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轻最近频繁地做同一个梦。
说是一模一样也不太确切, 她第一次在梦里只听见了声音,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梦里的内容也越来越清晰。渐渐地出现了一些场景, 偶尔还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人影。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道男声。
他的声音好像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一样,每天晚上准时出现在她的梦里,喊她陶陶, 让她回去。
可每当她问回哪去的时候, 那道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黎轻知道她的这个梦有古怪, 可能是在向她预示着什么, 可她却毫无头绪。
她最近一次梦的内容是一片蔚蓝色的大海,海面翻涌着阵阵浪花, 而那道声音就从海底深处传来,带着阵阵回音, 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边响起:回来吧!陶陶, 快回来吧!
他翻来覆去就是这几个字,但是黎轻能够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好像在慢慢地动摇, 有时候她双脚甚至不自觉地跟着那道声音走, 好在她每次都会及时醒过来。
但她知道,如果一直按照这样发展下去的话,她总有一天会跟着那道声音沉入深海里。
这道声音也渐渐地成了她的噩梦, 她现在晚上甚至不敢闭眼睡觉。
在这种恐惧当中, 沈禹回来了。
黎轻见到他的那一刻,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她扑进了他的怀里, 呜咽着说道:“你要是再不回来的话,你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
沈禹一惊,连忙问道:“轻轻,怎么了?村里有人欺负你吗?”他安抚性地轻拍着她后背,脸上的表情却阴郁得可怕。
“没有人欺负我。”她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然后又继续说道:“我最近天天晚上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道声音一直喊我回去。”她抽泣了一下,“你知道吗,那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梦。我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我的双腿不受控制似地一步一步地跟着他的声音走,而每次我都已经走到了海的边缘,只差一步就要堕入深海了。”
沈禹听她没有被人欺负,悬着的心刚放下一半,听了她这话后,又提了上去,但他仍温柔地安慰着她,“没事,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全都是假的,我现在哪里也不去,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嗯。”她双手抓着他的衣襟,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她整个人已经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沈禹抱起了她,刚想把她放到床上去,可她好像突然要惊醒了一样,身体也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他看到她这个下意识的反应后,有些心疼,爱怜地亲了亲她的眼角,只好就这样抱着她坐在了火坑旁。
他在心里思索她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人给她下了蛊?还是说碰到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沈禹以前其实不太信这些,可自从遇到黎轻后,他不知不觉地开始相信这个世上是真的有鬼怪神仙,因为他一直都觉得轻轻是上天赏赐给他的仙女。
黎轻再一次陷入了那个梦里,和以往不同的是,那道声音没有再让她回去,而且周围的场景更加清晰了,她甚至能够看到一粒一粒的细沙。
她光着脚茫然地站在沙滩上,她想要后退,但脚却移动不了分毫。
“陶陶,我是哥哥呀,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来。”那道声音里带着丝丝委屈。
“我没有哥哥。”黎轻固执地强调道。
“我就是你的哥哥,你真的一点也没有想起我吗?你难道不记得黄金海岸了吗?”这是黎轻在梦里第一次听到他那么长的一顿话。
黎轻脑子里走马观花地闪过了很多幻影,但每一幅场景都很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一直不现身?”
“陶陶,不是我不现身,而是我现不了身,你如果想要知道我是谁的话,只有跳进这一片海里才能看到我。”
黎轻冷笑道:“我是不会信你的。”她永远不会忘记身体浸泡在海水里的那种恐惧感,那样的感觉她这辈子都不想有第二次。
“真是个胆小鬼,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宠溺,这让黎轻都快误以为他们真的是兄妹。“好了,你快回去吧,我下次再来找你。”
黎轻还想要再问一些问题,可场景倏地就转换了,她一下子又回到了她熟悉的房子里。
她慢慢地睁开了眼,发现她正躺在沈禹的怀抱里,“禹哥哥,现在几点了?”
“大概六七点了。轻轻,你又做噩梦了吗?”
黎轻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这次不算是噩梦吧,我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被他蛊惑着跳海。”
沈禹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不过面上不显,“那就好。”他把她扶坐在了他怀里,然后帮她整理了一下衣服。
“饿了吗?想吃点什么?我去给你做。”
“不想吃,没胃口。”她焉嗒嗒地靠在他怀里。
沈禹没有勉强她,说起了另一个话题,“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呢!我们还没有置办年货。”
黎轻这几天过得浑浑噩噩的,压根就没有出过门,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还没有买。不过想到这是她和沈禹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新年,她心里也有了几分期待,“你说我们要买些什么好?”
沈禹笑着回答道:“肯定是买你喜欢的。”他这么多年来都是独自一人过除夕,然后独自一人守岁,过年对于他来说这是看着别人的阖家团圆而已。
可现在他有了她,过年似乎也让人多了两分期待。和她在一起的这几个月,常常让他有一种他已经预支了大半生的甜。
她撒娇道:“那我喜欢的可多啦,你都给我买吗?”
“嗯,都给你买。”他宠溺地看着她,只要是她想要的,他都会想尽办法捧到她面前来。她是他这贫瘠寡淡的生命里唯一的光亮,为了这束来之不易的光,他就算飞蛾赴火也在所不惜。
她窝在他怀里,扳着手指细细地给他数他们需要买些什么,“我们肯定要买年画,还要买炮竹,要买灯笼,还要买花生瓜子和糖果。然后年夜饭准备鸡肉、鱼肉和猪肉就可以了,反正我们两人又吃不了多少。”
她仰着头问他,“你说是不是?”
“嗯,都听你的。”他看着她温柔娇憨的模样,忍不住低头啄了啄她的嘴唇,这一刻他心里只觉得格外满足。
“哦,对了,我们还要做一身新衣服。”
他抱紧了她的细腰,把下巴放在了她的脖颈处,轻声说道:“我就不用做了,你给我买的新衣服我还没穿呢!”
黎轻果断拒绝了他的提议,“不行,我们都要做,这个和那个的意义不一样。”
沈禹好奇地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黎轻对他眨了一下眼睛,神秘兮兮地说道:“不告诉你。”她打算这一次让裁缝给他们两人做一身同款的情侣装,从里到外。
第二天刚好就是镇上赶集的日子,黎轻和沈禹背着一个背篓慢悠悠地走到了镇上。
一路上他们遇到了很多村里人,不过大家都默契地对他们视而不见,偶尔还有几个对他们阴阳怪气的,只有李红旗和沈禹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他也被他妈拧着耳朵骂走了。
黎轻有时候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她也只是和沈禹他大伯母她们几个中年妇女发生过口角,可整个村里人突然都不理他们了。说他们团结吧,好像也不是,她可经常听见他们互相掐架。
当然,她也不是在乎他们的看法,想要和他们和谐相处,她只是觉得很奇怪,感觉有点说不通,毕竟她没来之前,沈禹和村里人的关系还可以。
她不知道的是造成今天这副局面的全是沈禹的那个好大伯。当初她和沈禹卖菜,就是他通过林翠花让村里人都知道了,然后上门来缠着他们想要分一杯羹。
后来他们没有卖菜了,他不知道沈禹去了工地搬砖。但黎轻和小莲在县里卖衣服却被他看见了。他暗自观察了她们好几天,发现她们很赚钱后,他回到村里就开始明里暗里地告诉那群中年妇女,言语中隐晦地说他们两人忘恩负义,赚钱不带着村里人而带着一个外人,当然他还不忘给自己立了一个可怜心酸大伯的形象。
经他大伯孜孜不倦地到处造谣抹黑,两人彻底成了村里的白眼狼,他们不在的时候,大家闲谈当中总有几句话是骂他们的。
沈禹和黎轻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也不知道沈禹的大伯在其中出了好大的力,不过他们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毕竟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人,一些无关紧要的话。
两人先去买了灯笼炮竹这些可以长久存放的东西。离过年还有十天左右,虽然现在天气寒冷,但早早地把肉买回去放着还是不太新鲜,影响口感。
买完这些东西后,黎轻又去买了两匹布,她把布留在了裁缝店,然后又留下了加工费和两人的尺寸。
离过年越来越近了,村里偶尔会响起爆竹声,还有成群的小孩在村里追逐打闹,整个村子都热闹极了。
黎轻虽然不喜欢这个村子里的人,但这种过节的热闹气氛还是挺喜欢的,很浓重,很有仪式感。
可能是这种热闹的氛围感染了她,黎轻现在面对那无休止的梦境都多了两分心如止水的感觉。那道声音虽然还是会诱惑着她跳进深海里,可她没有了一开始的恐惧,她甚至还能坦然地问他一些问题。
随着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黎轻和沈禹也渐渐地忙碌了起来。他们两人把房屋里里外外都认认真真地打扫了一遍,然后对联灯笼年画剪纸都等着过年那几天贴。
沈禹给黎轻买了很多种类型的鞭炮,有的是可以手拿着舞动的烟花棒,还有些是扔在地上会发出噼里啪啦响声的鞭炮,也有少许威力很大的大炮。
离过年还有两三天的时候,刘阿婆给他们送了一大碗的酥肉和粉条,黎轻他们没有做这些小吃,只好把他们买的糖果饼干和一些小鱼干拿去回了礼。
爆竹声声辞旧岁,眨眼间他们就迎来了除夕。
两人一大早上起来就开始忙碌,忙着贴对联、挂灯笼,忙着做晚上的团圆饭。
“轻轻,有没有歪?”沈禹站在凳子上贴对联,贴了大半天也对不整齐。
“你在往上一点点,对对对,就是那个位置。”黎轻仰着头给他指导。
两人贴完对联和年画后,就开始着手准备年夜饭了。
因为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也不打算弄得太麻烦了,于是两人都选择了火锅,不仅方便而且热乎,氛围也很好。
炖鸡汤炒辣椒,擀面皮包饺子,然后就是准备各种食材,才四点过钟,两人就把一切都准备好了。
沈禹点燃了长长的鞭炮,然后迅速地捂住了黎轻的耳朵,接着院子里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然后就是一阵阵呛人的浓烟。
放完鞭炮后,就该是吃年夜饭了。
两人才坐下,外面就响起了阵阵敲门声。
“谁呀?”黎轻有些好奇,这个点了谁还会在外面到处走动。
“你先吃,我去开门。”沈禹一点也不惊讶,毕竟每年都要来这么一遭。
“我和你一起去。”黎轻放下筷子站起身来挽住了他的手臂。
门打开后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黎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道:“禹哥,爸妈喊你过去吃饭。”
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不好意思地看着黎轻。
黎轻也疑惑地看着他。
沈禹出声给她解释道:“这是家强,大伯的二儿子。”
“你回去吃饭吧,我们已经做好了。”沈禹对他的态度称得上是和颜悦色。
沈家强点了点头,然后红着脸飞快地说道:“祝禹哥和嫂嫂新年快乐,万事大吉!”他说完就风一样地跑了,看得黎轻目瞪口呆。
沈禹也笑了一下,然后拥着她的肩膀说道:“走吧,回去吃我们的年夜饭。”
“禹哥哥,你不觉得这个沈家强和你大伯一家都不太像吗?”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一点相像之处,他大伯母尖酸刻薄,脸比较长,而他大伯倒是生得慈眉善目的,还颇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可沈家强和他们两人一点也不像,虎头虎脑的,看着比他们顺眼多了。
沈禹仔细想了一会儿,发现还真是。他以前看习惯倒还不觉得,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越发觉得不太像。“是不太像,站在一起都不太像是一家人,而且性格也不太像。”
沈家强性子也比较单纯,没有他哥和他姐姐那么多的小心思。
黎轻感叹了一句:“果然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他们回到了餐桌上,开始吃他们的年夜饭。可能是这几天经常大鱼大肉的吃,两人都没太有胃口,草草地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碗筷。
炉子上的火锅还在咕噜咕噜地翻滚着,黎轻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沈禹去了院子里,开心地说道:“禹哥哥,我们先放鞭炮吧!”
沈禹一向纵容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好。”
黎轻还把煤油灯给灭了,在一片黑暗里点燃了她的烟花棒,兴奋地拿在手里舞动着。
姹紫嫣红的烟花绽放的一瞬间照亮了她的容颜,她专注地看着她手里的烟花,而沈禹专注地看着她。
她的眉眼在忽明忽暗地烟花里有些模糊,宛如天空中的星星一样,你虽然看不清她具体的模样,但你却知道她一定很闪耀。
沈禹忽然从背后抱住了她,黎轻因为在院子里跑了一会儿,小脸红通通的,她回头问道:“你也要玩吗?”
她如丝缎般的黑发在风中飞舞,一双眼睛如明月如星辰,粉腮微微泛红,玲珑的琼鼻,如滴水樱桃般的红唇不自觉地嘟起,仿佛是在无声地诱人去采撷。
“我不玩。”他在她耳畔低声说道。
黎轻有些不满地说道:“那你放开我呀,我还有好几根烟花棒呢!”
“我抱一会儿就好了。”他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眷恋。
黎轻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沈禹抱了她一会儿就放开了,“快去玩吧,别太累了,待会还要守岁。”
黎轻玩了一会儿后就有些累了,她把手里的烟花棒放在了外面,拉着沈禹回了屋。
“怎么办?我现在就想睡觉了。”她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
“没事,你待会先去睡吧,我守岁就好了。”他以前从没有守个岁,因为这个事情对他来讲毫无意义,可现在他想和她岁岁平安。
“不行,我要守岁。”
“你坚持得了吗?”
“我肯定可以的。”想当年她也是熬过很多夜的。
事实证明大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早,黎轻还没熬到十二点钟就已经昏昏欲睡了。偏偏她还一个劲地坚持不去床上睡。
沈禹一直都很清醒,时不时地还往火坑里加一点柴。等到后半夜的时候,黎轻也清醒了过来。
“禹哥哥,我想尿尿。”她声音里还有两分倦意。
沈禹蹲下身子,“上来吧,我背你去。”
黎轻乖乖地趴了上去。
打开门才发现院子里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雪,而且空中仍然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黎轻睡意顿时没了,她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了下来,然后用手从地上抓了一捧雪,“哇,是初雪呀!”
他们这个地方虽然很早就开始冷起来了,但却一直都没有下雪。
沈禹轻声斥道:“别玩了,会感冒。”
黎轻朝他做了一个鬼脸,然后穿着拖鞋跑进了雪地里。
沈禹大步走上前去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别闹。”
黎轻突然勾住了他脖子,说道:“禹哥哥,我们那里有个习俗你知道吗?”
沈禹一边抱着她往回走,一边配合地回答道:“不知道。”
“传说初雪那天接吻的男女会一直在一起。”传说当然是假的,但想和他永远在一起的心是真的。
沈禹突然就停下了脚步,然后猝不及防地吻住了她的红唇。
两人吻得火热的时候,黎轻一把推开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先带我去尿尿。”
沈禹听了她的话忍不住闷声笑了起来。
黎轻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凶巴巴地说道:“不准笑!”
沈禹听话地没有再笑,只而不过看着她的目光里还带着几分清浅的笑意。
黎轻上完厕所回来,报复似地咬了一口他的嘴唇。
随即,她像暗夜里勾人心魄的妖精一样,踮起脚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黎轻歪着头看他,眼睛里好像盛有满天星河一样,“禹哥哥,别守夜了。”
沈禹喉结动了动,哑声道:“好,如你所愿。”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炭火照亮了两人汗湿的脸庞,村子里偶尔有一两声鞭炮响起,两人就这样迎来了新的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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