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闷热, 巷外蝉鸣不休, 人心燥热浮动。
这种天气,不适合做精细活儿。
红药将殷老头留下的脚踏老式缝纫机从仓库角落扒拉了出来,废了一张抹布擦下起码三两灰尘后, 他蹲在缝纫机前皱着眉头研究其构造。
“红老板在做什么”
红药一回头就看见穿着干干净净白衬衣站在香烛店大门口仿佛会发光的裴慈,和他身后,扛着两张大躺椅汗如雨下,从脖子红到脸颊的方冲。
“我在试图修复这个古董缝纫机。”红药起身,拍拍手上灰尘, 道,“你们这又是”
方冲卸下肩上的货, 边擦汗边道“这是可调节躺椅啊”
他知道这是躺椅,他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扛躺椅来他店里。
方冲热情安利道“这躺椅是老师傅用上好老竹制成, 竹片打磨光滑厚薄一致, 触手温凉如天然玉石, 大热天往上一躺嘶冰冰凉凉特别祛暑气”
“还非常结实耐用, 好好保养据说能连续使三代呢”
红药伸手摸了一把, 赞同点头,的确很适合热天使用。
虽然刚从大太阳底下扛进来, 但躺椅摸起来并不滚烫,反而温温凉凉十分合宜,配上它浓绿如玉的竹青色、清新浅淡的竹子清香, 在这个令人流汗的大热天, 十分沁人心脾。
“摆在哪儿好呢”方冲犯了难, 香烛店铺面太小,纸扎人都只能可怜巴巴的挂在墙上缩在柜角,根本摆不下两张躺椅。
而且方冲突然发现,虽然香烛店一没安空调二没放风扇,但却自带阴森清凉属性一点都不热
“摆在游廊可好”裴慈向红药提议。
香烛店铺面虽不大,但后头的游廊花园与厢房却有的是地方。
红药想了想,点头道“就放在游廊尽头的景观亭里吧,那外面刚好有丛竹子。”
他之前在亭周挂了苇帘,回廊空旷通风又遮阳,红药夜里经常在那儿制香烧蜡。
没进过香烛店后园的方冲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口水,有回廊有景观亭还有小竹林这啥家庭啊
这种家庭还辛辛苦苦制香烛卖香烛,红老板果然是为了普渡众鬼改善阴间伙食吧
放好躺椅后红药就继续蹲在缝纫机面前仔细研究,但大概是古董之间也有时差代沟,能一眼就学会制香的红药却怎么也弄不懂,该如何让一个脚踏缝纫机动起来。
方冲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红老板怎么突然想起修缝纫机了不会是我们老板他”
他老板的寿衣可是卡着三个月生死线订的量,这段时间天天来香烛店,也没见红老板接其他的寿衣订单,这突然开始修缝纫机是啥意思时间提前了手工作业已经赶不上趟了
求生之路才刚开始,结果不仅没取得任何成绩反而加快了死亡的脚步这也太太
裴慈倒没有方冲那么紧张恐慌,他的身体他自己清楚。谈不上好转但也绝对没有恶化,就与从前无异,但心情却好上了许多。
为着三月死期的缘故,他特意给自己放了一个长假,公司的事有副总叔伯操心,没了工作的烦扰他每日只需来香烛店打卡便是。
刚开始是因为待在香烛店他总会感觉松快些,但来的次数多了,他也品出了几分乐趣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每个人都会死。他从很小的时候便明白了这个道理,在他每日喝苦药的时候、在管家伯伯养的小狗某一天突然不再来扒他窗户的时候、在他抱着父母的黑白照片将小小的黑匣子送进坟墓的时候
他的身体从小便不好,他甚至想过他大概会比爷爷叔伯更早离开,但那也没什么,这是一条每个人都会走过的路,只是路途的长短罢了。
裴慈一直以为自己想得很开,直到上回他半只脚踏入鬼门关,与死亡的距离无限近的那一刻,他心里某个不知名的角落突然汹涌而出许多的不甘。
他不想死他还没等到、没等到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怀抱着那股不甘心,他又睁开了眼,重新回到这个人间。
后来他自己都吃惊于他内心深处居然有那么强烈的情绪,有那么多、那么巨大的不甘心。
大概这就是人类的求生欲吧。如果可以,谁都想好好活着。
红药看懂了方冲的担忧,他漂亮的桃花眼暗含幽怨,默默瞥了突然走神的裴慈一眼“你老板没事”
有事的是他他为什么修缝纫机你们心里没点数吗
从前有拆迁的盼头,他当然可以把几个月的时间全放在缝寿衣上,专注完成一单业务,反正前方就是暴富的美好未来,也不指着这个吃饭。可现在,拆迁不是吹了么,他不得赶紧搞起事业来啊
用缝纫机几天就能搞定的事儿,绝不能占用他做生意的时间
“哦,好好好”他老板没事儿还可以继续抢救改命就好终于放心的方冲自告奋勇,“红老板,这缝纫机交给我就成我贼会修这些”
红药将信将疑“那你试试不行也不用强求,街口修理摊的老师傅刚死没多久,回头我请他来看看就是。”
“”方冲憋了一口气,保证道,“没问题的”
方冲蹲在缝纫机前有模有样地敲敲打打,没多久机器内部发出的声音便流畅了些许。红药看了一会儿后,心中也对这个经常罢工偶尔灵性的古董踩踏机升起几分期待。
红药不喜欢死等,他看了一眼门外亮晃晃的大太阳,问裴慈道“我要出门一趟,你是想在店里休息还是同我一起”
裴慈没有半分犹豫“一起。”
话都说出口了,裴慈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有些过于干脆果断了,于是他又补充道“我跟着方便吗”
“有什么不方便的。”红药没拿他出门必备的神奇布包,甚至连人字拖大裤衩都没换,将巴掌大的小本本往兜里一揣就朝门外走去,“只是去收个账而已,就在隔壁街。”
“旺财如意看好店,回来给你们带西瓜泡泡糖。”
一踏出大门红药就被滚烫的空气扑个正着,阳光刺目,他眼睛一眯正要抬手遮挡,周遭光线突然一暗,红药侧首抬眼,原来是裴慈站到了他身侧。
裴慈手中撑着一把大黑伞,神态无比自然地将其遮在他们头顶。
红药愣了一秒,然后摇头晃脑故作夸张地道“得员工如此,夫复何求啊”
裴慈垂眸一笑,轻声道“走吧。”
两人撑着大黑伞只沿着古旧街道走了几分钟就到了此行目的地。
尾巷这一片全是半自建房屋,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超过四层的楼房都少有,自然也不会有电梯那种便民利民设施。
这绝对算是裴慈短暂二十多年人生中,爬过的最黑暗、最狭窄、最脏乱的楼梯,他和红药甚至只能一前一后地走,因为只要并排,他们的肩膀手臂就必定会蹭到斑驳脱落了一大半的墙壁。
曲曲折折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后,红药终于停在了一扇贴着福字的半锈铁门前。
“谁呀”只敲了三下,门内就传出一道温柔女声。
声音与留存信息不符,红药再次确认了一下门牌号没找错门。
“尾巷香烛店老板,找康小军。”
“小军,找你的,说是香烛店的老板。”
“啊对对对是找我的”
破旧楼房隔音不好,门板内一阵兵荒马乱,红药仿佛还听到了锅铲掉地的声响。门打开后,一个系着碎花围腰神情腼腆的年轻男人有些局促地和红药打招呼。
红药并非第一次和康小军做生意,对他的性格还算有几分了解,也不与他尴尬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将小本本翻到对应的页数递到他面前“前段时间的账单,你对一下数。”
康小军细致地看了一遍后,局促的神色逐渐放松,最后还露出了一丝丝满足的笑意来。他将小账本还给红药,然后边从围腰兜里摸出手机付款边道“红老板,我还想买一盒上好的香烛。”
“我我谈女朋友了,想带着女朋友给我妈上炷香。”康小军白净面皮微微发红,那双向来不敢直视人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满是纯然的欢喜。
红药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收款信息,沉默片刻后,慢吞吞道“你不用在我这里买香烛了。”
康小军一愣,不解道“为为什么啊”
红药道“买点普通香烛和女朋友尽尽心意就行你妈前几天已经去投胎了。”
康小军的眼睛一下就红了,他嘴唇颤抖了两下,有些激动地道“红老板你一定是搞错了我昨晚还给我妈烧了香我跟她说今天我女朋友要上门,那些香蜡都特别激动燃得飞快我妈只有特别高兴的时候才会这样她怎么可能已经去投胎了呢”
听康小军这样讲,红药顿时表情一肃,道“把你昨晚烧的香的香灰给我看看。”
康小军抹抹眼角,转身小跑着进了屋,没过多久,他便端出一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香灰的小香炉。
正要说话,她女朋友姚瑶也跟了出来,温柔的声音中带了些许责备“小军,怎么好一直让客人站在门口呢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关键说的还尽是些什么上香、投胎之类的,这里隔音又不好,再在门口聊下去,怕是整层楼都知道他们家在搞封建迷信,明天居委会就能上门来给他们做思想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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