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杺脚下的步子停滞了片刻, 僵硬着回过头,冲还停留在原地看着她的周鹤交代了句:“阿鹤, 你快回去。”
担心周鹤会察觉出自己刻意掩饰的悲愤情绪, 她迅速转回视线低下头。装听不见唐辉的问话, 踩着楼梯继续往上走。
一向听她话的周鹤这次没有遵从她的意思,捏紧了刹车, 看着她一步步走到了那个人面前。
她始终低垂着头, 不去看还在对她大吼大叫的唐辉。在门前止步,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拿出家门钥匙, 打算开门。
满身酒气的唐辉没能得到回应, 脾气更大了。努力撑开眼皮,胡乱挥了两下手,打落了她手里的那串钥匙。
“叮铃——”钥匙落地声刺耳。
周边的邻居早就习惯了他们一家的吵闹,虽是一早就听见了声, 但家务事难断,都不想趟这趟浑水。闭紧了家门, 权当不知道外头楼道里发生了什么。
唐雨杺不知想起了什么,盯着掉落脚边的钥匙出了会儿神。
在唐辉骂骂咧咧胡言乱语之际, 她破天荒没有像从前一样与他争吵。回神后弯下腰,伸手捡地上的钥匙。
周鹤看着那样的唐雨杺,心弦不由绷紧。不知是不是错觉, 他在唐雨杺身上,隐隐约约看到了过去曹向梅的影子。
不是什么好兆头。
唐辉被冷待了,怒气上头, 一脚踢向地上的钥匙。他醉得太厉害,头昏眼花的没能看清,踢了个空。
扶墙稳了稳身形,他话音不清地说着浑话:“你个臭丫头!跟你那个妈简直一个德行,都他妈是贱种!”
唐雨杺被触了底线,终于记起要反击。一把捞起地上的钥匙,站起身瞪着他,咬牙道:“骂我可以,别提我妈。你不配!”
“我不配?”唐辉背靠着墙往下滑,伸手扒拉了一下近处的门板,支撑着重新站起。
捂住肚子呈癫狂状态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好吃好喝供着那婆娘,到头来换了个屁!怎么?现在连骂她一句我都不配了?你妈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又知道多少?她跟那个什么狗屁范医生不顾脸面在家门口抱在一起的时候你看见了?老子告诉你!你老子我亲眼看见了!”
唐辉抬手指了指头顶的监控,嘲了声“防贼”,说:“那婆娘给老子戴绿帽!真他妈贱!”
唐雨杺别过脸,胡乱抹了抹不知何时滑出眼眶的泪。
曹向梅是她的软肋,过去、现在,一直都是。
她听不得这样的诋毁,反问唐辉:“你现在倒是把责任推脱的干净!明知道她生病了,为什么还要跑去喝酒?为什么还要打她?酒就那么好吗?好到比人命还重要?要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把她抱进怀里的是范医生不是你?你自己就没好好想过原因吗?”
“别他妈给老子放屁!”唐辉跳脚道,“那婆娘装了这么多年,谁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不是老子的种还另说呢?改明儿就跟老子去做亲子鉴定!别他妈让老子忙忙叨叨十几年,养的还是别人的野种!这冤大头老子可不做!”
这通混账言论把唐雨杺气到了,理智全无,提了嗓门与他呛声:“你有什么资格那么说她?你只要求她对婚姻忠诚!那你呢?你这么些年背着她都在干什么?就算她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那也都是你自找的!怎么?只许你在外彩旗飘飘,家里红旗就必须不倒吗?谁定的这狗屎规矩!”
这席话成功刺激了唐辉,他恢复了从前的本性。怒骂了声不堪入耳的脏话,高高扬起手,对准了唐雨杺的脸,狠狠扇下。
唐雨杺反应一向快,下意识抬手去挡,另一只手迅速前伸。
一念间她生出了一个很可怕的想法,想把面前的这个男人推下楼,想跟他同归于尽!
她想杀了这个人,想杀了这个把她带到这世上、却也同样让她厌极自己的出生、逼死她的至亲仍无半点悔意、生生把恨刻进她骨血的男人!
死了才好!
死了,她也就解脱了!
指尖触到唐辉的衣襟一角,曹向梅封进棺材里苍白如纸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唐雨杺一瞬醒神,被自己忽起的念头吓到了,抬起的手无力垂落。
她做不到,没办法下这样的手。她觉得自己像个魔鬼,在这种时候竟然开始祈祷有人能帮她一把,帮她实现这个可怕的愿望。
几近绝望地闭上眼,不躲不闪,等着那一巴掌落下。
想象中那一记响亮的巴掌最终还是没能扇到她脸上,虽合上了眼,她隐约还是能感觉出身边的动静。
有一个黑影急速奔来,拽住她的肩把她拉扯进怀。
“噗通——噗通——”耳边有重物滑下台阶,跌落磕碰间发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噪响过后,是死寂。
唐雨杺躲藏在那个无比熟悉的怀抱里,隔着单薄的衣衫,听到了他急速加剧的心跳声。
这样的动静很诡异,预感不太好,她的心跟着慌了。慢半拍记起要睁眼,抬起头,入目是周鹤紧绷的下颌线。
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
脸朝下歪斜趴在楼梯底下的唐辉一动不动,血色汩汩,从他身下不断涌出。
怎么会?
她想要的那个可怕心愿,怎么可以是她的阿鹤来帮着实现?
是想毁了他吗?
唐雨杺木愣愣看着眼下生死不明的唐辉,胸口很闷,手腿发软。情绪很奇怪,难过是有的,可也说不上有多难过,隐约还有种终得释怀的畅然感。
更多的,还是焦灼。痛恨自己的懦弱,担心周鹤会因她受牵累。
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陌生,对血脉的亲情,竟能冷感成这样。
周鹤在她脱力往下跌时视线迅速转向了她,揽在她腰间的手收拢,扶稳。
“别怕,会过去的。”周鹤的语气很平静,如此宽慰她。
他像是一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事态走向,过于四平八稳的态度让唐雨杺更觉后怕。
“阿鹤、阿鹤……你老实告诉我……”唐雨杺盯着那一滩血色,攥紧了他把在自己腰间的手。尽量稳住话音,可声音还是不自抑地在发颤。
她抬起眼,眼底有莹莹泪光溢出,极不安地问他:“你是不是……是不是推……推他了?”
周鹤深望着她含泪的眼睛,原本既兴奋又躁乱的心绪很奇妙的一瞬静了下来。
如果能换她日后一个安稳,不管是要用什么代价去交换,他都不后悔。
点头,轻应了声:“嗯。”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如实道:“他死了,干净。”
唐雨杺抖得更厉害了,攥住他的手又不自觉下了几分力。指甲嵌进他的皮肉里,刺痛了他。
“雨杺,没事的。”周鹤架在她腰间的手轻拍了两下,温声安抚她:“别怕,能过去的。很快就会过去,不要怕。”
“不行!不行的阿鹤!”唐雨杺惊惶的情绪渐渐变得激动起来,抓着他的胳膊使劲摇晃了两下,催他:“阿鹤、阿鹤……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得及……算我求你……求你了,你快、快叫救护车!”
“他不能死……他不能死的,阿鹤……”她眼中的泪大颗大颗滚了下来,无助道:“他要是死了,你怎么办?阿鹤……不可以的……”
周鹤看着她痛哭失态的模样,眉目深锁。胸口像是压了块巨石,沉的他都快透不过气了。
扶在她腰间的手蜷了一下,低下身,亲吻她脸颊上的泪痕。
唐雨杺胡乱推了他两下,偏过头又往楼底下看了一眼,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口袋。她过于惊慌,在手机屏幕上戳了好几下,怎么都打不开拨号界面。
“阿鹤……帮……帮帮我……”她把手机塞进周鹤的掌心,哀求道:“阿鹤,你最听我的话了……你帮我……帮我一下……”
周鹤怔怔地看了她片刻,他最看不得她这样,舍不得。收拢手指,随了她的意思,应了声:“好。”
急救电话打完,余下的等待时间,在默然倒数。
楼道里再次陷入死寂。
周鹤架住唐雨杺的肩,把她慢慢放坐到近处的台阶上。紧挨着她,与她并排坐在了一起。
一如从前。
从前唐辉入夜烂醉归家撒酒疯,他总能及时出现。偶尔怀里会捂着一只热乎乎的地瓜去找她。两人并排坐在楼梯上,掰开地瓜,一人一半分食。
也是在这里,他因老陈的死心绪难宁,半夜上门讨拥抱。她就坐在他身边,拿一个游戏币跟哄孩子般哄着他,只为实现能令他觉得开心的心愿。
那时她的笑容很真实,不似现在这般让人捉摸不透。那时的她信他,依赖他,无论是怎样的心事都愿意与他倾诉吐露……
那时,真好。
周鹤专注看着自己用心守护了数十年的身边人,忆起旧事,不免伤怀。
“雨杺。”周鹤轻轻叫了她一声。
唐雨杺呆滞望着楼下的视线转向了他,白净的脸颊上遍布泪痕,看的他心疼。
周鹤看着她,左手掌心捧住她的脸,指腹轻拭她泪湿的眼角,说:“如果我出了事……”
“不会!”唐雨杺慌忙摇头,勉强止住的泪再次滚落,打湿了他的指尖。
有急救车由远及近,呜呜咽咽呼啸而来。
“雨杺,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周鹤托捧住她脸的那只手往上抬了抬,伏身拉近距离。
滚烫的唇贴着她温软的唇瓣,似在蛊惑般与她低语:“跟你讨个东西,就当是,给我留个念想。”
没给她回应的时间,一手托住了她的后颈将她禁锢在自己怀中,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轻浅的吻小心翼翼地落在了她的唇瓣上,分外爱惜,极尽温柔。
救护车停在了楼下,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奔赴事发地。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鸣着急促笛音的警车。两位警员陆续下车,拿着手铐预备逮人。
这周边住户不知是谁无意中撞见了这一幕,没敢露脸,偷偷报的警。
“雨杺,你别哭,你好好听我说。”周鹤用力捧住她的脸,逼她直视自己,不让她往纷杂处看。
“如果我回不来,不要难过。我没你想的那么好,不值得。”
“还有,一定记得,替我照顾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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