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嘉书屋门前停了两辆警车, 拉起的黄线外围了不少人。
唐雨杺低着头,边慢慢往前踱步, 边把姑妈刚给的一笔零花钱装进钱包, 心满意足地捏了捏鼓鼓的小钱包。
转头想问周鹤一会儿喝什么, 发现他没跟上自己。挺诧异地回过头,发现周鹤一早就停在了转角的地方, 正看着门前围了不少人的书屋方向。
唐雨杺方才满眼里都装着小钱钱, 只顾着数钱了。顺着周鹤的视线看过去,这会儿才注意到周边的异常。
围观人群里, 有人在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这家好久不开的书屋, 好像不干净。”
“不干净?风水不好?”
“什么意思?说来听听。”
“那个店主,叫什么……陈……陈什么来着?”
“老陈,你就叫他老陈好了,我听别人都这么称呼他。”
“老陈我认识, 他怎么了?”
“有人昨晚看见他在河堤那边发疯呢,又哭又笑的, 跟鬼一样,可吓人了。”
“之前还好好的一个人, 怎么说疯就疯了?撞邪了?”
“会不会是因为他媳妇?我那天买菜听老徐说起过,说是老陈的媳妇病了,好像还挺严重的。这算着, 早一个月前就该到日子了。”
“哎呦,真是作孽哦,这两口子也是可怜。”
“这俩有孩子没?”
“没, 听说是想当什么……什么克的。”
“丁克。”
“对,就是那丁克。也是够作的,好好的日子,咋能不要孩子呢你们说?”
“就是,也不知道咋想的。”
“一病一疯?还没能留个根?那这店风水可真不怎么样,以后要盘出去可就难了。”
“这风水还真是不好说,更邪的是今天早上。”
“早上怎么了?”
“老陈家楼上的一个老太下楼扔垃圾,一看老陈家门敞着。想说万一遭贼,好心给人把门带上吧。这一进去可不得了,差点吓晕过去。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猜猜。”
“打什么哑谜?话不带说半截的。”
“快说!到底怎么了?”
“说了怕你们一会儿午饭都吃不下去,我这会儿想起来都起鸡皮疙瘩,怪恶心的……”
唐雨杺走到周鹤身前,伸手拽下了他左耳的助听器,不让他听旁人的闲碎话。踮起脚,两只手捧住他的脸,迫使他看向自己。
四目相交,唐雨杺故作轻松地对他展颜一笑,问:“阿鹤,吃草莓冰沙吗?”
周鹤低下眼睫安静看着她,默了半晌,很轻的“嗯”了一声。
“阿鹤,你跟我走。看着我,别看别人。”唐雨杺叮嘱道。
周鹤很乖地点了点头:“嗯。”
唐雨杺得了准话,这才折步站到了他身侧。拉起他的手走在前头,引着他往奶茶店的方向走。
一前一后进店,唐雨杺径直站到了收银台前。
“姐姐你好,两杯草莓冰沙。
“堂食。”
“谢谢。”
周鹤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她身上,躁乱的心绪终得片刻安宁。
点完单,两人寻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唐雨杺给周鹤买的那杯草莓冰沙他一口都没吃,拿着勺子在玻璃杯里心不在焉地搅拌着。不知不觉间,满杯的冰沙全融了。
店外影影绰绰,人言纷杂。就算刻意选择不去听,可他的眼睛还是能看得见。
他们说:“老陈疯了。”
也有人说:“老陈死了。”
……
“阿鹤。”唐雨杺伸手,在周鹤眼前打了个响指唤他回神。在他转头看向自己时,才放缓语速问他:“你在想什么?”
周鹤的视线无声落在她张合的唇齿间,愣怔了片刻。只摇了摇头,没接话。
“你在想老陈。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挺难过的。”唐雨杺似是在问他,用的却是肯定语气。
半晌无言。
唐雨杺拉了拉座下的椅子,靠近了些。紧盯着周鹤垂下的眼睫,继续慢慢说道:“阿鹤,告诉我。我做点什么,能让你稍微好过一点?”
做点什么,能好过一点?
周鹤自己也想知道。
他如今的情绪,以正常人的思维模式恐怕很难理解。对于老陈的死,其实说不上是有多难过,更多的,是惊恐和迷茫。
**
目送着唐雨杺上楼,进了家门。门关上,看不见了,周鹤才转身往自己家那栋楼的方向走。
才走了没几步,揣兜里的手机响了。
是周康打来的电话,让他去一趟家里,说是姜教授有事找他。
周鹤前行的步子一滞,问清缘由,同意了。
到周康家的时候,姜教授正一个人在书房里,借用周康的电脑收几封邮件。
周鹤跟照顾周康的唐薇打了声招呼,熟门熟路地去了书房。关上书房门,反手上锁。
姜教授听到门口的动静,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看他。
“来了?”姜教授主动打招呼。
周鹤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他一眼,单手拎了张椅子往电脑桌对面一放,默不作声地坐下。
“老陈的事,你听说了吧?”姜教授开门见山道。
“又想跟我说什么?”周鹤不怎么有耐心地说。
“我听说你跟老陈的关系一向不错。”姜教授说,“听闻老陈的死讯,心情怎么样?会觉得难过吗?”
周鹤往后靠了靠,交握双手盯着他看了两秒。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姜教授,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周鹤,虽然你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但这么些年你身上的变化,我全都看在了眼里。”姜教授拧开随身带着的保温杯,在杯口吹了吹。
像是在与他闲话家常,姜教授话音平缓道:“我知道,老陈的事对你的冲击力很大。有什么想要纾解的情绪,你都可以跟我吐露,或许我能给你答案。”
周鹤没接话,安静看着他。眼神疏离,满是防备。
“Had I not seen the Sun,艾米莉·狄金森于1872年写下的诗。”姜教授问,“读过吗?”
周鹤低下眼睫,若有所思地曲指转了转手绳上串着的小珠子,反问他:“那你希望,我是读过呢?还是没读过?”
姜教授喝了口杯中的热茶,虚掩上盖,才悠悠道:
“Had I not seen the sun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My Wilderness has de”①
周鹤掀起眼皮看他,不冷不热地嘲道:“你找我,就是为了给我念首诗?”
“老陈有写日记的习惯,这首诗,出现在了他最后一篇日记里。”姜教授说。
周鹤转动珠子的动作一顿,大致明白了姜教授的来意,不由又警觉了几分。
他知道这个姜教授一直对他骨子里的危险性有所顾虑,不止一次地劝过他,说是有认真考虑过他未来的出路,想把他带出国门,去更专业的领域深入了解拓展他待发掘的价值,试图把他潜藏的犯罪苗头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姜教授坚信自己总结出的一套系统理论无误,直言“情感沦陷”于周鹤这类人弊多于利。目前虽看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但心理病态者本就容易是非混淆。
心理寄托一旦有所动摇,他的信仰也会跟着崩塌。如果生出反社会型人格,事与愿违造成的恶劣后果实为不可预估。
周鹤从最初接触这个姜教授时就很清楚,姜教授和周康真正无私地付出不一样,是有目的性地接近他。
姜教授之所以这么多年不计回报地给周康提供咨询帮助,不过是互利互惠。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只是因为周鹤的存在是难寻的个案,作为实验分析样本,本就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周鹤虽不能窥尽人心,但敏锐度一直在线,对这个姜教授的戒心从没松懈过。
姜教授见他没有反应,又问:“不好奇老陈是怎么死的吗?”
“我不好奇你就不说了吗?”周鹤嘲道,“你来这,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老陈的真正死因,好方便观察我会有什么反应?”
姜教授丝毫不介意他对自己冷言冷语的态度,挺和善地笑了一下,说:“上世纪50年代,在巴布亚新几内亚的福尔部落曾出现过跟老陈死因完全吻合的一类病症。发病者举止癫狂,狂笑至死。那时人们称这种怪病为‘笑死病’,也称苦鲁病。”
“你是想说他是得了疯病死的?”周鹤问。
“不是。”姜教授摇了摇头,说:“笑死病是朊病毒侵入人体大脑导致的行为失常,大脑中突然出现蜂窝状小洞才是这类病症的真正死因。尸检报告中受朊病毒侵蚀的大脑形似奶酪,后也被称为‘瑞士奶酪’。”
姜教授言尽于此,重开杯盖,吹了吹已经不怎么烫口的杯口,抿尝杯中茶水。
须臾,视线重新转向了隔桌坐着的周鹤。
周鹤一向沉得住气,不喜做被动方,对于姜教授突然断了话的行为并没有急躁催促。反观姜教授诱导性明显的言行,揣测他该是还有话没交代。面色无异地转了转手绳上的珠子,安静等着。
姜教授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继续往下说:“早期被称为‘死亡诅咒’的笑死病,病发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福尔部落有分食死尸的风俗。”
周鹤指尖动作微微一顿,听明白了。没接话,继续拨弄着珠子。
“曾经被老陈当成信仰的那个人,最后没能落个好下场。”姜教授紧盯着对面的周鹤,欲识破他此刻的真实情绪,话说得越发露骨:“那个被老陈爱了大半辈子的人,是被深爱着她的老陈剥皮剔骨,生吞入腹。最终,连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这就是老陈所谓的‘爱’,这样的爱,是不是很恐怖?”姜教授问他。
周鹤安静听完,默了片刻。稍抬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你觉得,老陈为什么要那么做?”姜教授突然问道。
周鹤停止了拨转珠子的动作,往后靠了靠,把这尖锐的问题反抛了回去:“你希望我能理解一个疯子的作为?还是你认定我一直都是疯的?”
书房内一时无言。
短暂沉默后,姜教授无奈叹了口气,说:“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方案,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
“不。”周鹤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了。
“周鹤,你是很聪明,但你的这份聪明是把双刃剑。用对了,是福。用错了,是灾。我想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到底有多危险。”姜教授放弃诱导,苦口婆心地劝道:“墨菲定律或许听着像是一种悲观的宿命论,但其存在也不无道理。或许你可以尝试换位思考,换你是老陈,你会怎么做?”
“我不是老陈。”周鹤说。
“侥幸只是一时。周鹤,你有没有想过,你或许没你自己想象得那么锐不可当。”姜教授收拾了一下手边的东西,电脑关机后起身,说:“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改主意了,随时给我打电话。”
“不考虑。”周鹤两手把住椅子扶手一撑,站了起来。低下视线,看着矮他一头的姜教授,浅浅一笑:“我谁都不信,只信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①标注处------- by Ely Dickinson
译文:(江枫/译)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谢谢“九卿”小可爱的两瓶营养液~啵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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