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4日, 平安夜。
近黄昏时分,下了雪。
这个小城很少能见到雪, 算是稀罕事。纷纷扬扬的雪片降下, 楼下聚了不少人。缩手缩脚, 仰面望天, 欢欢喜喜地迎接初雪的到来。
雪势渐大, 时间一晃而过, 地面很快浮起一层绒白的雪霜。这个点天本该暗了, 铺了一地的雪色一衬, 天光都似被衬亮了。
唐雨杺趴在窗口饶有兴致地看纷落的雪, 雪花在窗框上积了薄薄一层,煞是可爱。
她往窗玻璃上哈了口热气,画了个猪鼻子。比对着猪鼻子的轮廓把自己的鼻子往上凑,整张脸贴在玻璃上,鼻孔翻天。
脑补出自己的鼻子被挤压成猪鼻子的傻样,她被自个儿逗乐了。
周鹤拎着一颗用纸盒包装好的苹果从窗口路过, 瞥见窗玻璃上一张挤到扭曲的脸,愣了一下。
止步, 站在走廊外看着她。
视线撞上,唐雨杺贴着窗户眨眨眼。原地一蹦,欢快叫了声:“阿鹤!”
立马转身, 小跑着去开门。
周鹤盯着窗玻璃上她留下的鼻孔印子看了两秒,低下眼睫,嘴角翘了翘。
“阿鹤!”唐雨杺从门边探头看他, 兴奋道:“你怎么来了?”
周鹤走去门前,把东西递给她,说:“平安夜,给你送苹果。”
“快进来。”唐雨杺抓住他往自己面前伸的那只手,把他往屋里拉。
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哈了口热气,搓了搓,说:“你看你手都冻红了,下雪天还往外跑,不怕感冒吗?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傻子。”
“不冷。”周鹤说。
“是啊是啊。”唐雨杺说,“傻子都是不知道冷的嘛。”
周鹤没接话,低着眼看她给自己搓手,嘴角勾起笑意。
唐辉还在外头应酬,曹向梅在客厅看电视。
电视声音开得很大,门口的动静曹向梅没听见。被电视剧剧情感染,坐在沙发上抹眼泪。
周鹤反手关上门,听到抽泣声,挺诧异地看向沙发处。
唐雨杺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拿走他手里的纸盒子。边拆包装,边不时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给他解惑。
“我妈又在看婆媳大战泼天狗血虐心剧呢,我都能理清这类剧的剧情了。都是新媳妇受尽屈辱和白眼开场,媳妇单纯又善良,就算委屈也不反抗不解释。终于,一朵盛世白莲用真心感化了众人。”
唐雨杺说到这,忍不住对天翻了个白眼。
“女主那种包子性格搁现实里只会让对方更得寸进尺,还感化咧,感化个鬼哦!都是鬼扯的剧情。这种桥段,我妈看一次哭一次,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感动些什么。”
周鹤听明白了,看了眼电视屏幕,发现曹向梅正看的那部剧,正是吴晓霞最近在追的电视剧。
“我妈也在看这部剧。”周鹤说。
“霞姨也爱看这种狗血剧?”唐雨杺拿出盒子里色泽饱满,印有“平安”字样的蛇果。抛了抛,好奇道:“那她会不会被感动哭?”
周鹤回忆了一下吴晓霞看个电视一直骂骂咧咧,把自己气个半死还非要追剧的场景。摇了摇头,说:“不会。”
“不过她代入感也挺强,要不是我爸拉着,她气得差点把电视机砸了。”周鹤补充道。
唐雨杺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了,噗呲笑了一声,去厨房洗水果。
周鹤跟过去,问:“我听老陈说东街那片晚上有烟火晚会,要一起去看吗?”
“今晚?”唐雨杺问,“大概几点?”
周鹤抬腕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过去,应该差不多能赶上。”
“好啊!”唐雨杺爽快同意了。
擦净果子上的水渍,两手握住用力一掰,把蛇果分成两半。比较了一下对半分开的果子大小,把较大的那块递给周鹤。
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说:“我去换件外套,一起去看烟花!”
**
东街有一家大型商场新开业,负责后勤的工作人员在广场上摆了一长排的烟花,待吉时燃放。
阵仗挺大,唐雨杺和周鹤并肩走到广场上的时候,那些烟花还在摆放中。
雪还在下。
唐雨杺隔着商场的玻璃大门看到了里头挂着灯带的圣诞树,安耐不住兴奋,从伞下钻出。快行了几步,往商场大门方向跑。
周鹤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到了近门处。
入口处的积雪还在推铲,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踏实了,成透明冰状。
唐雨杺没注意看脚下,往前一路冲跑。一不留神,一脚踩在了冰面上。
惊慌“哎”了一声,打滑,左摇右晃。
周鹤一看情形不对,丢下伞,急忙往她那侧跑。
可惜只来得及抓住她衣服后面的兜帽,没能拉住她。
眼瞅着她被他的外力带了一下,身体失衡,摔了个四仰八叉。
唐雨杺趴在地上,摔了一头一脸的雪。
周鹤弯腰搀她。
她甩了甩脑袋,抓住周鹤朝自己伸来的手,故意一拽。
周鹤被她拽趴,栽在雪地里。
唐雨杺转头看着周鹤摔了一头的雪,得逞般哈哈大笑。
周鹤抬手拂去雪粒,看着她笑的前仰后合的样子,弯起嘴角。
“咻——啪——”天空被点亮。
成排的烟花同时燃放,斑斓的色彩映亮了半片天。
唐雨杺没顾上起身,坐在雪地里仰头望天,眼中满载笑意。
周鹤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注意力仅转移了数秒,又回到了她身上。
绚烂的火光在她眼中跃动,比漫天盛放的烟花更美。
**
一场盛大的烟火燃烬,天空恢复了暗沉沉的状态。
惊艳一现,消失后就连曾存在过的痕迹都没能留下。
唐雨杺望着已经彻底暗下去的天空呆滞了会儿,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落寞。
“雨杺。”周鹤叫了她一声,起身搀她,说:“起来吧,地上冷。”
唐雨杺回神,转头冲他笑了一下,抓住他朝自己伸来的掌心。一手抖落帽衫上的雪,一手抓牢他的手,从地上站起。
右脚着地,往前踩踏的时候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感。
她一向能忍痛,只微皱了一下眉,没吭声。猜测是扭伤,想着赶紧回去贴块药膏,隔天应该就能好了。
周鹤回头看了看商场里装点得很漂亮的圣诞树,问:“要进去逛逛吗?”
唐雨杺摇了摇头,手缩进衣袖里,说:“太冷了,还是早点回去吧,等明天再来。”
周鹤应了声“好”,去捡伞。
唐雨杺看着他举着伞折回来,躲到他的伞下,跟他并肩往前走。
她的步子不太稳,一脚轻一脚重,周鹤的注意力很快转向了她瘸着的右脚上。
是刚刚那一跤摔伤了吗?
周鹤留神观察了片刻,轻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说:“雨杺,你等一下。”
看着她止步,周鹤把伞塞进她手里。抬眼看她,微微一笑,说:“帮忙拿一下伞。”
唐雨杺不明所以地握住伞柄,问:“怎么了吗?”
周鹤斜跨半步走到她正前方,屈膝半蹲下来。拍了拍肩,回头看她,说:“上来,我背你。”
“你背我?”唐雨杺很快反应过来,他一向细心,一定是注意到她伤了脚了。
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往他后背上一趴,笑言:“那你可背好哦……”
她话音一顿,捏起拳头在他眼前胡乱挥了一下,假假地凶道:“万一半道摔了,揍你。”
周鹤“嗯”了一声,抿唇笑。回手托住她,稳稳起身。
唐雨杺一手撑伞,一手勾住他的脖子。忘了疼痛,趴在他背上兴高采烈地唱着歌。
“我有一只小毛驴, 我从来也不骑,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着去赶集, 我手里拿着小皮鞭, 我心里正得意, 不知怎么哗啦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
唱的得意,兴致来了,还会高举着伞比划两下甩鞭的动作。
歌词还挺应景。
这是把他当驴了?
周鹤一路听着她唱到跑调的歌腔,心情出奇的好。
近小区,路过放学后常去的小吃街,唐雨杺突然噤了声。
周鹤觉得奇怪,偏过头看她。
她正左嗅嗅,右嗅嗅,往四面一通乱看。
像是正找什么。
“饿了?”周鹤猜测。
“奇怪,我好像闻到王婆家的包子味了。”唐雨杺诧异道,“王婆家的早点铺不是只有早上才开门吗?怎么这个点了还在做生意?”
王婆家的包子店就在街口,周鹤见她很嘴馋的样子。往上颠了一下,背好她,转头往包子铺的方向走。
“我没带钱。”唐雨杺把脸埋进他的肩窝里,蹭了蹭。偏过头近距离看他,说:“阿鹤,我想吃豆沙包,你给我买。”
周鹤清晰感觉到脸部在升温,不怎么敢直视她。僵硬着点点头,应了声:“好。”
王婆家的包子铺果然还开着。
因为是平安夜,店主想着趁节气人流量大可以多做点生意,把营业时间延长了。
周鹤之前被唐雨杺拽着摔了一跤,一摸裤兜,发现口袋里的零钱摔掉了。
兜里只剩了一个可怜兮兮的五毛钱钢镚,只够买一个豆沙包。
周鹤捏着五毛钱钢镚,转头看跳到地上跟他并肩站着的唐雨杺。
两人面面相觑,空气凝固了数秒,唐雨杺一把抓走他手里的五毛钱。
往店主面前一递,声音嘹亮道:“奶奶,要一个豆沙包!”
**
唐雨杺把热乎乎的豆沙包捂在怀里,爬回周鹤的背上。
周鹤背起她,踩着积雪慢慢往前走。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转眼就到了楼下。
唐雨杺站回地上,单腿弹跳着往上蹦。
周鹤侧身收拢伞面,一直跟着她,手虚扶在她身后。
上了几级台阶,唐雨杺一转身,坐下。
朝尾随着她的周鹤招招手,说:“阿鹤,坐。”
周鹤放下伞,很顺从地在她身边坐下。
唐雨杺盯着他冻红的脸看了两秒,摘下围巾,抖开。
拉长的围巾在他脖子里绕了一圈,又在自己的脖子里绕了个圈,打了个结。
周鹤抬手摸了摸脖子里的粉色围巾,很暖。
“这样我俩都冻不着了!”唐雨杺为自己的机智鼓了鼓掌,说:“暖和吧?我妈妈给我织的围巾,改明儿我让她也给你织一条。”
周鹤点头,说:“好。”
“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围巾?”唐雨杺问。
“黑色。”周鹤说。
唐雨杺笑了一下,说:“我就知道你会选黑色!”
说话间从怀里掏出豆沙包,掰开,匀出一半递给他。
周鹤接过包子,低着眼看她一脸满足地咬了口包子。
嘴角翘了翘,跟着咬了口包子。
软糯,甜,夹着一缕淡淡的桂花香。
唐雨杺细细咀嚼后咽下嘴里的食物,由衷道:“阿鹤,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豆沙包了!”
周鹤转头看她,“嗯”了一声,说:“这也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豆沙包。”
雪夜,万籁俱寂,两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并肩坐在台阶上。
围着同一条围巾,吃着同一个豆沙包。
因这份简单的快乐,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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