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四个人从友嘉书屋结伴出来。拐过街口,简短告别后两两分散开,各走一边。
原本跟在后面的周鹤几步跨行到唐雨杺的左手边,很自然地把她放在了道路内侧。
唐雨杺放缓脚步等他跟上自己,并肩后恢复迈步频率,问他:“你小叔出去抓人也有大半个月了吧?最近有回过家吗?”
周鹤偏过头,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唇瓣上,专注看她说话。
都不用猜就知道这话是她姑妈唐薇托她问的。
唐薇跟他的小叔周康曾经谈过一阵。
两人蜜恋期时周康外出执行任务,被人从背后偷袭扎了刀子,差点把命丢了。当时跟周康一起执行任务的同事被漏网的歹徒报复,连累了家人。
抢救回来后周康心有余悸,考虑到自己的工作性质危险,不想拖累另一半,狠了心跟唐薇提出分手。唐薇当即赌气同意了,可转头就反悔。
两人分分合合折腾了好些年,至今都还是藕断丝连的状态。
“昨天跟我通过电话,说下周二轮休。会回一趟家,拿一些换洗的衣服。”周鹤如实汇报。
“下周二?”唐雨杺点了点头,“行!那我回头跟我姑妈说一声。”
“好。”周鹤说。
路过包子铺门口,唐雨杺往店里瞄了一眼。这个时间吃包子的人不多,店面有点冷清。
“阿鹤,明天一起去上学。”
“好。”
“你早些起,在楼下等我。”
“好。”
“给我买街口王婆家的豆沙包。”
“好。”
“要两个。”
“好。”
“还是老样子,站在最显眼的地方,让我一下楼就能看到你。”
“好。”
唐雨杺前行的步子倏地停了下来,仰起头看他:“阿鹤!”
周鹤跟着止步,诧异回视她:“嗯?”
“阿鹤,怎么我说什么你都回好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你要适当学会拒绝别人。别人说什么你都‘好好好’,你这样真的很容易被人欺负的。”唐雨杺忧心忡忡道。
往来车辆如梭,地上重叠的人影缓慢交错又急速分离,不断变幻着。
周鹤看着她霞光尽敛的大眼睛,有一瞬的出神。
她的眼睛很美,深深望着,摄魂夺魄,像是具备能生吞他整个世界的神奇能力。
无声对视了数秒,周鹤低下眼睫,微微一笑。
“可你又不是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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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在书屋附近跟你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临分别前唐雨杺特意停下,叮嘱道:“你明天晚些起,多睡会儿,我去找你也行。然后我们一起去王婆家的早点摊上买豆沙包,一人一个。”
周鹤面朝着她站定,安静看她说完。点头,乖顺应了声:“好。”
“不要像傻子一样,我说什么你都好。”唐雨杺说。
周鹤又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回应,犹豫了一下,没出声。
唐雨杺看着他明显窘迫的模样,噗呲一声笑了。
“那……”她退行着往楼梯口走,朝周鹤摆了摆手,说:“明天见!”
“明天见。”周鹤说。
唐雨杺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楼上跑。站到家门口,她转过头,看向在原地驻足的周鹤。
面容清隽的少年站在忽起的晚风里,额前的碎发被尽数吹起,一双黝黑澄净的眸在余晖映射下蕴着细碎的光。
视线无声交缠了数秒,很有默契地同时扬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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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年筒子楼拆除,唐雨杺家分到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套房。二楼直达,站在楼下就能一眼看到她家的大门。
周鹤每次跟她一起回家,都会停在楼下最显眼的地方,一路目送着她上楼。看着她进门,看着她家的大门合上。彻底看不见她了,他才会转身离开。
他这样的习惯,唐雨杺也是初二那年无意中发现的。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放学后两人一起结伴回家。
深冬时节,踩着自行车一路疾驰。过耳的风呼啸,像是长出了刺骨的棱角,摩的脸生疼。
到了家门口,唐雨杺把自行车往楼道下一放。上锁后跟周鹤挥了挥手道别,风风火火地往楼上跑。
她冻坏了,站在家门口来回跺着脚,就想赶紧进屋。敲了敲门,屋里始终没动静。
没能等来妈妈给她开门,她只得摘了手套拿钥匙。手指被冻麻了,钥匙刚从包里勾出来,就掉到了地上。
她气的踢了一下门,弯腰捡钥匙。起身的时候偏了一下头,恰巧看到周鹤还停在原地。
少年侧身坐在自行车上,腰板笔直。单手握着车把,一条大长腿撑住地面,正看着她。
视线相撞,周鹤在她身上逗留的目光稍滞,璀然一笑。
那晚,周鹤暖人的笑意烧进了唐雨杺的梦境里。
半夜醒来,她双颊滚烫。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跟周鹤相关的碎片画面。
她恍然间意识到,自己心底对周鹤的某种别样情愫,早在时光发酵下悄无声息地发了芽。
之后每天放学回家,唐雨杺进家门前总会有意无意地回一下头,确认周鹤是不是还在原地看着她。
周鹤极有耐心,每次都会目送着她彻底消失在了视野尽头才会离开。
偶尔唐雨杺关上门后,会恶作剧般突然拉开门,从门缝里探头往楼下看。
周鹤每每捕捉到她偷偷摸摸的视线,总会回以一个纵容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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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鹤看着二楼的门合上,原地驻足了片刻。
见她没有要冒头偷看他的迹象,这才折步往自己家的那栋楼走。
经过两栋楼之间,有一个黑影从过道间飞速窜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往里拽。
周鹤的警惕性很高,同步反手扣住了那人的手腕,借力顺势往里推。几步迈近,曲肘卡住偷袭者的脖子。
身手利落,分秒间就把对方死死抵在了墙上。
蔡绍杰的后背结结实实撞在了湿冷的墙砖上,痛的龇牙。嘴里衔着的半截烟都掉了,急忙出声提醒:“鹤哥!是我!”
周鹤这才看清眼前这位是他相熟的人,眼底瞬起的阴鸷之色有所收敛,卡住对方脖子的手收了回去。
蔡绍杰终于能喘过气了,捂住被掐疼的脖子弯腰猛咳了几声。
“我他妈差点被你给杀了!”
周鹤没搭理他的抱怨,低头踩灭地上的烟蒂,踢远了些。面朝着蔡绍杰的方向缓慢退行了两步,靠墙而立。
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等着他说明自己的来意。
过道里穿堂风阴冷,终年不见光,土腥味很重。
蔡绍杰大口大口地在喘气,口腔里吸进一股腐臭的霉味。他下意识皱了眉,偏过头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周鹤靠在墙的另一侧,无声看着他急速喘息的模样。眼神渐渐有了变化,如鹰狩猎般,带着锋利的钩子。
刚刚他扼住的,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只需稍稍施力,生死任他拿捏。
就算没有直接用手指触碰,只是这么近距离看着、听着。想象着对方的颈动脉血液停滞、回流,他都觉得兴奋异常。
果然,就算刻意选择了逃避,匍匐在他心底的那只巨兽也只是短暂沉睡。
周鹤仰起头,看着头顶割裂出的方块状天空,嘴角挑起一抹自嘲的笑。
这就是他从前常在人后偷偷去打.黑拳的原因。明面上说的是发泄压力,其实只是为饱私欲。
看着被碾踩在脚下的废物们苟延残喘奄奄一息的卑微求存之相,总能令他生出一种血脉贲张的快感。
他天生如此,是颗坏种,从根上就是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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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鹤是黑拳界以嗜血好斗出名的“Destroyer”,擅打快拳,出招狠辣。赛场上他总戴着面具,除了引他入行的蔡绍杰,没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下了场,摘掉面具,他会努力化去骨子里潜藏的戾气。躲进人群,扮演一个普通人的角色。
“很多人戴上面具,只是为了可以继续生活,可以被喜欢、被爱、被接受。很少人愿意被社会排挤。”《天生变态狂》中的某一段引起了他的共鸣。
最初跟蔡绍杰扯上关系的那几年,周鹤私底下的生活简直一团糟。人前人后都在伪装,黑白颠倒,是非错乱。他像个纵欲无魄的空壳子,始终分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一团乱的生活出现转折点的那天,是周鹤无意中发现了友嘉书屋店主老陈的秘密。兴许是同类相吸,他和老陈私底下很谈得来。
老陈于周鹤而言,无疑是风向标一样的存在。老陈作为过来人,用自身经历给他证实了一件事——他们这些不为世人接受的“怪物”,在坚定看着一个方向的时候,其实也与常人无异。
周鹤能看得出来,老陈每每提及自己的老婆,表露出的神色确实是不加掩饰的幸福和满足,是在老陈脸上鲜少能出现的真实情绪。
他们这类人,道德感低,是生身父母都会惧怕的存在,情感淡薄才是常态。
周鹤看着那样的老陈,突然间有些羡慕。羡慕他所求目的明确,也羡慕他的所有悲喜都能轻易被一人牵引。
老陈问他:“小子,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周鹤的脑海里瞬时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喜欢的?
他有。
老陈说:“试试一直看着她的方向,很多事都会变得容易很多。”
试试?或许……
可以试试。
周鹤那时这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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