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知道啥了

    事后, 沈执将沈墨轩的事儿说了,谢陵听了,神色淡然,一副早就猜到的模样, 随意点了点头,道了句:“知道了。”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搞得沈执特别想追问一句:“你知道啥了?”

    又怕显得自己特别蠢笨,不过很快沈执就明白了。

    压根没出三日, 京城就彻底平复下来了, 但是换了更大的非议,原因是张金吾带队,拆了几座戏楼,将成天说书唱戏的那些人, 通通赶下了台,再贴张封条了事。

    众所周知, 像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就跟治理水患似的, 不能靠堵, 否则水越积越多, 早晚要决堤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分散水流,转移视线。

    张金吾很完美地转移了老百姓们的视线,将奸|污民女案,瞬间上升成了官兵仗势欺人案。而且越演越烈,巡防营都没法待了。

    沈执正好被谢陵做狠了, 这两天借口生病,在家躺了几日,巡防营原本就是良王管辖的,戚将军并不接手,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良王定然难辞其咎。

    元祁彻底没了法子,只好罢了良王的职,将巡防营送至戚将军手底下,哪知戚将军借口说年纪大了,不能担任此职,转手将巡防营推给了沈执。

    这其实是个烫手山芋,现在谁接谁倒霉,谢陵就跟别人不一样,按头让沈执接管了,元祁顺水推舟,将掌管不力的罪责推到了沈执头上,下旨杖他两百军棍。当众杖,为安抚民心。

    宁王世子主动请缨,说是愿意前去掌刑。元祁竟然也同意了!

    沈执简直想哐哐撞大墙,感觉双腿都能被当场杖断,只要一想到那个疼啊,眼眶就红了。

    惹得谢陵哈哈大笑,将人圈怀里亲了又亲:“怕什么的,哥哥一棍都不让你挨!”

    沈执至今为止都想不明白,谢陵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明明谢家跟宁王府素有仇怨,宁王世子负责掌刑,不得把他往死里打。

    哪里能在宁王世子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了?搞不清。

    沈执姑且认为是谢陵手段高明,未曾想过两个人也许已经勾结上了。

    元祁下旨杖了沈执两百军棍之后,为了安抚他,将他从四品中郎将,又升至了二品副都统总兵。

    就这么说吧,那个张金吾是正三品武将,彻底没了在沈执面前耀武扬威的资格。

    沈执假模假样在府里闲躺了半个月,去巡防营第一件是就是将张金吾撤职查办,之后又雷厉风行,将良王的党羽尽数除干净了。

    就连在谢陵面前,小身板都能挺直了,每次谢陵再照死了狠做,沈执还很硬气地告诉他:“我现在已经是正二品武将了,哥哥是正一品文官,等我再升一品,就能跟哥哥平起平坐了!”

    然后,下一瞬就呜呜咽咽地哭求,说自己永远都是哥哥的小宝贝呀,永远越不过哥哥啊,一辈子翻不出哥哥的五指山啊!

    又过几日,便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夜了。

    元祁不肯放宁王世子回封地,一心一意将人留在京城当质子,平时也挺善待的。

    宁王世子此人甚有意思,为人风流得紧,听闻每天晚上都要溜出行宫,摸到烟花柳巷里,挑选几个俊的小倌儿风流一晚。

    沈执不喜他这般风流,早就在元殊的名字上画了好几个黑墨团,自从上回被元殊小坑了一把,害得自己一回府,就被谢陵托了起来,按在书案上疯狂,之后再也没同元殊说过话。

    中秋宴设在了观月台,元瑾被禁足也有一段时间了,这几天才将将解禁,估摸着明白沈执不好招惹了,遂也没往前凑。

    沈执也图个清净,安排羽林军在殿里殿外守着,任何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得点上火把,力保万无一失。

    正吩咐完,一转身就瞥见一道绿色的人影,躲在柱子后面鬼鬼祟祟。

    沈执轻手轻脚地往前凑,然后一把抓住小十七的胳膊,将人整个举了起来,笑道:“我抓到了一个小毛贼!让我看看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在此鬼鬼祟祟!”

    小十七两脚都不着地,急得双腿乱蹬,红着脸道:“是我,是我啊!快放我下来,快点!”

    沈执顺势将人往台阶上一放,见小十七手里攥着一盏兔子灯笼,微微有些失神。

    他记得小时候元瑾也有这么一盏兔子灯笼,做工极精巧,漂亮得紧,还是元祁亲手帮他做的,连兔子眼睛都点的玛瑙。

    当时小沈执好喜欢好喜欢,特别想要一个。

    他以为只要自己足够乖,皇兄也会给他做一只兔子灯笼。白天就特别刻苦地学武功,晚上见元祁回来了,蹭蹭蹭地跑过去端茶递水。

    谁曾想元祁那日恰好心情很差,见他笨手笨脚地倒茶,一耳光抽了过来,骂了句:“蠢货。”

    小沈执年幼,手里没端住茶杯,茶水全泼在了手背上,当即就烫红了一大块,也没敢哭,疼得鼓起腮帮子往手背上吹气。

    元祁就拧着他的耳朵,三踹两踹将他踹到内殿里,将人按趴在书案上,随意操起镇纸往臀腿上砸。

    把小沈执打得几乎弹跳起来,可很快又被死死按住腰,半点不留情面地继续打。

    到底打了多少下,沈执也记不清了。他甚至记不清元祁当时到底为什么生气,也记不清自己流了多少眼泪,更加记不清自己事后是怎么哭着求饶的。

    他唯一记得很清楚的就是,他没有得到那只心心念念的兔子灯笼,连摸都没有摸到。即便后来元瑾玩腻了,随手丢给了宫人,他也没能摸到。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说话了?”小十七抬手在沈执眼前挥了挥,“喂?沈二哥哥?”

    沈执这才回过神来,略不自然道:“没事,突然想起了别的,哦,这兔子灯笼很漂亮,谁帮你做的?”

    “是皇兄帮我做的,我也觉得很好看,但我明明想要只小老虎,可皇兄非要做小兔子。”小十七撇了撇嘴,略微有些嫌弃。

    沈执心想,这就是被人偏宠的滋味,随时随刻都能放肆地撒娇,而不被偏宠的人,连哭的资格都没有。

    明面上却道:“皇上应该只会做这个罢。”

    “应该吧,我不太喜欢这个,沈二哥哥,要不然送给你吧?你要不要?”小十七将兔子灯笼举了起来,忽闪着大眼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喜欢的话,你就收着!”

    沈执语气阴冷道:“我不喜欢,也不想要。”

    小十七不明所以,根本不知道沈执为什么变脸比翻书还要快,恰好宫人出来寻他了,于是随手将兔子灯笼放在台阶上,撒腿就跑了。

    沈执兀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感觉也没什么值得哭的,也没什么可委屈的,于是转身就走。都走出去一段路了,又迅速折身回来,照着台阶上的兔子灯笼,一脚狠狠踩了上去。

    他还觉得远远不够,使劲用脚磨,将灯笼彻底磨成碎片,还不觉得不够,非得将这玩意儿彻底毁掉。

    “哎呀,我说谁家的老鼠在打洞呢,原来是沈公子啊!”元殊挑开低垂的枝桠,踏着满地松针缓步上前,目光从沈执脚下那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扫过,含笑道:“你好似对皇室一族存在很大的偏见。”

    沈执面无表情地收了脚,语气生冷:“下官岂敢。”

    元殊微微一笑:“沈公子,听闻你是我们宁王府的眼线,我这个宁王世子怎么不知道?”

    沈执没料到元殊说话这么直接,微微愣了一下,冷硬道:“下官听不懂世子所言,先行一步,告辞。”

    “走这么急作甚?我也没有要与你为难的意思。”元殊脚下一抬,将人拦住,微笑着道:“上回在青|楼是个意外,我就是想同沈公子开个玩笑。说起来沈公子应该好好谢谢我才是。”

    沈执心想,谢个鬼,谢他害自己一回府就被谢陵扒了衣服按在了书案上疯狂?

    明面上冷笑道:“宁王世子想消遣人,找谁不好,偏偏找我,恐怕是找错了吧。宁王府同谢家素有旧怨,天下皆知,世子针对我并不奇怪,平心而论,若是可以,我也会千方百计地针对世子,绝不留情!”

    元殊一愣,很快哈哈大笑,觉得沈执此人甚有意思,不仅胆子奇大,而且还不怕事儿,就连皇上都得给自己几分薄面,偏偏沈执当面就敢呛声,真的半点情面也不讲,当即就笑道:“看来传闻不假,沈公子的确与众不同,看来我救你是救对了,这么妙的一个人,这么好的一身皮肉,打残了多可惜。”

    说着,他脚下轻挪,踏着一地松针往沈执跟前逼近,目光炯炯,仿佛将沈执当成猎物一般,要将他揉捏在鼓掌之间,就连神色都暧|昧起来,轻声道:“沈公子生得太绝了,每一处都长在我喜欢的点上。听闻沈公子曾经在皇上面前,是个以色侍人的宠臣,不知沈公子到底有什么精妙手段。鄙人不才,最爱眠花宿柳,也懂些其中妙处,想约沈公子切磋切磋。”

    沈执登时面红耳赤起来,最恨旁人拿他的容貌说事,生成这种勾人心魄的妖态,又非他自己所能选择。他出身皇室,不受任何人的承认,已经足够憋闷委屈,现如今竟还被皇室的宗亲子弟调戏,还专门说些难以启齿的风月之事,当即就怒不可遏,抬手就要一掌打过去。

    可猛然想起,自己现如今顶着谢二的名号,占了别人的身份和哥哥,怎么可以在宫里胡作非为。

    元祁就巴不得他犯错,好借口将他重新按在泥窝里践踏。

    正迟疑间,从侧面忽然一道劲风袭来,快得连沈执都差点反应不过来,元殊闷哼一声,忽然捂着肩膀后退三步,脸色一白,唇边立马见了血。

    谢陵一手攥着沈执的手腕,将人往背后一藏,神色冷冽阴郁,冷笑道:“宁王世子,本官提醒过你的罢,再敢动沈执一根毫毛,本官要你的命!”

    沈执大吃一惊,根本没想到谢陵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更加没想到一向冷静沉稳的中书令大人,居然当场同人剑拔弩张起来。

    还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以色侍人的宠臣。

    他很动容了。再结合方才元殊言语间的暗示,其实很容易想明白什么,但沈执觉得,像谢陵这种精明的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道理。

    如果谢陵不愿意告诉他,定然是有些难言之隐。即便死缠烂打的追问,也问不出任何话。

    元殊抬手擦拭唇边血迹,再抬脸时,眸子里划过一丝杀意:“中书令大人这是为了哪般?我不过就是同沈执说了几句话而已,这都不行?”

    谢陵冷笑:“不行。”

    元殊:“……”

    他讨了个没趣,又不好当众同谢陵翻脸,只好自己寻了个台阶下,正要同谢陵擦肩而过时,又笑了笑道:“沈公子,方才我同你所说,句句出至肺腑,静候佳音了。”

    说完,赶紧退下了。

    沈执惊魂未定,不知道怎么开口同谢陵解释,思来想去,好像也没什么可解释的,正为难迟疑间,谢陵道:“有什么事回家再说,晚上哥哥设了个局,你聪明,随机应变就可以了。”

    沈执:“……”

    他压根摸不透谢陵设的啥局,猜想总归不是针对自己的,于是点了头。

    中秋佳节,皇上肯定是要亲临观月楼露个脸的,小十七还年幼,平时在文渊殿一板一眼地坐着,已经是极限了,像这种宫宴,吃也吃不好,玩也玩不好,最没意思了。

    小十七不愿意挨着元瑾坐,小耗子一样地溜过来寻沈执,张口就问他要兔子灯笼。

    沈执眼观鼻鼻观心,一本正经地扯谎:“啥灯?我没看见啊,你放哪儿了,你不知道么?”

    “我就记得我放你那里了啊,你怎么可能没看见?”小十七压低声音同沈执咬耳朵,“皇兄刚问我了,我没拿出来,皇兄好似有些不高兴,你要是看见了,就还给我吧,我回去也好交差。”

    那恐怕不行了,兔子灯笼被沈执几脚踩得稀巴烂,粘都粘不上了,沈执有些羞愧,随手捏了块点心往小十七嘴里一塞。整个世界突然清净了。

    忽觉一道火辣辣的目光望了过来,沈执一愣,却见那宁王世子坐在对面,饶有趣味地盯着他。

    沈执很不喜欢宁王世子,对天翻了个白眼,索性偏头喂小十七吃点心。

    小十七生得很俊,听闻是最像先帝的孩子,沈执一直以来非常纳闷,自己同元瑾是双生子,结果两个人生得一点都不像,元瑾同元祁眉眼处还有几分相像,就连小十七都像,就单单自己不像。

    可能天生就不是皇室中人,连容貌都另类些。

    见小十七两手捧着糕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好可爱的样子,忍不住低声笑了一下,抬起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面颊。

    小十七立马不满起来,拿眼瞪着沈执,半分杀伤力都没有,沈执哈哈大笑,终于在元氏一族寻到一位不讨厌的弟弟了。

    谢陵乃是文官,又是朝廷一品大员,自然同沈执分席而坐,沈执怕给谢陵惹麻烦,拉着小十七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一时半会儿还挺消停的。

    又过了片刻,场上换了批歌舞,沈执对歌舞一类素来不敢兴趣,用筷子一直戳小十七的肚子,同他一道儿玩。

    忽听铮的一声,不知是谁大呼了一声“是刺客,来人啊,护驾!”

    场上登时乱了起来,沈执一把将小十七抱了起来,往身后一藏,抬眸一瞧,见那假扮舞姬的刺客一剑往元殊喉咙刺去。

    元殊倒也手疾眼快,一掀折扇将剑挑飞。

    沈执谨记着谢陵的话,要随机应变。于是一面大声喊护驾,一面将小十七往桌底下一塞,假模假样地同刺客对了几招。然后再假模假样地倒飞出去,伏在地上,气沉丹田地大喊一声:“来人,护驾!”

    羽林军一窝蜂地冲了进来,那几个刺客不敌,很快就被人抓住,按跪在了地上,宁王世子手臂上受了一剑,但并不致命。

    谢陵随手从侍卫腰间抽出长剑,抵着刺客的脖颈,逼问道:“谁派你们过来刺杀宁王世子的?”

    那刺客不语,神色一变,居然当场咬舌自尽了,再反观其余刺客也是如此。竟然全部都是死士。

    元殊脸色难看至极,抬眼瞥了眼谢陵,未曾言语,反而是元瑾指着沈执厉呵:“大胆沈执!今日可是你在此布兵防守,居然放了刺客进来,来人啊,快将沈执抓起来问罪!”

    沈执这才捂着胸口,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十七打桌洞里钻了出来,忙道:“九哥!他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九哥别抓他了!”

    “闭嘴!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

    “也没你说话的份!”小十七傻乎乎地,当真以为沈执是为了救自己受伤了,赶紧转头同元祁道:“皇兄,你看看九哥!他老是不分青红皂白地骂我!皇兄!”

    元瑾更怒:“信不信我抽你!”

    “阿瑾!你退下!”元祁摆了摆手,示意众人退下,眸色幽深,先是在元殊身上落了片刻,再转投至谢陵身上,“阿瑾说的不无道理,宫里守卫森严,若无人指引,如何让这些刺客混了进来?”

    谢陵道:“臣也是这般想的,正要拷问,结果刺客们咬舌自尽了,也是臣的疏忽。”

    沈执暗暗猜想,难不成这些刺客是谢陵安排的,可为什么要安排这一出,即便要安排刺客,不应该是刺杀皇上么?怎么冲着元殊去了?

    若是为了先前那一出事,那就更不可能了,谢陵又不是神仙,怎能料事如神,知晓元殊今晚会为难他。

    如此一来,难不成是……

    他神色古怪起来,抬眸瞥了元瑾一眼,见他满脸气愤,还不知道自己要大祸临头了。

    “皇上,谢大人,这刺客用的剑上好像有什么字。”

    顾青辞怯生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就见他指着刺客被打落在地的长剑,颤声道:“但臣也认不清,好像是,好像是……”

    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声,可即便如此,这一发现还是在人群里炸开了锅,小十七蹭蹭蹭地走上前,将顾青辞往旁边一推,万分嫌弃道:“你还是会元出身呢,连个字都认不清,真笨!”

    说着低头一看,更嫌弃道:“不就是个良字,有什么不好认的,九哥府中侍卫所用的兵器上都是这个字……”

    小十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双手捂嘴,满脸惊恐地望着元瑾。

    不仅是他,在场众人皆把目光投向了元瑾,就连顾青辞也期期艾艾道:“那剑柄上有血,所以……所以我才认不清的。”

    元瑾的脸色登时好看起来,先是铁青,之后阴沉着脸,呵斥道:“胡言乱语!少血口喷人!”

    顾青辞甚胆怯地往沈执身后一藏,颤声道:“不是臣说的,是小殿下说的。”

    小十七赶紧摇头,吓得不知道往谁怀里缩,惊鸟一样地乱窜,沈墨轩将人往怀里一圈,低声道:“别怕,没事的。”

    元祁对着他招了招手,轻声道:“阿宝,过来。”

    “皇兄。”小十七低着头,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元祁单手指着那剑柄上的字,问他:“皇兄问你,那是什么字?”

    “良。”

    “好孩子,你下去吧。”元祁脸色淡然,抬手让宫人将小十七带了下去,这才道:“连阿宝都认识的字,旁人焉会认不出来?就算是阿瑾想派人刺杀朕,也不会用刻有良王府印迹的兵器。如此一来,可见是有人居心叵测,想以此陷害阿瑾。今夜本就是沈执负责皇宫守卫,竟然还能让刺客混进来,若非幕后主使,也是玩忽职守罢!”

    沈执实在不明白,为何每次元瑾一出事,用来挡刀的永远都是自己。

    即便只是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就足够罢黜他的官职了。

    原来,在皇兄的眼中,无论自己多乖多好,多么懂事,也永远比不上元瑾。仅这一瞬间,沈执喉咙里又隐隐涌血,他死死攥紧拳头忍了下来。

    谢陵摇头,直言不讳道:“不是行刺皇上,而是行刺了宁王世子。这些刺客是有备而来,招招致命,若非宁王世子身手矫健,今日恐怕……”

    他三言两语拆穿了元祁的谎言,直接将元殊推至了众矢之的。

    元殊一瞬间明白了谢陵的意思,心里暗恨谢陵做事太绝,明面上却道:“看来京城终究不是个安生地,父王年事已高,膝下只有我跟吟吟,若我今日葬身于此,恐怕父王难以承受丧子之痛,若是激愤之下做出什么事,我也很难保证。”

    言下之意,若他葬身于此,宁王势必要为爱子讨要公道,起兵造反。

    元祁脸色难看至极,面上划过一丝杀意,场上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落一根头发都能听见。

    沈执亦不喜欢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但有生之年能看见元祁几乎气吐血,又觉得心旷神怡,他甚至暗暗期待,希望元祁能纡尊降贵,当场吐上那么几口血,好以慰藉自己身上的陈年旧痛。

    可令人失望极了,元祁仍旧镇定,让人找不出他的破绽,甚至还笑了一下:“世子言重了,朕诏世子入京,原本就是赐婚,这阵子忙,倒是耽搁了,今夜行刺一事,疑点重重,但有一点朕可以保证,世子人在京城一日,便安然无恙一日,皇叔年事已高,经受不起白发人送黑发人,朕体恤皇叔,自然善待世子。”

    元殊拱手致谢。

    好端端的中秋佳节闹成这副田地,众官纷纷拱手告退,元祁怕自己一气之下打死了亲弟,摆了摆手,直接让元瑾回府去了。

    沈墨轩奉旨亲自送元殊回行宫,几人在宫门口道别,双双离去。

    沈执直到坐在马车里,仍旧搞不明白谢陵什么时候跟元殊搞在一起了,按理说谢家跟宁王府可是有大仇啊,见面不互砍就不错了。

    元殊晚上同他说的那几句话,原来也是暗示自己,宁王府同谢家已经勾结在了一起。

    如此一来,谢陵岂不是要成了乱臣贼子,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谢陵才一上马车,就看见沈执心事重重地抱臂坐在角落,暗觉好笑,一直等他主动开口质问自己。

    可等了许久都未等到,谢陵偏头瞧他一眼,甚有耐心地询问:“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沈执摇了摇头:“哥哥比我聪明,又料事如神,做任何事都有一定的道理。”

    顿了顿,他又道:“我说过的,哪怕全世界的人都与哥哥为敌,我也愿意为了哥哥战死沙场。”

    谢陵微微一愣,本来已经想好如何安抚自家的小朋友了,结果没想到阿执这么听话乖巧,这样的阿执挺不多见的。

    “……可我心里仍旧是很难受的。”沈执如实道:“我不知你,你也不知我,你和我之间的感情,到底经得住多少算计和仇怨。哥哥,我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再也牵不到你的手了。”

    “不会有那么一日的,”谢陵将人抱在怀里,低声安抚道:“我若赢了,天下和你都是我的,我若输了,也会提前安排你离开此地,放你自由。”

    沈执顶不喜欢谢陵说这种话,好像真的会分别了一般。如若没有了谢陵,那活在世间有什么意义?

    他以前不惧生死,觉得自己一条烂命,不值一文,谁都能过来踩上一脚,死在大街上也没人管。

    可现如今,他真的开始惜命了,很想跟谢陵有一个未来,甚至想独占他的心,做他一个人的小宝贝。

    但要如何化解那么多的欺骗和利用,如何化解谢元两族之间的仇恨。

    很久之后,沈执才低不可闻地叹气:“若有朝一日,你我都能顺利抽|身,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了。我想跟哥哥离开京城,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在外,你我是兄弟,在内,你我是夫妻。我除了不能给哥哥生孩子之外,什么事都愿意为哥哥做。只要哥哥爱我。”

    “哥哥爱你,一直都爱,很爱很爱。”谢陵哄孩子似的,亲了亲沈执的额头,耳语道:“哥哥不要孩子,只要你。”

    马车在夜色下穿行,地面并不平坦,微有些颠簸,马夫上了年纪,耳朵也不太好使。

    谢陵就仗着这点,几次三番地在马车上就将沈执就地正法。

    太医说,自己这副身子如果不好好调养,没有几年可活了。

    他坚持了整整三年,就是为了让谢陵亲手杀他,如今泥足深陷,怎么肯死。

    沈执情动了,眼角的泪痣红得发烫,突然明白生命的可贵,好想多活几年,最起码也要活过弱冠,想跟谢陵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还规划了好多事情,全部都要跟谢陵一起做。

    此前元祁还会喂他吃些续命的丹药,可现如今早就同元祁划清界限了,元祁巴不得他赶紧死了才好。哪里还有续命的丹药可吃。

    万一自己死了,谢陵肯定会难过的,也许,只会难过那么三五天,最多半个月罢,应该就把他忘了,然后感情就淡了。以后娶妻生子,儿孙绕膝,哪里还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做阿执的少年,没日没夜地陪他厮混。

    沈执想着想着,突然就忍不住哭了起来,肩膀一颤一颤,把头埋在臂弯里哽咽,谢陵拍了拍他的后腰,哑着声道:“怎么又哭了?哪里不舒服了?”

    “哥哥,抱抱我,好吗?抱抱我。”

    谢陵愣了一下,将人抱得更紧了,压低声音哄道:“好,哥哥抱你,别怕,有我在。”

    沈执将脸埋他怀里,好一会儿才问:“哥哥,我当初偷吃你的那盆芦荟,真的只是一株芦荟么?”

    “当然不是,那东西叫做牵魂草,长得很像芦荟是吧。”谢陵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汗水顺着鬓角滚落下来,“那东西极难寻,我花了好多工夫才寻到的,用心头血滋养了三年,拿来当药引子的。后来被你给吃了,初时想放你的血用,后来实在舍不得你疼。”

    沈执了然,原来自己真的是个药引子。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只觉得谢陵几乎把他揉碎在了身体里。

    沈执甚至腹诽,觉得自己如果死得早,根本不是因为陈年旧疾,一定是被谢陵照死里整治的。

    “阿执,叫声哥哥。”

    “哥哥。”

    沈执猫儿一样,软着声儿唤,想起那日谢陵用手指蘸着墨水,在他腿|根一笔一划地写正字,酥酥麻麻的感觉,简直难以言喻。

    也没顾及两个人是不是亲兄弟。

    谢陵又道:“叫夫君。”

    “!”

    这又是什么恶趣味,夫君岂能随意叫?

    谢陵等了片刻,没等到那一声甜腻的夫君,不悦道:“还不喊么?”

    沈执咬唇道:“不能喊!”

    “为何?你不早就开始攒嫁妆了?不嫁给哥哥,你还想嫁给谁?”谢陵就爱挑这种事情,说些令人血脉喷张的事情。

    沈执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被逼无奈之下,哽咽着喊他“夫君”。

    谢陵被取悦到了,眉梢眼角皆是笑意,满眼温柔地望着怀里的小宝贝,耳语道:“阿执好乖,来,哥哥给你一点奖励,把嘴张大。”

    沈执:“……”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谢陵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不仅是衣冠禽|兽,还是斯文败类!

    谢陵似乎会读心术一般,哈哈大笑起来,两手按着沈执的后脑勺,笑着道:“我告诉你,如果你胆敢离开我半步,抓回来就让你三年抱俩!”

    沈执:“呜呜呜。”

    谢陵是个混蛋!

    好不容易回到府上,天色已经很黑了。马夫眼巴巴望着自家二爷,扶着腰缓缓下了马车,脸上的泪痕都没擦干净,估摸着又挨了大人的打。

    一时间也不敢多看,生怕二爷脸面上过不去。

    沈执简直恨得牙根痒痒,赶紧洗澡去了,待梳洗干净趴床上休息时,谢陵又来了!!!

    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恨不得找个道士把谢陵收了。

    谢陵见沈执嗖得一下缩去了墙角,又是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才将人拖至身前,圈怀里喂他吃月饼。

    “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东西,我也不爱吃,但毕竟过节,吃块月饼团团圆圆,希望来年你还能同我一道儿吃月饼。”

    沈执很动容了,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于是乖乖把月饼啃了。他吃东西的样子,其实同小十七如出一辙,小仓鼠似的,两手捧着,两边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谢陵的喉结歹毒至极地颤了一下,五指又渐渐收拢起来,忍了片刻,终是凑近沈执耳畔,轻声道:“阿执,你现在有没有力气?”

    沈执当场把嘴里的月饼吐干净了,抬腿往谢陵腰上一踹,指着大门,用了他平生最大的声音,气聚丹田地骂了一句:“你、给、我、滚!”

    还是来道雷把谢陵劈死罢,大家都别活了。

    果然不出沈执所料,皇上抵死不肯承认是元瑾对宁王世子下了毒手,下旨命大理寺,太常寺还有刑部的人大张旗鼓地在京中搜查贼人,还将城门锁上,只准进不准出。

    也着实闹了好几天才渐渐消停了,随便拉了几个替罪羊就了事了。但经此一事,元殊一跃成了所有人的保护对象,行宫外头的侍卫里三层外三层的。

    打这儿以后,元殊再没能翻出行宫寻欢作乐了。京城不知道有多少小倌幸免于难。简直就是喜事一桩。

    可元瑾却还在风口浪尖上吊着,平时离元殊恨不得八里路,万一元殊再出了任何事,所有人下意识就会觉得是元瑾做的。

    元祁自然懂得此理,怎能容忍谢陵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消停了好几日,突然将元瑾传入宫中。

    元瑾在府里闭门思过几日,就怕皇兄突然命人提他入宫,一脚才踏入殿门,就忍不住微微颤抖,待见了元祁之后,膝盖一软就跪倒在地。

    口中颤巍巍地唤道:“皇……皇兄。”

    “来,阿瑾,快起来。”元祁今日出了奇的好脾气,不仅未疾言厉色,反而甚温和地将人扶了起来,“阿瑾,怎么看起来脸色这般差?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么?有没有找太医过去看看?”

    元瑾低垂着头,恭恭敬敬道:“多谢皇兄关怀,臣弟无事。”

    “那便好,皇兄有件极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办。”元祁拍了拍他的肩膀,低笑道:“你也明白现在自己是何处境罢,谢陵和元殊联手对付你一个,莫说是他们两个,单是沈执一人,就足够你招架的了。”

    “皇兄,臣弟……臣弟……”

    “莫怕,凡事都有皇兄替你作主,”元祁唇角一勾,说出的话异常冷冽,“过两日朕会设法摆一个鸿门宴,届时会派人前去刺杀你,然后再嫁祸到沈执身上。你记住了,不要想着去躲,绝不会要了你的命。”

    元瑾咬紧牙齿,抬眸道:“皇兄,一定要用此法么?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元祁笑道:“你尽管听话照做便是,待事成之后,此前你做的种种蠢事,一笔勾销。君无戏言,皇兄不会再翻旧账,你也能顺利脱困,于你而言只有好处。”

    元瑾战战兢兢地出了皇宫,迎面同元殊撞个正着。

    元殊见他神色萎靡,上前几步将人拦住,笑道:“阿瑾,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这是做什么去?”

    “总是被人忌惮着,脸色自然好不到哪儿去。”元瑾冷哼一声,冷眼剜他,“世子表哥又去何处逍遥?怎么也不多带几个护卫?”

    元殊哈哈大笑:“不了,这是在宫里,青天白日何人敢伤我。对了,阿瑾,我听闻你同沈执有些过节啊。”

    “是又如何?”元瑾一甩衣袖,语气甚恶劣,“沈执此人惯会儿背后害人,学了一手深门大户里妇人的腌臜手段。”

    “怎么说?”

    元瑾道:“往日我受伤,他比我叫得还大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伤了他,而非他伤了我。惯会在谢陵面前装模作样,也不知道惹人厌烦。”

    元殊微微蹙眉,细细思量片刻,抬眸望着元瑾同元祁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似乎一瞬间想通了什么,道了句:“原来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好啦,下章谢陵就知道双生子的事情啦!!!夫妻两个要吵架啦!

    原则上明天一章就吵完架了,然后谢陵继续宠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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