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17日, 是周鹤十岁生日的日子。
周健提前一周去酒店订了桌，因为是工作日, 宴席时间定在了晚上。请了不少亲戚和相熟的街坊, 一起给家里的孩子庆生。
曹向梅受了邀, 也想着手给自家孩子办场像样的生日宴, 跟唐辉提起这事。唐辉那会儿急着出门, 稀里糊涂地应下了。
事后曹向梅又问了唐辉几次, 唐辉觉得麻烦。
图省事, 唐辉转头跟周健合计了一下, 想着两家孩子的生日索性一起办了。费用支出五五分, 还能省下一笔钱。
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对唐辉这样的提议周健也不便一口推辞，寻思着得先回去问一下孩子是不是愿意。
好在周鹤对这些场面上的事一向看得淡，没什么意见。孩子点了头，周健这才应下了唐辉的提议。
周鹤生日这天，两家人忙忙碌碌, 张罗亲朋好友入席。
场面很是热闹。
唐雨杺本就不是个爱计较的性子，能跟周鹤一起过生日, 她更是高兴。只是办生日宴这天怎么都没能等到唐辉到场，她有些沮丧。
不时跑到东奔西走的曹向梅身边，仰起一张笑容灿烂的小脸, 问她：“妈妈，爸爸还有多久会到呀？”
曹向梅忙着跟亲朋故友叙旧，敷衍着回：“再有半个小时爸爸就到了。”
唐雨杺当了真, 要来了姑妈的手表，满心欢喜地看着表盘计算着时间。半小时一过，立马又跑去问。
如此反复了数次，曹向梅从最初的耐心回应，到后来的闷声不语，再之后，就是当即转移话题。
唐雨杺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了。
不再去问，私底下偷偷给爸爸留了块看起来切的最漂亮的蛋糕。
“我爸爸很忙，所以暂时过不来。”
旁人问起，她找了个合适的借口，这么解释。
转瞬她又笃定道：“我爸爸一定会来跟我一起过生日的！”
可惜宴席近尾声，她的爸爸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同桌吃饭的一个比唐雨杺大两岁的孩子笑话她，表示这才不是给她准备的生日宴，她是被当成临期品便宜处理了。
那孩子的奶奶夸孩子见过世面，懂得多。
唐雨杺不太懂临期品的意思，问那个奶奶“临期品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桌人顿时没了声。
那孩子的奶奶言辞闪烁，不太想回答的样子。
唐雨杺很有眼力，没追问，跑去问唐薇。
唐薇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听来的这个词，满足孩子的求知欲，如实道：“临期品，就是一般超市里放在打折区的货品。因为快过保质期了，所以会便宜卖。”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这场生日宴原本是为周鹤一个人举办的，她只是被捎带上的那个。连门口立着的牌子上她的名字，都是后期手写加上去的。
怪不得说她是临期品被便宜处理了。
唐雨杺破天荒没有驳了对方带刺的话，默默坐回周鹤身边，一直低着头扒拉碟子里的蛋糕。
周鹤看着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异样。撑在膝盖上的手伸过去，在餐桌底下抓了抓她的手。
她没有回应，憋着嘴，一副快哭了的表情。
不过她没哭，只是低埋着头，用力吸了吸鼻子。
周鹤盯着她看了会儿，抬起眼，看着那个之前笑话她是“临期品”的男孩子。
那个脸生的男孩子是吴晓霞的远方亲戚，带大他的奶奶介绍这孩子的时候说他名字里有个斌字，文武“斌”，小名叫“斌斌”。
长得虎头虎脑，上桌的菜总第一时间扒拉到自己面前。好动嘴碎，很喜欢打断别人说话。
把他带大的奶奶很纵容他，夸这孩子有主意、很机灵，以后必然是要成大事的。
据说那个叫斌斌的孩子是坐了长途车从外省来赴宴的，往日里从没碰过头，周鹤这是第一次见他们这一家。
跑了远路来的亲戚，家里人都对他们客客气气的。就算知道那孩子说话行事没个轻重，也多是稍稍礼貌提点一下。
酒足饭饱，客人们纷纷起身，互说着客套话。
周健拉着周鹤一起去门口送客人，周鹤很顺从地跟了过去。
周鹤本就话少，唐雨杺在的时候他还愿意搭腔说一两句话，唐雨杺去了她的姑妈身边，他就连蹦个单音节的声都不出了。
拒绝回应吴晓霞让他跟客人道别的提示，一双漆黑的眼一直望着斌斌在的方向，格外安静。
周健不让吴晓霞勉强孩子，表示孩子不愿意跟陌生人打招呼就随他去，孩子天性自由，又不是非得要嘴巴甜讨谁喜欢的。
吴晓霞拗不过他们父子俩，随口训了周健一句“这孩子早晚是要被你给惯坏的”。没再多言，去内堂留客。
周健见孩子不适应人多的场合，拍了拍周鹤的肩，让他去找唐雨杺玩。
周鹤点点头，转脚往酒店内走，一眼望向大厅内正趴在唐薇肩头跟她说悄悄话的唐雨杺。
步子一顿，回头看着树下的一团黑影。
那个叫斌斌的孩子远离了人群，正一个人撅着屁股蹲在树下。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刨坑。
周鹤目视着那孩子在的方位，短暂思考了片刻。
一路退行到没光的地方，贴墙站好。从口袋里掏出唐雨杺送给他用来防身的弹弓，弯腰捡了颗趁手的石子。
确认自己已经躲藏好了，绷紧弓绳，眯起一只眼，搭上弓的石子瞄准了斌斌的脑袋。
大人们都在热聊，没人注意孩子们在做什么。
夜色遮掩下，石子朝着目标点瞬间弹飞出去。
周康下班回来，接了哥哥的电话，踩着生日宴的尾巴赶来吃口热汤饭。正巧撞见周鹤的鬼祟模样，留神看他。
预测出孩子接下来好像是有闯祸的苗头，周康迅速跑了过去，一把接住了那颗脱离弹弓的石子。
急速弹飞的石子力道很大，撞进掌心蹭破了皮，擦出了血。
火辣辣的疼。
周康呲了一声，眼疾手快地拎住转身想跑的周鹤。扔了石子甩了甩手，打横扛起像只小鸡仔似的孩子，夺了他手里的弹弓。
“嗐，你这熊孩子！这回让我抓住尾巴赖不掉了吧？” 周康用弹弓敲了敲周鹤的脑袋，“我说怎么每次一上你家吃个鸡腿就有石头飞过来，敢情你是拿你叔练靶呢？凶器没收，回去收拾你。”
周鹤手脚并用地挣扎，扒拉着周康的胳膊气呼呼地抢他手里的弹弓，奶凶奶凶地冲他喊话：“我的！还我！”
“诶！”周康手一抬，弹弓从他眼前移开，很幼稚地抓着弹弓一伸一伸地逗他：“看你胳膊短的，抢得着吗你？”
周鹤扑了几次空，更气了。一把揪住周康的衣袖，逮着块肉就下嘴咬。
周康没料到孩子会突然来这么一招，疼的龇牙咧嘴。
周鹤趁机挣脱，抢走他手里的弹弓，转头就跑。
唐薇牵着唐雨杺的手从大堂出来。
周鹤一路奔逃到唐雨杺身后，躲好。
“怎么了阿鹤？”唐薇回手摸了摸周鹤的脑袋，问：“怎么跑那么急？谁欺负你了？”
“谁欺负你了？”唐雨杺立马跟着问。
周鹤不说话，把弹弓藏进衣服里，一双眼警惕看着周康走来的方向。
“你这小崽子，又来这套？”周康在周鹤面前吃瘪过很多次，一看他又装乖往唐雨杺身后躲，直接气笑了：“谁还不会装可怜啊？我也会！”
周康把衣袖拉开了些，咬破的胳膊露出来，给唐薇展示了一下咬痕。靠过去，头歪在唐薇肩头，故作委屈状：“薇薇，我被欺负了，你要替我做主。”
唐薇笑着让他别皮，摁着他的脸把他推开。
周康没一会儿又靠了过去，非趴在唐薇肩头，伸手跟周鹤讨要弹弓。
唐雨杺很护短地把周鹤拦在身后，一副小大人的语气教训周康：“康叔，你怎么能抢小孩子的东西呢？你这样一点都不像个大人，这可不行，我姑妈不会喜欢的。”
“你怎么知道你姑妈不喜欢？”周康一秒搞错了对话的重点。
“雨杺乖，带着阿鹤玩儿去。别跟不正经的叔叔瞎扯，小心给你带坏了。”唐薇说。
“什么叫不正经？我哪有……”周康想为自己正名，一看俩孩子拉着手跑开了，急忙去追：“这破孩子，把弹弓留下！”
被唐薇揪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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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宴虽办的热闹，酒席散后留下的问题不少。
唐辉没参加女儿的生日宴，当晚醉醺醺到家后被唐薇劈头盖脸骂了一通。在唐薇离开后，唐辉把在妹妹那里承的气全算在了曹向梅头上。
唐雨杺是跟周鹤一起回来的，到家的时间比较晚。不清楚家里之前发生了什么，没察觉出氛围不对，高高兴兴地给唐辉递自己特意为他打包的蛋糕。
唐辉压根连个正眼都没给那块蛋糕，抬手一挥，蛋糕掸到了地上。
他仍觉得不解气，一脚踩扁了那块蛋糕，骂骂咧咧道：“一块蛋糕能值几个钱？你个臭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办个酒席要花多少钱？这些钱，都他娘的是老子挣的！你说说看你们娘儿俩啊，吃老子的、用老子的，完了还成天就知道给老子找事……”
唐雨杺看着被踩的稀巴烂的蛋糕，愣在原地。
曹向梅察觉出唐辉又要找茬吵架了，匆忙把唐雨杺关进了房间，叮嘱她不要出来。
唐雨杺躲在房里，贴着门板听外头的动静。
门外果然没一会儿就闹了起来。
唐辉把手边能砸的东西全砸了。
曹向梅气不过，跟他争了两句。
唐辉酒劲上头，一张脸涨的通红，睚眦欲裂。抓住曹向梅脑后的一把头发，把人往碎玻璃上摁。
唐雨杺听到外头动静不对，撞开门匆忙跑了出来。
拼命喊着“爸爸别打了”，抱住唐辉的胳膊，想要阻拦他。可她力气小，怎么拉都拉不住像是疯子一样的唐辉。
男女力量悬殊大，曹向梅被揪住头发按住了头，挣脱不了。担心伤到孩子，哭喊着让唐雨杺快回房去。
曹向梅的右眼正对着碎瓷片的尖角位子，扭打间眼珠和碎瓷片的距离渐近。
唐雨杺左右拉不开唐辉，急的一颗心都蹦到了嗓子眼。没顾上多想，迅速跪趴在地上，伸手掸走险些扎到曹向梅眼睛的那块碎瓷片。
好在她出手及时，曹向梅没有伤到。
只是她的手在挥掸间擦到了碎瓷片锋利的切口处，白嫩的掌间破开了个很深的口子，殷红的血从伤口处瞬间涌了出来。
曹向梅好不容易才推开唐辉，从他手底下爬了出来。一看唐雨杺淌血的右手，抱着孩子顿时哭得更为撕心裂肺。
唐雨杺忍住了痛，把手藏到身后不给她看，反过来安慰她：“妈妈，我不疼，你别哭。”
唐辉跌撞着爬起，怒骂着又扑了过去。
曹向梅披散着一头乱发，胡乱往前踢了几脚躲开。打横抱起孩子，一片混乱里把孩子推出家门。
“去阿鹤家，妈妈一会儿……”曹向梅还没能交代完一句完整的话，又被唐辉揪住了头发拖回了屋。
她挣扎着狠揣了一下门。
“哐当——”一声，唐雨杺面前的门关严了。
“妈妈！妈妈！你开开门！你让我进去！”唐雨杺用力拍门板，控制不住地发抖，闭合的家门内是棍棒交加的可怕声音。
周鹤就蹲在厨房口的窗户下，见她出来，仰起头看她。
他被周康抢了弹弓，说那是“危险物品”。东西没能抢回来，还被迫听了一大堆道理。
气鼓鼓地跑出家门吹风，去冷静一下。
不知不觉走到了唐雨杺家的门前。
听到里头声音不对，他没有敲门，顺着墙蹲在外头默不作声地听着。
被推出家门的唐雨杺无意间转了一下头，瞥见蹲在近处的周鹤正看着她淌血的那只手，敲门的动作停住。
怔了片刻，她下意识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
周鹤抬起眼看她。
她被吓到了，抖得厉害。
四目相交，无声对视了数秒。
周鹤起身，绕行到她背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近前看她又想缩藏起来的伤口，皱了眉。
一定很疼。
周鹤抿唇细思了片刻，学着她之前安抚自己时会抱抱他的样子，动作生涩地揽过她的肩，抱住了她。
“别怕，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节日快乐吖！(*^▽^*)
谢谢“阿九”小可爱的5瓶营养液，抱住啾一口！(づ￣3￣)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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