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地牢里, 阴妙容的面色显得更加惨白。
她喃喃道:“姐姐……姐姐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她用手握住云微的手,低语道:“妾还记得, 那日我们两人的马车,一起掉进了悬崖里……”
云微静静道:“那时候我也没想到, 你才是留在后宫的那个密探。”
阴妙容虚弱地笑了笑。
“什么都瞒不过姐姐……果真只有姐姐,才配得上皇后的位置……”
云微望着阴妙容, 阴妙容生的十分瘦小, 面颊白的仿佛经常不见光,她有种病弱垂柳的西子美。
她还记得, 上一世,她成为皇后后,长公主带阴妙容来见她的场景。
华丽又冰冷的凤藻宫,晋阳长公主手中捧着茶, 指着瑟瑟发抖在角落里的少女, 淡淡说:“圣德皇后母家阴氏死光了,只剩下她一个能见光的姑娘了。”
瘦小的阴妙容就那么抬起头望着她, 凹陷的眼眶含着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种渴望与希望。
长公主说:“以后你若有时间,可以多带她去筵席间转一转, 毕竟她是圣德皇后的后代,虽没有事实上的爵位,却也比一些落魄贵族好的多。”
圣德皇后一生堪称传奇,然而她的母家阴氏却一直无人在朝中入职。
世人传言是□□忌惮圣德皇后,故而故意阻挠阴氏在朝中的发展。
事实却并非如此, 阴氏一族固有宿疾,传言中他们世世代代守护着前朝龙裔的皇陵,因此染上了皇陵中的毒,每一代的子嗣生而都是一头白发,且无法见光,寿命短暂,只能缩在不见日月的黑暗皇陵中生存。
这么多年来,阴氏一族只有圣德皇后阴晚屏一人没有遗传到这种奇怪的病,所以她成了阴氏第一个能走出皇陵的人。
当然,长公主为云微带来了第二个人。
长公主颇为可惜地搓了搓阴妙容的头发,阴妙容像是被狼惊到的兔子,倒退几步。
黑发变成了白色。
长公主叹息道:“可惜还是不如圣德皇后,圣德皇后生来一头青丝,这孩子却还是满头白发,为了不被别人当作妖怪,我只能让人给她染成黑色的。”
“阴氏,你要记住,你的头发除了你自己,别人不能碰,这是你必须要守住的秘密。”
“皇室不可能让别人知道圣德皇后家族有这种怪疾,假如说你在皇后身边,让其他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我敢保证,你绝对会后悔走出皇陵。”
阴妙容那时候瘦瘦小小,脆弱的像是一张白纸。
她含着对生的期望,对玉京荣华的渴望,缓缓在云微和长公主面前,点了点头。
“妙容知道了。”
或许是由于阴妙容人生的前十几年,都被拘囿在那黑暗阴森的皇陵之中,骤然来到全大历最繁华豪贵之处,她羡慕渴望的同时,也有一种恐惧失去的慌张。
具体表现在,她十分地爱黏着云微。
当然,也爱黏着卫劭。
那些背着她的暧昧情愫、眉眼传情,云微不会没有察觉到。
可后来云微还是把她嫁给了卫劭最信赖的下属裴少恭,裴少恭出身名门,对阴妙容一心一意。
阴妙容却又勾搭上了卫劭,重新回到皇宫,摇身一变,成了贵妃阴氏。
那发过誓,绝不会被他人碰触的发丝,终于化作一缕缕情丝,将帝王缠绕在温柔之处。
阴妙容轻轻道:“我猜到姐姐会有记忆,所以我不得不逃,如果不逃,你我地位悬殊,谁知姐姐会不会对我动杀心。”
“可我还是求姐姐,给我留个全尸。当初是我的不对,背叛了姐姐,可后来我带着姐姐出宫,是不是也算赎罪了?”
她哀求云微,就像是上一世,每次想要得到什么,都会用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云微。
卫劭死后,阴妙容一病不起,那时候所有人都忘了这个昔日卫劭的宠妃。
长公主临死前,告诉云微,宫中还有她布置的暗桩,如果云微想出宫,暗桩可以助云微一臂之力。
云微捏住阴妙容尖尖的下颌,轻声细语。
“是啊,当初我也没想到,能带我出宫的是你。”
那条至今无人发现的通往宫的外密道,是圣德皇后留下来的,存在的痕迹,只有与圣德皇后系出同族的阴妙容知道。
所以在薛琅眼皮子底下,阴妙容能带着云微逃出去。
“不过我更没想到的是,我们会坐在一辆马车上,一起摔死在悬崖,然后一起……”
云微轻轻在她耳边道。
“像现在这样,留下了对彼此最痛恨仇视的记忆。”
阴妙容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我不恨姐姐,我为什么要恨姐姐?”她潸然泪下,哽咽道,“姐姐你若恨我,只管杀了我便是,何必欺辱我,我只求姐姐给我留个全尸……我们阴氏一族,下葬也是要体面的,不留全尸,对不起圣德皇后在天之灵……”
“是吗?”
云微忽然转头离开,走向了守在牢房外面的陆攸年。
阴妙容只见她从门外那男人腰间抽出刀来,大步走向她。
她怕得神魂皆颤,战栗不已——如果她不怕死,就不会从重生开始就逃出皇陵,生怕云微找她复仇。
她知道云微绝非真正意义上的柔弱女子,当初蛮族攻入皇宫,她和卫劭一起逃出皇宫,是眼前这个女人,提着一把刀,带着百来个兵卫断的后。
云微猛地挥刀,阴妙容吓得死死闭住眼睛。
然而听到的却是锁链断裂的声音。
云微冷冷道:“有人告诉我,人临死前的反应最真实。你的脚被捆住,双臂和头颅却能动,这样你都没有挣扎,不是吓傻了就是真柔弱,我暂时相信你没有包藏祸心。”
“但是,双脚之间这根铁链,我不会给你断。在我完全相信你之前,你不许离开我的掌控范围内。”
阴妙容跪在了地上,虚弱地笑。
“姐姐,多谢你没有放弃我。我、我不会再背叛姐姐了。”
她轻轻道。
“姐姐,你还恨我吗?”
云微望着她,“背叛固然令人难过,可在计划中的背叛又算什么?”
阴妙容不懂,迷茫地看着她。
云微心想,薛琅很多话都说的不对,唯有一句,云微觉得他说的是对的。
云微不喜欢像卫劭一样,跪在地上祈求她爱的男人。
她不喜卫劭,也不喜与他的任何亲密,无法委曲求全。
更何况她与卫劭关系,根本就不只是夫妻那么简单。
于是在发现卫劭觊觎她身边的阴妙容后,那种不喜转化成了深深的厌恶。
卫劭那么喜欢阴妙容,云微就给了他和阴妙容一个机会。
“你还记得我问你,是继续留在宫里还是出宫当国夫人。”
阴妙容轻轻点了点头。
她以往她和卫劭的事情被云微知道,怕留在宫里会受到云微的报复,选择了出宫嫁人。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卫劭。”
阴妙容脸色煞白,从云微的语气中,她意识到了卫劭的答案。
“卫劭亲自说,他不要你留在后宫,我就想你们郎情妾意,怎么可能忍得住。于是那一天……”
那一天,她听到阴妙容又入宫,于是带着觅香果然撞见了花海中偷情的男女。
一个是天子,她名义上的夫君。
一个是臣妻,曾在她身边教养。
两人热吻,旁若无人。
皇后娘娘就坐在凉亭中,在一边看戏。
微风吹过,她繁复华丽的裙摆下,露出一角桃红的丝履。
后来隐匿在一旁的,年轻英俊的臣子,穿花拂柳,慢慢走过来。
他半跪在她脚下,久久盯着那一角鲜艳桃红不放,目光放肆极了。
然后笑着问她,“娘娘,你为陛下做了那么多,陛下却如此待你,微臣心中不平。”
“所以娘娘,要不要试试和微臣,偷情的滋味?”
丝履就要踢到他脸上,却被男人紧紧抓住了纤细的脚腕。
云微那时候在西山雪夜捡到薛琅的时候,他筋疲力竭,浑身是伤,几乎快要死去。
当时她怎么也没想到,隔了三年未见,他对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说的第一句话,就如此轻佻。
*
因为云微的话,阴妙容恍恍惚惚。
她从未想过,上一世她得意的,与卫劭偷情成功并入宫成为贵妃这件事,本来就在云微预料之中。
现在仔细想来,云微从来没有阻碍阴妙容与卫劭在一起。
她问过他们的意思,只是两个人都害怕丧失已有的利益,畏惧可能的报复,所以互相选择了放弃对方。
后来,如果不是因为云微,卫劭和阴妙容可能早就死在了蛮族第一次叛乱之中。
可是……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如此大方,她居然不恨夺走她丈夫宠爱的女人。
她蹙起眉,不解地望着云微。
她和卫劭,真的是夫妻吗?
沉浸在这种思绪里,走出地牢那一刻,她甚至忘了遮住阳光。
“啊!”刺眼的阳光直直射了过来,她惊呼出声,连忙躲在了云微身后。
长年居住在幽暗之地,尽管她不会像其他族人一样,一见阳光就浑身溃烂,可阳光这种东西,到底不是她所喜欢的。
陆攸年望着阴妙容,啧啧一叹,“这是个小鬼儿嘛,还怕在阳光里显形。”
阴妙容脸悄悄红了,偷偷扫了一眼陆攸年。
三人还没有走几步,却被一队兵卫拦了下来。
“郡主,郎君,你们不能离开!”
为首之人道。
陆攸年故作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云微平静道:“你和卫宣带我来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陆攸年低低笑道:“什么都瞒不过妹妹你,别怕,现在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我这就……”
“你不许走。”云微拉住他,陆攸年一怔。
“说了,今天一整夜,你都不许走。”云微冷冷看着他,“别去干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
庄王的院落。
卫宣喝完最后一杯酒,喃喃道:“鹤儿是镇国公和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拿捏住她,最起码可以保证他们夫妻不会破坏我的计划。四弟,大哥在此谢过你了!”
说完,猛地将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
酒杯摔的粉碎,碎片溅到了卫湛身上。
卫湛正在摆弄手中的,皮影戏里象征着帝王的傀儡。
碎片恰好擦过傀儡的脖颈,傀儡一分为二。
作者有话要说:云微之前和太子说,要去哪里找阴妙容,结果太子没有找到,云微就隐约猜到阴妙容重生了,故意躲着她。
前面说过,上一世云微是和阴妙容坐在马车上,一起摔下悬崖死的。
悄悄剧透一点,那时候薛琅就在背后追,眼睁睁看着的。感谢在2020-04-16 14:17:27~2020-04-17 23:03: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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