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器?”红药和裴慈对视一眼, 都突然想起之前在施家村看到的‘优秀子孙荣誉名录’, 不动声色道, “怎么个容器法?说来听听。”
施云用力咬了咬颤抖的唇瓣, 低声道:“每一代施家子弟成年, ‘那位大人’便会来挑选……挑选两个最优秀、最合适的施氏子弟进行……献祭。”
所以那根本不是什么优秀子孙荣誉名录,是‘祭品名册’!
红药还记得那本‘祭品名册’上最后的记录:“这一代, 他选择的是你的两个弟弟?”
施云点点头, 沉默了一会儿后继续道:“施家村是个吃人的地方,有进无出、有来无回……为了保持所谓的血脉纯粹, 施家男子一辈子不能离开施家村,连妻子都是‘那位大人’在外面为他们挑选好了送进来的, 就像是……就像是因为那一点血脉被圈养起来的繁殖家畜。”
“而施家的女人……则是没有价值的。”施云目光幽幽,声音沙哑,“我们会被随便‘赐’给‘那位大人’从外面带回来的, 已经被‘残疾处理’过了的男人。甚至可能是同样姓施的亲戚,期望能生下血脉更为纯粹的施家子孙,‘那位大人’管这种行为叫‘血脉提纯’。”
“我很幸运,投身在如此施家, 却遇到了一对正常的父母, 他们还没有完全被施家逼疯……他们很爱我。”随着讲述, 施云的目光渐渐柔和,“生下我以后,爸爸妈妈都很庆幸我是个女孩儿,因为施家男儿是家族所有物, 即便是父母也无权干涉,而女孩儿就不一样了,‘没有价值’也代表着不被重视,爸爸妈妈为我周旋多年,终于在我成年的时候为我求得一个脱离施家的机会。”
红药很快反应过来:“施家如此重视血脉,怎么会允许血脉外流?”
“不会外流。”施云神色淡淡,“我喝了绝孕药才走出施家村大门。”
赖矮子突然激动:“难怪小云你如此人才……会看上我。”
施云默了默,小声道:“对不起。”
赖矮子脸皮抖了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没关系没关系!我赖家又没皇帝血脉,不值钱的!而且就我这样子,能娶到媳妇就不错了!”再说了,他结婚当天就暴毙了,就算媳妇能生那也不是他的种啊!
听了赖矮子的话,施云脸上的神色松和了些许,正要开口,赖矮子又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大声道:“你那个败类前夫是因为你不能生孩子就打你的?”
小云改嫁后他只偶尔隔得远远地望上一眼,生怕离得近了、去得勤了他会控制不住……控制不住逞了厉鬼的凶性,将原本属于他的新娘据为己有,所以,在得知小云的死讯前,他从来不知道小云这些年竟然一直被……
施云神色黯然地点点头:“在嫁给他之前,我明明白白说过的,说过我不能生孩子,他说他不在意,我才……”
赖矮子义愤填膺:“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他家从前穷的连房顶都是漏的,比我还不如,没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根本就找不到媳妇!遇到小云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他嘴上自然说的好听!”
“你陪他们家吃了那么多苦,结果稍微有点好转那家人心思就飘了!实在是……实在是!”
赖矮子有一肚子地方特色国骂十分适用于那家人,但碍于是在红煞星面前,为了能多苟一阵,他只能委委屈屈地继续憋在肚子里。
红药对他们的乡村爱情故事不怎么感兴趣,但既然人家已经自撕伤口讲出来了,他也就礼貌性地顺着问一句:“你父母不同意你离婚是否也是因为施家的原因?”
施云点点头:“离了婚的施家女儿,也就没有理由再待在外面了,必须回到家族……我爸妈也是为了我好,他们不想我再回到施家。”
可狼窟和虎窖,她总要选一个安身。
方冲不解:“那之前你和赖矮子不是……”
赖矮子不悦道:“我和小云那不是离婚!我们没有离婚!那是……那是丧偶!”
方冲:“……哦。”这听起来比离婚还要惨烈。
红药:“你之前可知道,你两个弟弟被选中成为这一代的祭品?”
施云神色痛苦地用力闭了闭眼,浑身战栗阴气四溢:“我……我不知道,在屠杀施家村之前,我甚至不知道我还有弟弟……”
停顿片刻后,施云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继续道:“两个弟弟是在我离开施家以后父母养育的,他们从前说过,生在施家是劫难,他们能力有限,已经没有办法也没有心力再养育孩子了……在施家,像我爸妈这样只生一个孩子还是女孩儿的夫妻是‘异类’,是对家族毫无贡献的‘罪人’,但他们为了我,忍下了那么多年族人的谩骂与鄙夷,又为了我……为了让我能离开施家,忍着心痛生下两个弟弟……”
也只有这样的父母,才能在施家那样的地方养育出施云三姐弟吧……
方冲本就是个直脾气,还极富同理心,这施家事他简直越听越气,忍不住道:“这么多年,你们没想过反抗吗?施家村外也没有围墙电网,你们一家人收拾包袱连夜跑路啊!”
“若真这么简单,就不会有施家村了。”红药看了一眼气愤上头的方冲,有一点点嫌弃,还是裴慈身边的全能助理呢,半点裴慈的智慧都没有沾染到。
“虽然‘那位大人’除了重要日子,并不常在施家村,但他依然掌控着施家的一切。”施云表情有些畏惧地道,“不是不想离开,而是……而是离不开。”
“我们就像是被他圈养的牲畜,在小小的施家村里,不用学习了解新事物,也不必为生计奔波发愁,除了不得自由无法自主,什么都不缺,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大多数施家人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不想知道。”
“即便有少数施家人想要逃离,但只要他们的姓名与八字还在施家族谱上一日,就如同提线木偶,永远也离不开施家村。苦在心头口难开,就连向外界求救也做不到。”
在施云最绝望的时候,她甚至不顾一切的想要直接把施家全部暴露给外界。
她试过很多方法,警局报案、网上公布、给每一个认识的人述说……可是都没有用,离开施家村后,她的身体里像是被种下了什么指令一般,只要是关于施家的话,她一句也说不出口,写不出来。
“这简直是……”只能以死解脱啊。方冲这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突然想起施家村那些被杀的人,人虽然死了,魂魄却都被散了,解脱得过于干净了。
施云想到了她的父母,心中稍微得了点安慰:“我爸妈在我死后没多久也怀着懊悔愤懑的心情郁郁而终,他们觉得这么多年的挣扎没有任何意义,费尽心力将我送出施家村也只是把我送上了另一条死路。”
“当时的我也觉得上苍何其不公……如今想来,老天爷对我们家已经是格外开恩,爸妈虽然猝然离世,但保住了魂魄,还有投胎转世的机会,两个弟弟也没有彻底魂飞魄散,我虽然满身罪孽……”
赖矮子非常不认同地打断施云的话:“小云你才没有满身罪孽!罪魁祸首明明就是那个阴差恶鬼!你也是受害者!”
看着身边相貌虽然不佳却满脸真诚急切的小矮子,施云微微一笑,眉目间最后一丝昏沌怨气也消弭不见。与其他施家人比起来,她真的太幸运。
生在施家却有一对真心爱她的靠谱父母,在‘真实’的世界活了一场,虽然遇人不淑,但也有人真心对她,等了她十多年,做了鬼,也愿意为了她冒险奔走。
施云反手握住赖矮子小心翼翼按在她手腕上的手,在赖矮子倏然亮起的目光中,施云语气平和地对红药请求道:“红老板,我能看看我两个弟弟吗?”
红药没兴趣阻碍人家姐弟团圆,十分干脆地从柜格里拿出陶碗:“喏,就剩这么点儿了。”
施云看着碗里玻璃球大的两个互相包裹的残魂,眼珠一下就红了,小心翼翼接过陶碗后,只飞快向红药道了句谢,就端着碗到一边去以同源阴气给弟弟温养残魂了。
方冲有些唏嘘:“太惨了,真是太惨了……”
红药:“你说的是那些魂飞魄散的施家人,还是这几个还剩下了那么点儿残魂的施家人?”
方冲:“都惨!一个比一个惨!姓施的都惨!”
红药摇头:“同样姓施,人家景末帝可一点也不惨,生来就是享福的,家里有皇位继承不说,就算把国家玩脱了,也还有人忠心耿耿横跨千年也要布下如此大的局给他召魂逆天复生。”
安静了许久的裴慈突然开口:“既然施家人是容器,每一代都会选两人为景末帝献祭招魂,那为什么景末帝最后会借由霈霈的身体复生?”
方冲愣了一下,下意识道:“不是因为被霈霈控制着撞了城隍印,脑阔碎了么……”
那阴差恶鬼附的是施南身,当时被霈霈控制着撞烂脑袋的应该就是施北的身体,其他施家人又都被杀了,找不到施姓‘容器’自然就只能将就用别的……
红药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不对,如果能用外姓人给景末帝做容器,那这些年被圈养的施家岂不是毫无意义?”
他们又何必费尽心思的‘提纯血脉’?
而且照霈霈的说法,景末帝在施北体内时是‘爱睡觉的小哥哥’,整日昏睡与死无异,怎么一用了霈霈的身体,就能蹦能跳能作妖了?
“呃……”也对啊!方冲也想不通了。
最先提出问题的裴慈看着红药眉头紧锁苦苦思索,宽慰道:“这种事我们自己想是想不通的。”
红药眉间一松,恢复平常模样:“也对,只要把那两个鬼逮住,就一切都知道了。”
“说起来,我也借住了景末帝帝陵一千年,也是时候该给墓主人交点租金了……”
一年一刀如何?还是直接送千刀万剐套餐……红药陷入深思。
“一……一千年?!”方冲震惊得眼珠差点脱眶,“红老板,真的假的?您又玩我呢吧?!”
被打断‘交墓租’思路的红药白了方冲一眼,慢条斯理地淡淡道:“我本是景末帝帝陵中一个修炼千年的陶俑精——”
“陶俑精?哪儿有陶俑精?!”一道熟悉的女声突然冒出,继交墓租思路被打断后,红药的自我介绍也被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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