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皆白,夜空静静飘着碎玉般的雪,掩盖了宫城内隐藏在砖缝、墙角和其他罅隙处发黑变深的血迹。
短短三年的时间,这所皇城经历了两次血与火的洗礼,使得以往总是笙歌鼎沸的凤藻宫也变得幽寂。
两位宫娥在凤藻宫殿外升起新灯,在月影下晕出一片朦胧烟霭。
年纪较小的那位宫女眼中不掩好奇,圆溜溜的眼珠下意识就在那宫中停留一瞬,却见以往这个时候总是幽暗宁静的凤藻宫中,竟然能看到一丝丝迷离的灯影,显然灯火未歇。
小宫女下意识出声道:“姑姑,殿中怎么还有光?”凤藻宫那位作息规律,以往从未见过她深夜还未熄灯的情况。
年长些的宫女一愣,她懂得比她多,在一眼望见了凤藻宫外的帝王銮驾时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不要出声……”
话音落下,她望着夜色下灯火阑珊的凤藻宫,眼中隐含悲意,无力彷徨。她不像这年幼无知的宫女,不曾亲历过半年前那场宫乱,不曾享用过天家恩惠,不曾知晓凤藻宫中那人的身份和性情。
正因为她是前朝的宫人,此时心中才愈发凄悲。
她心想,皇后娘娘终于撑不住了,在晋阳长公主也成为说客后,皇后娘娘也要和其他人一样,从了那个用鲜血染红玉京的乱臣贼子。
可她高贵骄傲,这件事对于她而言,该是多么屈辱又难以忍受的一件事。
“陈姑姑,你怎么哭了?”
陈盼这才意识到,不知何时自己已经热泪盈眶,她紧紧抱住小宫女,像是想要从她身上汲取到什么力量般,喃喃出声。
“大历朝最后的火种也灭了……”
一阵妖风掠过殿中唯一的烛台,灯影晃动如扭腰摆跨的热情舞女,须臾之间晃动的频率蓦地大了,烛火熄灭,殿中恢复了幽暗,唯有寂寥的月光映在窗前,半明半昧间能看到散落一地的凌乱衣物。
满室浓香馥郁甜蜜,床榻上纱帐坠着的无数色泽莹润的明珠发出噼里啪啦地乱响,四角床柱吱嘎吱嘎哀叫着,似是受不了这等子近乎粗暴地用力。
不知到何时,原本不仔细听甚至会忽略掉的忍不住时才溢出的吟声,猛地尖利起来,那声音本来如出谷黄莺般细嫩娇柔,可尖利时却像是一根绷紧到极限又骤然破裂的弦。紧接着,一阵崩溃般的哭泣声响起,柔软脆弱到了极限,似乎再也承受不住一丝的残忍摧残。
“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属于男子的声音,低沉又富有磁性,带着不经意的戏谑和宠溺。声调到最后微微扬起,语调拖长后轻挑又嘲弄。男人一字一句地重复,像是能把这四个字说出花来。
“别再捂着眼睛了,该看到的,微臣全都看到了。”
牛乳般细滑雪白的修长小腿在刚才的挣扎中从纱幔中探出,颤了又颤,无力垂在了床榻外,那双玲珑小巧的足则是泛着红痕,像是被人随意在手中把玩揉捏许久。
纱幔被撩起时,能隐约看到榻上娇艳欲滴如牡丹花一般的美人儿不稳地喘息。
她转过来不肯看他,可那骨节分明、触感火热的手,指间粗糙的茧子,在不断提醒她,身上人与她曾经在士族和朝堂间接触过的男子的不同。
这是一个杀伐果断、金戈铁马的武将的手,一路从卑贱的武将到达权势顶峰,手中沾过的鲜血和性命不计其数。
单单是目光若有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就令人有种被压住气势的战栗感。
“娘娘怎么不肯说话?”手的主人睥睨着她,捏了一下她汗湿的脸颊,漫不经心地轻笑。
“用坏了,还有别的地方能用……其实娘娘不知道,相比起娘娘笑着的模样,微臣其实更喜欢看娘娘在微臣怀里软弱哭泣。”
那般耀武扬威、跃跃欲试,云微浑身颤抖,再也无法在yin贼面前保持风度,忍无可忍低骂道:“竖子将种!”
“这就受不了了吗,其实微臣十分好奇一件事……”
女郎见他凑近,条件反射般往后躲。
薛琅怜爱般亲吻了一下她娇嫩的脸颊,在她耳边诱哄。
“真是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
曲云微艳若桃李的脸结了一层冰,她未入宫前,是镇国公府里说一不二的清湘郡主,嫁人后母仪天下,连皇帝卫劭都畏惧她三分,宫里哪个人见了她不都是又爱又怕,连最受宠爱的阴贵妃都不敢在她面前有一丁点儿的放肆,偏偏薛琅,偏偏这个大逆不道的薛琅……
她微微眯着眼,看向薛琅,薛琅笑意深深,意有所指道。
“娘娘,我一直不明白,既然卫劭那么无用,连碰都碰不了你……别用你那双漂亮的眼睛瞪着我,不然我会忍不住的……”
“告诉我,那他当初为什么会和阴贵妃幽会?”
云微别过脸一言不发,早在她答应他的条件时,她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薛琅会问起这件事。
“不肯说吗?”
他笑着叹气,把玩着她散乱的鬓发间一缕湿.漉.漉的青丝。
“那不如换个问题,你一点都不爱卫劭,为什么一定要嫁给他当皇后呢?”
“当初你要是肯乖乖嫁给我,也许现在你们曲家的情况,不会那么糟糕……”
薛琅崛起的背后,是无数大历皇室世家的没落。
淮南曲氏就是他踩得最狠的那块踏脚板。
从当初一时风光无两的簪缨世家,到现在人才凋敝、家破人亡。
那时候的薛琅,是无论如何也高攀不上云微的。
曲云微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当初刚回到朔方不久,朔方节度使的位置还没有坐稳,到底哪里来的胆量和脸皮,敢去求娶她?
见她不肯理会他,一脸冷漠与屈辱,薛琅笑意更深了,眉目间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阴冷戾气,传言中他有蛮族的血脉,五官眉眼比一般人更为深刻浓烈,令人一见便印象深刻。
云微见过他这人许多截然不同的面孔。他冷漠时、杀人时、沉凝时,都有一种别有韵味的华丽和锋锐。而当他轻浮时、戏谑时、调笑时,又是另一种肆意邪气的风格。薛琅为臣子时,为接近她,常提起当年那年少落魄时,还是云微金口玉言,让底下人赏了他一顿饭他才侥幸在那年雪夜活下去,可事实上,当时云微也确实觉得薛琅非池中之物。
只不过她没想到,一时的心软和放纵,使眼前这卑贱的武将回到朔方,扶摇直上,反而有这一日,让他在她面前杀了她的丈夫,夺走了世间最巅峰的权柄,然后野心勃勃觊觎着她。
“微臣还记得从朔方回来后,撞见娘娘的场景。”薛琅慢条斯理道,也是从那时,他发现了属于皇后娘娘的秘密。
年轻美丽的皇后娘娘带着一名侍女,望向重重缤繁花树深处,琳琅琼玉般的海棠花枝和木芙蓉交叠纠缠在一起,依然没有掩盖住花树下那对热情亲吻着彼此的男女的身影。
卫劭,天子。还有当时的宣威侯夫人,闺名阴妙容的女子。
天子有心仪之人不足为奇,天子与臣妻私通却是实实在在的丑闻。可皇后娘娘只是淡淡看着他们相拥、亲吻,面容平静如水,神情看不出喜怒,好像对面那对男女与她毫无干系。不过薛琅确信,当皇后娘娘察觉到他转身看过来时,他看到了皇后清丽幽静的眸中闪过一丝看好戏般的……闲适与戏谑。
薛琅从那时就知道这位皇后娘娘必定不如她外表看上去那般温和无害,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
费尽心思遮掩他与宣威侯夫人关系的卫劭一定想不到,他的皇后娘娘早已知晓他想隐藏的秘密,而且这位外表看似柔美纯粹的皇后,出于某种目的,以一种猫捉耗子的心态,看他耍尽心机和手段而故作不知。
薛琅并不知道,卫劭为何不肯名正言顺占有他身边的绝世美人,反而去偷吃臣子家中寡淡的野食。但这件事,最后确实是便宜了当时便野心勃勃的薛琅。
“当初微臣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娘娘,娘娘穿了条十六幅织金绣凤石榴裙让众臣惊艳,微臣却看到裙底下露出的桃红丝履。微臣当初就在想,有朝一日,定要探寻娘娘裙底风光何如。”
修长的腿儿恼羞成怒地蹬在他脸上,薛琅黑暗中什么都没看到也哈哈一笑,甚至想要不嫌弃地亲吻了一下那细嫩晶莹的脚尖,却被躲开。
“娘娘?”
“娘娘,你是刚才叫的太欢,嗓子都哑了吗?”
回答他的是一个被不耐烦地扔出来的绣囊,薛琅被绣囊砸到脸上,幽香迎面袭来,他抓住它并捂在脸上,深深吸了一口,看起来十分享受。
“马上就要做新朝皇后的人了,怎么脾气还那么差?”
他口吻宠溺而宽容。
曲云微闻言,却笑了一声,如幽静美丽的昙花悄然在夜晚绽放,又像是蔓延出无数深绿藤蔓的艳色蔷薇——这是薛琅自从进入凤藻宫以来,看到的她第一个笑容,却让他感到无比咬牙切齿。
“那你是答应我,放过陆攸年了吗?”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