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军自从上次见到那位刘总后,变得疑神疑鬼, 每天嘴里不知道在神神叨叨地说些什么。
沈家栋没有注意到他爸的异常, 还是月末厂里发工资的时候, 他才发现他爸不仅没有领到一分钱反而还要赔一笔钱给厂里。
这笔钱他爸拿不出来, 主任便通知他, 让他下完班后去办公室把钱交上。下班后, 沈家栋气势汹汹地冲进了车间主任的办公室, “李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爸没有工资反而还要赔一笔钱?”
车间主任坐在办公椅上悠闲地喝着茶,头也不抬,“你自己去问你爸或者是车间里的其他工人,看我收他这笔钱冤不冤枉?”
父子两人不在同一个车间, 听到主任这么说后,他底气有些不足,“主任,我爸干了嘛?”
李主任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冷笑道:“你爸这个月都不知道打坏了我多少块瓷砖,你回去告诉你爸他下个月也不用来了, 再让他做下去, 我这个小工厂可能就要倒闭了。”
“这……”沈家栋大惊失色,他心里还是不太相信他爸会是这么毛躁的人,“李主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爸虽然年老手脚不快, 但他之前都没有……”
李主任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了,你要是觉得我冤枉了你爸,你自己私底下去问问其他员工,对了,工厂墙角外面的那一堆坏瓷砖,全是你爸的杰作。”
沈家栋心里虽然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但看李主任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只能赔笑道:“李主任,可能是我爸最近状态不太好,你看这钱能不能……”
“不能,叫你只赔这点钱已将够给你们面子了,你要是不信的话,你自己可以去县城里打听一下一块瓷砖是多少钱。”
沈家栋看了一下纸条上的金额,只觉得脑袋一阵眩晕,他这个月的工资帮他爸还完赔款后,所剩无几,完全不够他们两个人生活。可是在李主任似笑非笑地目光注视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把那笔钱给交上。
出了主任的办公室,沈家栋气冲冲地找到了他爸,质问道:“爸,你这个月都干了些什么?李主任让我赔了一大笔钱。”
沈大军正出神地望着远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沈家栋把手里的工资条扔给了他,“你自己看!”
他只瞥了一眼,目光又开始发散,“哦,我打坏了几块瓷砖。”
沈家栋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叫只打坏了几块?李主任都说了,要把你开除掉。”
“哦,随便他。”
沈家栋满腔的怒火就这样卡在了嗓子眼,发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能恨恨地说道:“我不管你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这些话放在以前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对他爸说,可自从他们之前待的从厂倒闭后,他发现他爸身上的一些光环好像在慢慢消失,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威严。
沈家栋当然不可能真的不管他爸,可他手里的那点钱也只够两人每天吃一顿馒头,完全是在勒着裤带过日子。而沈大军自从被瓷砖厂辞退后,也没有去找其他的工作,沈家栋每次下班回家看见他爸不是坐在门槛上发呆就是在喝酒,喝醉后就对着那一大堆空酒瓶喃喃自语。
他开始没怎么在意,以为他爸只是因为被开除了心情不好,再加上他自己每天都累得要死,完全没心情去过多关注他爸。
直到有一天他半夜醒来,看见他爸站在他的床前,嘴里还念念有词,“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过要推你下海,你不要来找我。”
外面的月光照在沈大军那张苍老干瘪的脸上,活像他小时候听老人讲的鬼故事里面的干尸,把他吓了个够呛。
沈家栋被吓得面色惨白,好半天后才缓过气来,不满道:“爸,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干嘛呢?”
沈大军像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一样,在那自顾自地说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过要推你下海,你别来找我,要怪就怪你挡了我的路。”
“爸,你在胡说些什么呀?”沈家栋听得毛骨悚然,后背冒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沈大军突然抬头,双眼睁得像铜铃一样,死死地盯着沈家栋,“大海,我真的不是故意把你推下海的,你原谅哥好不好?别再来找我了。”
沈家栋没想到从他爸口中听到这些话,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整个人还是被吓得不轻,好久后,他才反应过来,连忙使劲摇晃他的胳膊,“爸,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我知道。”沈大军说完这句话后,就像失去牵制的提线木偶,一下子倒在了床上,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
而沈家栋完全没有了睡意。
他现在心里就像暴风雨里的大海一样,久久不能平静,一些很久的回忆也不断地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爸口中的大海应该就是他的叔叔,沈禹的亲爸爸。他很小的时候经常听见爷爷挂在嘴边,说他多么多么聪明,神色怀念又难过。当时他还小,他爸和他爷爷的关系那会儿也还不错,他们还是住在一起,他记得他有一次忍不住追问了爷爷叔叔去哪儿了,刚好被他爸听到,然后晚上他就被他爸用布堵着嘴毒打了一顿。
后来他爷爷和他爸不知为什么大吵了一次,没过多久他爷爷就去世了。他奶奶也不知怎么的死活不愿和他们住在一起,带着幼小的沈禹搬去了在村东的一个破败小屋里。
想起这些,沈家栋只觉得不寒而栗,看着床上躺着的父亲,他对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由内而外的恐惧。
——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沈家栋试探性地问道:“爸,你还记得你昨晚上说了什么吗?”
沈大军呼啦呼啦地喝着粥,头也不抬,含糊不清地问道:“我说了什么?”
沈家栋心情有些复杂,即使知道他爸以前可能做过一些不好的事,可他也不敢当面质问他,只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没什么。”他放下碗筷,转而说起了其他的事,“爸,你不打算再去找个其他工作了吗?你要是实在不想的话,要不回小渔村吧!”
沈大军用袖子胡乱把嘴一抹,瞪他,“你什么意思啊?我养你这么大,你才养我几天就受不了了?”
他这段时间每天惶惶不可终日,门都不敢出,就是害怕那个人来找他算账。这几天他也想清楚了,每日躲着也不是个办法,他得出去好好打听打听,得先搞清楚他为什么换了个姓而且还当上了老总,然后再做其他打算。
沈家栋被他爸说中了心思,一时羞愧难当,连忙否认道:“爸,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沈大军从被褥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扔给他,“我这里还有点钱,你先拿去应付一下这个月的生活,别每天净给我整一些咸菜馒头稀饭。”他在以前的老厂当主任这么多年,捞了不少油水,存了不少的私房钱,不过不到关键时刻他都不会去动那笔钱。
沈家栋数了数,顿时喜笑颜开,有了这笔钱,他们三个月的生活费都不用愁了,“爸,那我去上班了,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
“今天不休息了,我和你一道出门吧,我也得去找个活干着。”
父子两人一同出了门,沈大军直奔上次他醉酒的那个地方。他今天穿着体面,有了两分曾经他当主任时的模样,门口保安一时也没把他和上次那个邋遢的醉汉联系起来,放他进了大厦。
“您好,这位先生请问您找谁?有预约吗?”他才进去,就被两位前台给叫住了。
沈大军一时有些不适应,半天才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那啥,我没有预约,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些事情。”
两位前台都受过良好的培训,微笑着说道:“如果您是想要了解公司内部的一些消息或是一些合作事宜,抱歉我们也不知道。”
“不是,不是。”沈大军连连摆手,“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公司的那个老总姓什么?他瞧着和我的一个老朋友长得有些相像。”
前台的两个小姑娘对视了一眼,见怪不怪,每天不知道有多少来和她们老总攀亲戚的,“他姓刘。”
“那他是本地人吗?”
“不是呢,我们老总是港城人,最近才来的小县城。”
沈大军眉头紧皱,这些信息和那个人一条都不符合,难道那天真的是他看错了?还是说这世上真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刘总好。”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大厅的旋转门突然打开了,周围人响亮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随即进来了一群穿着光鲜、步履整齐的男人,而被簇拥着走在正中间的正是他上次看到的那位刘总。
沈大军不错眼地盯着他看,发现他就是原本应该死了的沈大海!
他惊慌失措之下碰倒了前台上放着的花盆,哐当的一声,把所有视线都聚集在了他身上。
前台的两个小姑娘被吓了个半死,连忙蹲下身体把破碎的瓷片捡了起来,其中一个小声地埋怨道:“你这人是在干什么?你想害死我们是不是?”
沈大军充耳不闻,他就这么直剌剌地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刘临海干脆调转方向来到了他的跟前,“我们认识吗?”
“你、你不认识我了?”沈大军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他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话问的竟然是这个。
刘临海这次来小县城不仅是为了公司的拓展业务,同时也是为了找回一些丢失的记忆,这些年来,他心底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告诉他似乎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看来你是认识我的。”他回头挥手遣散了他后面的一大帮人,“你要不和我上去聊聊?”
沈大军稀里糊涂地和他乘电梯到了顶楼他的专属办公室,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他现在完全没了退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刘临海一直都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好不容易碰见一个认识他的人,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开口问道:“我和你是什么关系?我家在哪?家里还有几口人?”
“你、你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沈大军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看着他眼里的陌生不似作假。
这一刻他只觉得连老天都是站在他这边的,当年的事情总共只有三个人知道,其中沈父早已去世多年,而沈大海现在又失忆了,那现在所有的事情全都是他说了算……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他的办公室,低头遮住了眼里的贪婪。
他装模做样地叹了一口气,“唉,说来话长,你原名叫沈大海,是我的弟弟,当然不是亲的,我是你爸爸抱养来的。我们一直是住在湾里的一个小渔村,靠打渔为生。有一天,你不顾我们阻拦一定要出海打渔,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在海上找了你三天三夜,都没找到你的尸体。”说到这里,他还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刘临海对他的话已经信了五成,毕竟当年他的确是在海里被人救起,“那爸和妈还好吗?”
“爸在你走了没多久就去世了,妈没过几年也跟着走了。”
刘临海没想到他得到的是这么一个残忍的事实,“什么?那……我家里岂不是没人了?”
“不不不,你还有一个儿子,现在已经二十多岁了。唉,只不过你媳妇当年生他的时候难产,当时没抢救过来就去了。”
刘临海听到还有一个儿子并没有觉得多开心,他现在心里五味陈杂,“你是说我出事之前已经娶了一个……妻子?”
沈大军细想一番就知道了其中的关键,他恐怕早就娶了其他人,没准早就孩子成群了,他突然计上心头,“说起来你娶的那个妻子也是父母帮你张罗的,当时你才十八岁,爹娘想要早些抱孙子,便给你娶了和你从小长到大的一个姑娘,叫陈美娥。对了,你儿子叫沈禹,现在听说也在县里做事,已经娶了妻子。不过他性子沉闷,和我还有村里人关系都不太好,具体是做什么我也不知道。”
刘临海在港城早已经成家立业,他和妻子这么多年感情很是不错,还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儿,他这些年创业也少不了岳丈的支持。他来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已经结婚了,连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一时他心里也不知道是对妻子女儿愧疚多一点还是对儿子愧疚多一点。
沈大军说完后,没有过多打扰他,“大海啊,我今天来就是想确认一下你是不是我的弟弟,现在知道了,我也好和咱爹妈交待。看你应该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刘临海没有挽留他,只让秘书把他送出了大楼。他坐在椅子上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找来了助理,让他悄悄地去他说的那个小渔村调查了一番。
沈大军早料到他肯定会派人去查,给他说的那些事情只要是能查到的都是真的,至于其他查不到的,当然是由他说了算。想到这里,他心情颇好地回到了家,刚好在门口碰见下班回来的沈家栋,他又拉着他回屋嘱咐了一些话。
如果是之前,沈家栋可能会一头雾水,可现在他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所以很快他就猜到了他的那个叔叔当年并没有死应该只是失忆了,他爸今天还去找了他,而且听他爸的那个口气,他的叔叔现在应该混得十分不错。
他一方面觉得他爸过于阴险恶毒了一些,可一方面又隐秘地希望他那个叔叔能够完全相信他爸说的,然后他就可以摆脱现在这种辛苦劳累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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