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琅深呼吸一口气, 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开来。
他缓缓道：“我父亲宠爱一个妾，那个妾害了我阿娘, 但是我阿爹不相信是那个妾动的手，你猜最后怎么了？”
云微以她对薛琅的理解, 道：“你后来杀了那个妾？”
薛琅摇头，叹了一口气。
“郡主这么了解我, 真让我感动, 不过可惜的是，我并没有杀了她。”
“我阿爹后来发现受了骗, 可那时，那个女人已经逃之夭夭了。但如果我有机会，我也想手刃仇人。所以郡主，我理解你, 但我更心疼你, 你本来就不应该在乎别人的目光。”
云微心中忽然轻轻一跳。
对于她向来平静的心房来说，这其实很难得。
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发生的那件事, 其实她不爱回忆过去, 因为回忆过去，往往是对自己的另一种伤害。
但这次, 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看当年那件事。
那时候孙氏说要跟她去家里玩一个游戏。
孙氏一向对自己不好，可那次孙氏却出乎意料地好说话。
小小的人儿，心中起了疑窦。
孙氏哄她去密道，她害怕，走到一半不敢再进去。
孙氏忽然气急, 伸手就去扯云微的裙子。
她把云微的裙子扯破了，威胁她不许说出去，如果说出去，别人就会觉得她是个坏孩子，国公爷就再也不会要她了。
小女孩懂什么。
她懂什么东西好吃，什么东西穿着好看，她不懂父母为什么经常吵架，不懂父母为何从来不管她，只是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她像是野生的牡丹花，虽然娇贵，人人都可采摘，人人都可以欺骗。
云微吓得推了她，就在那个高地。
然后，孙氏头朝地摔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她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她其实知道什么是死，府中有一个婢女，看她被玉儿偷了东西可怜她，喂她吃了白玉膏。
然后孙氏就让人把那个婢女拖出去罚跪，没多久那个婢女就冻死了。
她过去叫孙氏的名字，试了试孙氏的呼吸，然后绝望地发现乳母死了。
——乳母死了，阿爹阿娘不会要自己了。
她躲在那里瑟瑟发抖，她害怕真的被阿爹阿娘遗弃，总想着，如果不被发现，就不会真的被抛弃。
后来看，她的想法简直可笑至极。
镇国公府怎么会在乎一个乳母的死活？
更何况是一个欺上瞒下、欺辱少主的乳母。
可当时的孩子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她的世界观都是孙氏给她灌输的，在她眼中，孙氏是代替父母看管自己的人，如果自己表现的不好，不愿意分给玉儿自己的东西，那孙氏就会向父母告状，阿爹阿娘就更不会管她了。
所以她害怕极了，直到被人救出去，她也摆脱不了那种噩梦般的感觉。
镇国公唤不醒她，长公主也不行，最后，徐太后听说了这件事，亲自管教她。
徐太后问她，“鹤儿，你想让别人喜欢你、在乎你吗？”
云微点点头。
徐太后指着宫墙上悬着的仕女图，缓缓道：“那你就要向圣德皇后学习，女人能做到圣德皇后那个样子，天下都会感激她的恩德。”
就像是那年卫宣拉着她的手，跟她说，手中有箭，自然无畏无惧。
那之后，她仿佛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成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母仪天下，然后为大历朝呕心沥血，得到所有人的爱。
——一个精致美妙的谎言。
归根结底，是她自身，向来太在乎别人的目光，太乞求别人的爱。
而如今，面前有这样一个人，告诉她，你本来就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做你自己，而不是一个皇后。
那一瞬间，心中仿佛有什么破裂出一丝缝隙来。
虽然只是一丝缝隙，却让黑暗得以有一方被阳光照亮。
云微红唇轻颤，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倒是薛琅，笑吟吟地看着她，眉峰稍动。
“我的小猫儿，你不会这就被我感动了吧？”
他这样看人时，眉梢眼角仿佛都带了钩子一样，勾人的很。
偏偏，谁都不知道他的话是真是假。
云微刚才心中产生的感动瞬间灰飞烟灭，她蹙眉，“你不要起这种奇怪的外号。”
“什么外号，鹤儿，小桃子，还是……”他靠近，磨了磨牙，故意拖长尾调，充满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字一顿强调。
“我的……小猫儿？”
听到后面那三个字，云微柔软白嫩的脸颊，顿时红了一片。
简简单单三个字，为什么被这个人念出来，就有一种下流的感觉。
“郡主？嗯……郡主？”
“你离我远一点！”云微第三次把他推开，什么雍容端庄终于全破功了。
她羞恼不已，恨恨地看着他。
薛琅哈哈一笑，“郡主还是这样有活力，不过刚才那种对我明明很生气，还要强端着的感觉真是……太可爱了。”
他眯着眼看着云微，看她眼中含水，双颊柔晕，心爱不已。
可云微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那一推让她仿佛全身都放松了。
她干脆坐在屋檐上，虽然坐姿依然优雅，但对于云微这种时时刻刻严格要求自己的人说，却是很难得的放松时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决定看在刚才薛琅也算帮了她的份上，帮他一把。
云微就是这样，什么事都要等价交换。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云微沉声道：“现在你还有闲心跟我在这里聊，你心可真大。”
薛琅也跟着她坐在房檐上，不过他坐姿就随意不羁了很多。
他支着一条腿，侧脸英俊又锋利。
他含笑问云微，“那请郡主赐教。”
一听他闲闲的声音，云微就知道他还没有放在心上。
她道：“你这次来玉京，不就是为了问冯统的事情吗？”
薛琅眉心一跳，看向云微，“郡主消息很灵通啊。”
云微有条不紊道：“我不是消息灵通，我只是不是局内人，看得比你更清楚。”
“你父亲是阿舅亲自在禁卫军中□□出来，又远放朔方，他定然对阿舅忠心耿耿，不然阿舅不会让他掌朔方的军权。你虽然不会向你阿爹那样愚忠，但是，你现在是天子近臣，这一定程度上也会让你看不到更多的事情。”
薛琅像是被挑起了兴趣，他看着云微，道：“继续。”
云微道：“天子制衡之道，冯统是为了牵制你父亲的一颗棋子。”
薛琅赞扬道：“鹤儿真聪明。”
云微听了他的昵称，面色微微一沉，但还没有发作。
薛琅如此表现，显然薛琅早就意识到，冯统是天子布置下的筹码。
“我问你，假如你是谢中书，他最近刚丢了龙武卫兵权，女儿恐怕无法成为太子妃，你会怎么做？”
“紧抓着太子不放。”
薛琅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微凝，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样，整个人紧绷开来。
他像是一只雄狮，忽然从慵懒放松的模样，变成准备攻击的态势。
云微道：“太子已经是太子，他为何非要和谢中书联姻。”
薛琅慢慢道：“因为他要保住太子的位置。”
“如果还有别的目的呢？”
薛琅猛地一怔，像是被钟重重敲了一下。
他忽然抓住云微，眼睛紧紧盯着她。
“清湘郡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云微平静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她觉得自己言尽于此就可以了，毕竟薛琅现在还不值得她冒险。
再说如果他现在就这么个水平，云微也不会认同他的价值了。
她起身，并不想和他继续聊下去。
谁料薛琅忽然也跟着她起身。
“郡主……”
他一时不妨，头顶猛地撞上两团柔软。
云微闷哼一声，倒退几步，差点从屋檐上摔下来。
薛琅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连忙去拉她。
“郡主……”
他刚扶住她，云微就更狠地推了他一把。
云微这次脸蛋都红透了，像是一只发怒的猫咪，挥着爪子要挠人。
“你给我滚，滚！”
她胸口虽然被他撞得厉害，可那起伏不定，波涛温软的模样，终于让薛琅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薛琅脸跟着也红透了。
他心虚地摸摸鼻子，支支吾吾道：“郡主，我刚才不是故意的……你、你不要不理我了啊……”
云微勉强冷静道：“你先放我下去，我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你。”
薛琅只好把她带下去，这次小心翼翼，没有碰到任何君子不应该碰的地方。
一踩到平地，云微就要走。
薛琅稍稍留了她一下，差点被踩的脚都没了。
“果然，之前还是对我手下留情了……”
他望着她纤细笔直的背影喃喃道。
可之前她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薛琅用最后的理智，把想要回味之前那柔软弹性的想法拉了回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呼吸一口气，甚至绕着长公主走了一圈，然而无论怎么样，脑海中回荡的永远是她的容颜和身影。
她的眸，她的唇，她的发，她的香气，她的一颦一笑。
全都是她。
真是……疯魔了。
作者有话要说：云微：我想跟他谈正事，结果他是恋爱脑。
今天迟迟的唯一更新，是晚起毁一天的写照，都怪这几天太冷了。检讨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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