嫁给我伯父,与我伯父关系非常差,她生下我妹妹,就独自搬到了长公主府,和我伯父分居,一直到现在,已经分居了十几年了。妹妹小时候,长公主把她留在国公府,但我阿婆去的早,我也没有姑姑婶婶的,国公府一直没有女主人管……”
“我伯父那个人,你也知道,就是个凭借军功一路打上来的土老帽,他哪里知道怎么管孩子,孩子就一直交给了外来的乳母带,那个乳母一直带我妹妹带到七岁。”
“我妹妹从小性子就很静,不轻易和外人说话,谁都不知道那时候那个乳母经常背着我伯父欺辱我妹妹,直到那一年……”
那一年,乳母带着自己的女儿和郡主一起去姑嫂寺上香。
也不知后来怎么回事,乳母和郡主一起失踪了,只留下那个乳母十岁出头的女儿。
乳母的女儿跑回了国公府求助,国公府的人找了许久,第二天傍晚的时候,才在寺里深埋在地下的暗道中找到了当时七岁大的清湘郡主。
暗道阴暗无声,伸手不见五指,清湘郡主抱着腿坐在地上,头深深埋入两臂间,别人说话她也没有反应,她也不会说话,就这么愣愣的待在那里,双目失神,无法适应有光的环境。
旁边是乳母凉透了的尸体,隐隐散发着恶臭。
她七岁大,和尸体在一起,整整一日一夜。
“我一直忘不了我妹妹刚被带回来时候的样子,”讲到这里,曲仰眼睛都红了,他猛地别过头,声音在颤。
“她那么小,那么可怜,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傻了,她怎么可能会害别人。”
“长公主知道后就要和我伯父拼命,所以你也看到了,现在大多数时候,鹤儿不是在宫里就是在长公主府,她现在很少待在我们府里。虽然卫宣是个混蛋,但那时候多亏了他,我妹妹才逐渐走出来,逐渐和别人开始交流。”
“不过那时候我就发誓,以后一定要保护好我妹妹。可惜后来那个乳母的女儿跑了,不然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所以,传播这个流言的人,简直是不知死活,别让我知道是谁!”曲仰手猛地锤在了墙壁上。
……
此时此刻,薛琅孤身一人,站在镇国公府的小路上。
海棠花谢了,满目都是残红。冬日即将来临。
他手捂在心口,忽然觉得绞痛。
那种痛细密而无声,如针不断地扎,心里都是血。
说来,薛琅其实知道,一个孩童看到死尸时的反应和情绪,更何况是在黑暗密封的环境里里与死尸一直在一起。
他第一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怜悯和痛楚,以至于他如此不适应。
他一只手扶住假山一角,一只手按在胸口,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虚弱过,虚弱地竟然需要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
自从娘亲死后,他已经很久感受不到自己如此虚弱了。
就在这时,忽然,有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作者有话要说:受过伤害的人总是更难以动心,本来鹤儿还有动心的能力,结果被卫宣卫劭兄弟给捣鼓没了……于是这一世就成了铜墙铁壁。
七点前二更。
ps:昨天发生了一件让我很难受的事情,打乱了写文的情绪,给一直等待的小伙伴们道个歉。我是一个很容易陷入不断自我否定的人,但只要有人看,我会一直写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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