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很疼。
唐雨杺后半夜从浅眠中醒来, 起身去厨房倒水喝。拿杯的手有些抖,水从杯口泼出了些, 顺着桌沿淌到脚边。
她急忙紧紧捏住腕, 支撑了会儿, 才勉强能拿稳杯子。
双手捧住杯身愣了会儿,杯口移至唇边吹了吹, 热气蒸在了脸上。水晾凉了些, 温水入腹,焦虑感稍缓。
白日里, 她在人前尽量表现得有条不紊, 会笑,会闹,与常人无异。入夜,心沉下, 才是她真正能拥抱自己的时刻。
较从前,她对很多事都不怎么能提起兴趣, 反应度和学习能力也都差了很多。她时常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只是负面情绪她会刻意掩饰, 不怎么愿意把自身的压力强加到旁人身上。
她会很努力地配合治疗,听得最多的,就是“会好起来的”。
满怀好意的安抚期待, 却成了她的另一种心理负担。担心自己会让他们失望,担心自己又没能做好。
她的心理医生用了严谨的词来阐述她这个病的治愈率——能治疗。
而非能治愈。
抑郁症复发性很高,更何况她已是深度, 有高达80%的概率会再次复发。
她时常会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即使身处氛围融洽的人群间,她依旧会生出被抛弃的浓重孤独感。
会觉得痛苦难捱,会觉得崩溃,会想要结束这一切。
夜不能寐,心焦手抖,头痛欲裂。这不只是一种心理折磨,更是一种生理折磨。
日日煎熬。
她很清楚,要彻底好起来,很难。
这么反复的病症,她一个人受折磨就行了,没必要拖累别人。
在门前止步,她安静看着门的方向,一口一口饮尽杯中的温水。放下杯子,深叹了口气。
转身,回房。
**
晨起,唐雨杺叼着牙刷按掉了床头的闹钟。
揉了揉睡乱的头发,移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往外看。
玻璃窗外起了层薄雾,天未大亮,楼下已有人进出。
昨夜下过雨,楼下的路面还是潮的。
她低头往楼下看,前一天坠楼的惊险一幕在脑中一闪而过。
心跳频率一瞬变快,她下意识匆忙撇开视线,惊慌后退。
好险!差点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连累了他。
心有余悸,她抚了抚胸口,折回浴室继续洗漱。
在厨房烤了两片吐司,热了杯牛奶,坐在餐桌前浏览了一下手机消息。
打开手机摄像头,镜头对准了餐盘。又把左边的水杯和待吃的药丸往镜头底下挪了挪,拍下照片。
循例给朱芸报了平安。
确认照片已经发了过去,唐雨杺才拿起餐具,应付任务般简单吃了两口。
收拾完餐盘,把药吃下。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距上班的点还早。
想起前一天发生的事,琢磨着周康接到她的电话,之后也没再联系过她,这会儿应该是已经把周鹤带回去了。
唐雨杺坐在化妆台前游了会儿神,搁手边的手机在震动,是唐薇打来的早安电话。接起电话简单聊了几句,本想问一问唐薇关于周鹤的事,话到嘴边,还是没能问出口。
挂了电话,唐雨杺盯着镜中没什么精神的自己看了两秒。拿起化妆刷,对镜上了点淡妆遮掩一下有明显疲意的倦容。
收拾妥当,她心不在焉地走去玄关边换鞋拿包,开门往外走。转身准备锁门,视线往门侧一掠,被一团正蠕动的黑影吓得一激灵。
那一团黑影显然也被她突然弹开的动静吓了一跳,跟着一颤。
周鹤被折腾了一宿,缩坐在门边正靠着行李箱昏昏欲睡。这会儿被吓清醒了,仰起头挺无辜地看着唐雨杺。见她不动,很乖巧地对她笑,叫了她一声:“雨杺。”
声音又低又哑。
像只被主人遗弃门外的小奶狗,看着心酸又可怜。
在门外坐的时间太久,腿麻。他尝试着站起,踉跄了一下。
唐雨杺下意识朝他伸手,稍愣怔,手垂下。
周鹤没注意到她细微的小动作,专注看着她的眼睛。只是这么看着她,心情都是完全舒展开的,不自觉想笑。
一手把住了身后的门框保持平衡,借力慢慢起身。
唐雨杺看着他从地上站起,视线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点一点抬高。
他脸色不好,嗓子哑,鼻音重。
是感冒了吗?
周鹤的视线不舍得从她身上移开,笑看着她,撑住门框的手收了回来。靠在门框边,扒开外套,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直捂着的两个豆沙包。
“是你喜欢的那家店买的。”他把包子放掌心里试了试温,抿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包子递向了她,说:“有点凉,热一下再吃吧。”
“你怎么……”唐雨杺欲言又止,低下视线看他手里的包子,没接。
周鹤倾身靠近,想拉她的手把包子放进她手中。
她急忙往后退开半步,手藏到身后。
“我已经吃过早饭了。”唐雨杺说。
没再看他。
加快动作锁门,狠了狠心绕过他往电梯方向走。
身后静了片刻,有滚轮声。
周鹤拉着行李箱,不声不响地跟在了她身后。
唐雨杺站在电梯前,按下按钮。
临上学上班的点,电梯来得很慢。
静默间,她听到身后一声比一声重的咳嗽声。
心里很乱,她忍着不去看,不断劝说自己不要管。
低头在包里翻了翻,拿出耳机,连上手机。点开音乐播放软件,把咳嗽声隔在震耳的音乐声外。
电梯终于到了这一层。
唐雨杺悄悄松了口气。
电梯门开,门内的人塞得满满当当,一点空隙都没余出。
她在满员的电梯门前愣了一下,拉下一侧耳机,礼貌道:“你们先下。”
电梯门缓缓关上了,身后的咳嗽声又钻进了她耳中,根本就没办法忽略。
唐雨杺抬手打算按电梯,指尖悬在按钮处停顿了片刻,回过头看向站在自己侧后方的周鹤,问他:“要吃药吗?”
周鹤的眼中顿时闪出兴奋的光色,点头,说:“要。”
唐雨杺盯着他看,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合不合适,但已经开口问了,也不好再把话收回去。
他似乎是担心她会改主意,因她突然的沉默,原本兴奋的神色转瞬变得有些紧张。
唐雨杺的视线低了下去,看向他抿起的唇,再往下,是他不安滚动的喉结。
计划粉碎,她还是做不到不管他。
没再说什么,转身越过他,往回走。
周鹤立马提着行李箱跟了过去。
开门进屋,唐雨杺从鞋柜里给他拿了双室内拖鞋,弯腰放到他脚下。
没再跟他有过任何眼神交集,放下手里的包,说:“去沙发那坐。”
径直往房间方向走。
周鹤顺手关上门,把行李和豆沙包都放在了玄关边。换鞋,走去沙发边坐好。
看着她进了房间,拿了药箱出来。
她蹲在了茶几处,把药箱放了上去。打开药箱,在最上头那层取出温度计。
又像是在急于掩饰什么,动作很快地盖上了盖子。
周鹤一眼就看到了药箱里她吃的那些药,撑在沙发边的手指攥紧,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唐雨杺站起身,把打开的温度计递给他,说:“量一下.体温。”
周鹤伸手接过体温计,看着她一秒都没停顿地重新拎起药箱,回房。
折回时,她的手里只拿了几盒药。
放下手里的药盒,唐雨杺背对着他站了一小会儿,思考自己还能再做点什么。左看看右看看,去厨房倒了杯水出来,放到药盒边。
而后在原地止步,拿着手机来回浏览网页。近身处一道视线一直紧锁在她身上,有如实质,让她脑子持续空白。大致估算了一下时间,朝他伸手,说:“体温计。”
周鹤把体温计拿出来,乖乖放进她手里。
唐雨杺把温度计拿到眼前,对光细看。
38.5°,确实是发烧了。
她甩了甩温度计,弯腰把退烧药和消炎药丢给他,说:“吃完药就走。”
“我可以在这睡一会儿吗?一晚没睡,有点困。”周鹤补充道,“就睡沙发,不动你的床。”
“不行。”唐雨杺一口回绝,转头看他,说:“要睡回家睡,我可以给你叫出租车。”
周鹤不说话了,默默把药推回到茶几上,满眼的委屈。
“……”这是在用不吃药威胁她?
唐雨杺无声看了他两秒,撇开视线,问:“昨晚在外面待了多久?”
周鹤记起周康有交代过他,要是唐雨杺问起这个问题,就要回……
“一整晚。”周鹤委委屈屈地说,“就买包子的时候离开了一下。”
如果剔除掉大半夜被周康忽悠着走到河边,趁他不备,一脚把他踹下河,之后又摁着他的头不给他上岸,让他多游几圈再折回去的那段时间。
差不多,是一整晚。
他严重怀疑,周康可能真的是想灭他的口。
刚从河里爬出来,又被周康逼着在冷冷的北风里被雨水拍打了近半个小时。好不容易能去酒店把湿衣服换下来了,周康又冒出一句:冲澡用冷水。
理由相当充分,美其名曰:“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周鹤算是看出来了,他这个小叔,在追妻这方面展现出的才能,就是个狼人典型。
乖乖配合了大半宿,他果然成功感冒发烧了,也算是没白折腾。
“你昨天好像……”唐雨杺看着他,微微眯了一下眼,说:“不是穿的这身衣服吧?”
周鹤呆滞了两秒,僵硬着坐直了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买包子的时候有个孩子不小心在我身上泼了碗豆浆,就给换了。”
“泼哪儿了?”唐雨杺问。
周鹤立马朝胸口一指,说:“这儿!”
“排队的时候泼的?”唐雨杺问。
周鹤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
“那孩子排你前头,买完豆浆,转身的时候泼你身上的?”唐雨杺又问。
问的过于详细,周鹤不自觉有些心虚,还是点了点头,回:“嗯。”
“多大的孩子?怎么这么冒失啊?”唐雨杺问。
“也就,大概……”周鹤随口胡诌了个年纪,“六七岁的样子吧。”
唐雨杺有点想笑,抿唇忍住了。弯下腰,朝他勾勾手,说:“来,你站起来。”
周鹤看着她微妙的表情变化,愣了会儿,终于意识到自己哪儿说漏嘴了。他这个身高,六七岁的孩子要往他胸口位置泼豆浆,那可能……得是泼水节。
果然是烧糊涂了,在她面前,脑子都转不过弯了。
见他不动,唐雨杺提议:“要么,你给我演示一下那孩子怎么往你胸口泼的这碗豆浆?”
周鹤的手在近处的靠枕上扒了扒,抱住靠枕,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唐雨杺弯腰看了他一会儿,被逗笑了。一手撑腰,朝他抬了抬下巴,说:“不是挺能扯吗?继续。”
周鹤没辙了,只能耍赖。下巴搁在靠枕上,往沙发内侧挪了挪。搂紧靠枕蜷在沙发里,一副抵死不从的模样。
“我是病人,你不能赶我走。”
作者有话要说:康叔:小子,你能懂叔的良苦用心吧?
被媳妇一秒拆穿的鹤崽:……懂,你想灭我的口。
谢谢“矜语”小可爱的4瓶营养液~暖心!(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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