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无人处，刘莉莉开口问道：“爸, 你对这个小渔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我的那一段记忆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一点痕迹都没有。”
刘莉莉斟酌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说道：“爸, 我觉得会不会是你自己下意识地不愿意去回忆过去的事, 选择性地屏蔽了你的过去。我读大学的时候, 辅修过心理学, 有很多人因为过去遭遇过不好的事情，他们会选择性地遗忘。”
她这两天也不好过，她总算能理解他爸的那种愧疚心情了，她真的无法做到知道这一切后仍然无动于衷。她想了很久，脑子里冒出无数种补偿方案，可最后都被她否决了——这些只是让他们良心上好过一点而已, 而对他根本没有什么意义。
她现在只希望自己的父亲能够想起过去的事，不仅从责任上接受她的那个哥哥，更是从情感上接受他的存在，只有这样, 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公平。
刘临海一愣，他下意识地否定了女儿的说法, “不会的, 医生告诉我的是因为我的大脑受到重创才导致的失忆。”
一直沉默不语的曾雪也开口了，“老刘，我也希望你能把你过去的事情想起来。”她看着眼前绵延的大山，侧脸沉静温柔, “我想，只有你把过去都想起来了，才是对那个孩子最好的补偿。没有哪一个孩子能够接受自己的父亲对自己没有一点记忆，嘴里却又说着补偿他。”
在一开始得知他还有一个儿子的时候，她失望、恐惧、生气，还有一种被欺骗被抛弃的愤怒和难过，可知道所有的原委后，她的所有满涨的复杂情绪就像一个气球一样，突然被戳破了。
她根本就不是什么受害者的身份。
刘临海没想到自己的妻子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了当年义无反顾把她所有嫁妆拿出来支持他创业的妻子。他握紧了她的手，久久不语。
看着妻子女儿，他郑重地说道：“好，我回去后再好好咨询一下王医生，让他帮我提供一些有效的治疗方案。”
“爸，恢复记忆的过程肯定会很痛苦，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刘临海轻轻点了点头。
他想他可以以沈大军作为一个突破口。他最近又让人把他查了一遍，查到了他的一些隐秘的往事，他才发现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根本没有他想的那么纯善无害。
一家人上完香后，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小渔村溜达了一圈。
热情的村民把他们带去了沈大军家，虽然他们全家已经搬去县城了，但小渔村的房子还是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
刘临海站在他家的院门出试图想起一点往事，然而什么都没有想起。
刘莉莉突然想起了她上心理课时，他们老师讲过的一句话：“失忆的人虽然忘记了一切，但有的人他的脚会依然无意识地走向回家的路。”
她想试一试，“爸，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就凭你的直觉带着我和妈在小村子里面乱转悠一圈。”
刘临海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带着她们穿过一条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又带着她们走过一些荒土地，最后在一片空地上停了下来。
他自言自语，“咦，这里怎么有那么大一块空地呢？”
刘莉莉有些激动，“爸，难道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刘临海摇了摇头，“没有。”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觉得这里应该有东西存在，至于存在的是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刘莉莉得到这个答案也不失望，毕竟她不是专业的医生，当初她也只是抱着好玩的态度去蹭了一些心理课和临床课。
正巧，不远处的土里有一个正在劳作的阿婆，刘莉莉走过去和她打招呼道：“阿婆，我想请问您一下，这块这么大的空地之前是干嘛用的？”
她正是沈禹的邻居刘阿婆，她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她眼睛有些花，没有看清远处的另外两个人，她收回目光，回答道：“小姑娘，这儿以前是一栋房子，后来被海啸冲没了。”
“那您能告诉我这是谁的房子嘛？”
刘阿婆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小姑娘，你问这个干嘛？我说了你也不一定认识。”
刘莉莉随便编了一个理由，“我有点想买下这块地皮建一座房子，等我爸妈老后可以来这养老。”
“唉，小姑娘这块地现在名义上是沈禹的，不过他也做不了主，要村长同意才行。”
刘莉莉心里一惊，表面继续若无其事地问道：“阿婆，您的意思是这儿的房子是沈禹的，对吗？”
“嗯，他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是住在这儿。”
为确保准确，她又多问了一句，“他爸爸也住这吗？”
刘阿婆有些莫名其妙，“肯定了。”
“谢谢您阿婆！”
刘莉莉兴奋地跑回去跟她爸妈分享了这个消息，“爸，妈，你们知道吗，这里是爸爸小时候住的地方!”
夫妻两人异口同声道：“是吗？”刘临海心里有些激动，背着手围着这块空地转了好几圈。
刘莉莉把他们老师说的那句话转述给了他们，“……所以爸，你的脚他还是有记忆的。”
“真的吗？”他来了两分兴趣，想要在这里找到他更多的童年和青少年的记忆，可惜他最后一无所获，这儿除了荒草和石块，什么都没有。
——
冬去春来，尽管小县城里的人们还在裹着大棉袄，但春天已经爬上了树的枝梢。
小迟迟满三岁了，他生日的这天早上，他突然对黎轻说道：“妈妈，我梦到舅舅了。”
黎轻和沈禹起来，正在厨房给他做生日小蛋糕，听到他这话，手一抖，挤了一大坨奶油出来。
“宝贝，你是不是还没睡醒呀？今天是你的生日，允许你再回去睡一会懒觉。”
小迟迟见妈妈不相信他，不高兴地嘟着嘴说道：“妈妈，我说的是真的！他自己告诉我的，妈妈，你的哥哥是不是还有一条特别漂亮的尾巴？”
这下，连沈禹的手都抖了一下，两人对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活，两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异口同声地问道：“他说了些什么？”
小迟迟挠了挠他的脑袋，“舅舅说他很喜欢我，他现在过得很开心……”
黎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问道：“除了这个，他就没有说点其他的吗？”
“他还说了你以后都联系不了他，因为爸爸和妈妈……”他歪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舅舅说他和我们完全不一样，所以不能再联系了。”
沈禹沉吟了一会儿，才悄悄在黎轻耳边说道：“他的意思应该是你已经完全变成人类了。”
黎轻和他想到一块去了，她看着眼前的小布丁，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肃的问题，“禹哥哥，你说咱们的儿子不可能是美人鱼吧？不然他怎么能够梦到我哥哥呢？”
小迟迟不知道爸爸妈妈在说些什么，他蹬蹬蹬地跑去搬了一个小椅子，还拿了一个玩具小喇叭，然后站在小椅子上用喇叭对他们说道：“爸爸妈妈，你们能不能认真听我说话？”
黎轻回过神来，“宝贝你说。”
“舅舅还说了，你不用担心他，他已经找到一个小伙伴了。”
黎轻听到这，由衷地替他感到高兴，随即，她试探性地问道：“宝贝，那舅舅有没有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呀？比如让你去他家做客？”
小迟迟摇了摇头，他的表情有些沮丧，“没有，舅舅说他那里太远了，让我乖乖地待在你们身边。妈妈，为什么舅舅不来我们家做客？”
“因为太远了呀，所以他只能来你的梦里见见你”
“那为什么外公外婆不来我的梦里看看我？”
黎轻又成功地被他问住了，“好了好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先在客厅里和阿婆玩一会儿，爸爸妈妈去给你做蛋糕好不好？”
小迟迟乖乖地点了点头，“哦，好叭。”
回到厨房，黎轻脑子里还在想着小迟迟说的那些话，神思不属，“禹哥哥，你说我真的再也见不到哥哥吗？”
沈禹搂过她肩膀，安慰道：“不管怎样，知道他在另一个地方有人陪我们应该为他感到开心。”
她趴在他的胸膛，声音听着有些闷闷的，“可我还是好想见见他呀，哪怕只有一面也好。”
其他的事，他都还能想想办法，可是这个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一遍又一遍用大手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然后转移了话题，“轻轻，要不我们把迟迟送进幼儿园吧，反正他满三岁了，而且我们还要过几个月才去沪城。”
县里的幼儿园已经开了，不过收费颇高，所以收到的学生并不是很多。
黎轻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可是幼儿园已经开学一个多星期了，小迟迟现在去他们会收吗？”
“幼儿园那边没什么问题，难搞的是那臭小子。”
黎轻想到以后幼儿园的老师被他追着问为什么那个画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咱们等他过完今天的生日再告诉他吧，不然对他来说真是个打击。”
夫妻两人说到做到，在小迟迟过生日这天，两人闭口不谈送他去上学这事，可第二天一大早，沈禹就把他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他睡眼惺忪，还带有起床气，用他的小奶音凶巴巴地说道：“爸爸，你干嘛呀？你打扰小迟迟睡觉了！”
沈禹昨天就幼儿园老师联系好了，为了让他有个心理准备，他很贴心地提前告诉了他，“起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从后天开始，你就要去上幼儿园了，反对无效！”
小迟迟还有些懵，等他反应过来后，小嘴一瘪，很是委屈地说道：“我不去！我要在家里陪妈妈！”
沈禹没有打算哄他，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妈妈有我陪就够了。”
他不是心血来潮才送他去幼儿园，而是蓄谋已久。他这几个月都比较轻松，碰巧黎轻店里也没什么事，他便想着和她过一过二人世界。两人自从有了小迟迟，都没有单独出去过，走哪都有这个黏人精。
“我不去！”小迟迟知道在爸爸面前撒娇无用，只能大声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沈禹看到这张有五分像黎轻的小脸，还是决定哄一哄他，“幼儿园里有很多玩具，还可以看动画片，还有很多老师可以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你真不去？”
“那……我要妈妈陪着我去。”
“别做梦了。沈慕黎，你看其他小朋友谁像你这样黏妈妈呀？你都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不害臊吗？”
小迟迟背过去不看他，然后超大声地说道：“略略略，我就喜欢和妈妈在一起！”
沈禹面对不讲理的小迟迟也只有头疼的份，不过他可没黎轻的好耐心，当下便拿着自己的公文包起身走人，走到门口时，他回头好心地再一次提醒他：“不管你同不同意，你后天都得去幼儿园，希望你能调整好你的心情，你也别想着找你妈妈求情，你妈妈她也是同意了的。”
小迟迟觉得他爸爸在这一刻实在是太讨厌了！他决定今天一天都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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