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回电话了,真是谢天谢地,还是你行。”周母乐颠颠的,好像解决了一个很大的事一样。周倚文也懂,上一代的人要面子,讲究一个一诺千金,你答应的事,就是非常勉强,也会去做的。
周母去厨房坐着跟干姐姐汇报工作,说自己已经把女儿的工作做通了。那边又是感激又是一通乱夸,这边又是推辞又是享受。人就是这样,做很多无用功,或者做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就是为了别人的几句感谢。
赶早也好,赶巧也对,周倚文拿对方给的2万块钱买了机票,南航的,从沿海城市起飞,她收拾了大约十天左右的衣服,又去银行兑换了支票,然后将8万块买了美金,她不知道出国会遇到什么,但她知道她妈那个干姐姐给的2万块路费肯定不够用,除了机票还酒店住宿。不知道她出门只能头等舱吗?经济舱也要2个座位,不然根本坐不下。
办完了这些事,周倚文回家收拾行李,她衣服不多,本来就胖,穿什么都不好看。家里看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特别需要带的,但周倚文打开抽屉,把叶烟云的照片和那个小小香炉放进了行李箱。
去机场那天,周母没去送,她向来活得有点没心没肺,女儿要出门也是,周倚文出门那会儿,她还准备出门打麻将。
大家都觉得周倚文最多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不用送。周母也是这么想的。再说了,周倚文已经是个成年人,迟早要自己生活,女儿的生活,她自己会安排。
谁也不知道周倚文这一出国,并没有如预计般很快回来。
周倚文的行程是先飞她爸那儿,出国之前,她准备先去看一眼她爸,反正也顺道。
南航的大本营就在周父所住的滨海城市,周父的大别墅里,周倚文的后妈在厨房做海鲜,说是听说周倚文爱吃,专程一大早去海鲜市场买的。家里的小孩子不在家,说是在补习班学习,学点绘画书法和其他艺术类课程,总之周末是不空着的,要学点什么才算不虚度时光。
厨房里有炒菜的香味,周倚文与周父坐在客厅里,两父女面对面坐着,周父想说点什么,“明斯克是白俄罗斯首都,白俄罗斯是二战反法西斯战争中重要的东部战线......”周父正要从白俄的战争史上入手,想和女儿进行深入热切的交流,谁知周倚文慢悠悠回了一句:“我还没去过白俄,不了解那边。”
话题终结者。
茶几上有一些水果和茶,周父递过来一个苹果,“吃苹果,吃苹果减肥,可以吃。”周倚文眼珠子动了动,也没伸手去接苹果,回了一句:“我不喜欢吃水果。”
周倚文是个真真正正的话题死亡终结者,她说了这一句,又不开口了。
“你过去那边吃饭住宿都安排好了吗,住在哪里,打算去哪些地方参观游览?”
周倚文没吭声,心道:你还以为我是参团游览,你以为我是专门出国旅游的?我那是出国帮忙收尸的。周父见女儿嘴巴抿了抿,好像没准备和他热切交流,于是拿出2万块钱,说:“给你出国旅游的,我听你妈说,你平时也不出门,也不消费,天天窝在家里。你天天窝在家里可不行,会短命的。这钱给你出国玩,散心,就当旅游经费,当住宿费也可以。住要住在市中心,比较安全,偏远地方不要去,一个人不安全......”
周父先是词不达意的表达了关心,手上迅速又静悄悄地将两万块钱递过来,周倚文略微看了厨房一眼,后娘还在厨房呢。周父见周倚文不接钱,自己起身,将钱装进周倚文的大衣口袋里。大衣是订制的,周母找了一个苏州裁缝,说是手工细腻,买了料子去找裁缝,又带着周倚文去裁缝家里量尺寸,裁缝肩线背线量的仔仔细细,倒真像是行家。
量体裁衣,这事好像是过去大户人家才有的待遇,周倚文心想,我现在也有这待遇了。不过可惜,裁缝是个花架子,前头准备工作做得倍儿棒,后期成品,额,周倚文一看,凉了。
货不对板嘛。
周母拿去的是一个版,裁缝做出来的是另一件与样款毫无关系的版本,真是愁煞人也。裁缝还嘴硬说:“你家姑娘太胖了,穿什么都变形,衣服是好的,我做得没问题。”
这这这——这能怎么办呢。人家非要说你胖,他的手工没问题,明明货不对板,手工费还收了700块。遇到这种裁缝,能怎么办呢,还不就算了。可幸的是,衣服能穿,周倚文这件新大衣怎么也是量体裁衣造出来的,穿是能穿的,而且比她那件网购多年的白棉袄还是体面一点,好歹布料新,版型也阔挺。
周父将2万块塞进女儿大衣口袋,又像怕捉贼拿赃一般,掩耳盗铃,假装没事,去厨房晃悠了。周倚文眼神瞥了厨房一眼,慢悠悠站起来,像没事人一般,捂紧了口袋,开客厅的玻璃门,往海边去了。
这间别墅是真漂亮啊,前头是海,后面是花园,每天都能看到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哪儿也不用去,在自家就能欣赏大自然的馈赠。看,看那天边的晚霞,用小学语文书里的话说,那叫火烧云。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周倚文周末去的父亲家里,在父亲家里呆了两天,等到周二的时候,她就要赶飞机走了。飞机是凌晨三点直飞明斯克。周倚文还真没去过明斯克,也只在一些旅行杂志里面见过白俄罗斯,因为这几年东南亚航线颓势,东欧航线崛起,偶尔路过旅行社,各家都是金秋东欧五国联游,波兰-捷克-白俄-斯洛伐克-乌克兰。价格有高有低,条件有好有坏,总之你出多少钱,就享受什么服务。
十年前,周倚文去莫斯科考试的时候,那时候俄罗斯旅游根本没有发展起来,去旅行的人不多,但中国留学生很多。这三四年,俄罗斯旅游也起来了,很多韩国日本团、北欧西欧团,都赶着绕红场一周,感受感受东西欧洲的截然不同。
凌晨三点的飞机,周倚文原本想叫个滴滴去机场,谁知道她提着箱子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周父已经等在客厅里了,当时的时间是零点零一分。
周父坐在沙发上打盹,客厅里的吊灯亮着,灯光明晃晃的,周倚文一眼瞥过去,瞧见周父头上半边白发。周父有染发,纵使定时染发,也藏不住那发根上的白。
“爸,”周倚文出声。“啊!走了啊,我送你。”周父在沙发上停了几秒钟,然后摸裤兜,车钥匙,“哦,走了啊,我送你。”
本来周倚文想说,不用送了,周父已经上前开门,周倚文叹口气,拿了箱子跟上。
在父亲车里,还是无话可说。人家是漂泊的孩子,一路向北。要么是临行密密缝,游子身上衣,再要么是文艺腔,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周倚文也不知道自己这属于一个什么名堂,她又不是出国留学,也不是出国就业,又不是说她拿了什么绿卡红卡,准备移民了。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其实她就出去十天半月,跟报个欧洲团差不多,哪来那么多伤感情绪,这也不是生离死别。
“你在外头要小心身体,小心身体......注意安全。”周父可能也觉得没什么可说的,女儿大了,快三十岁的人了,一般人到这个年纪,都该为人父母了。不过......周父又看了一眼周倚文,他觉得自己有很多想说的话,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女儿现在根本就不爱和他说话,现在出国,还知道来看看他。虽说是顺路,但也可以不来。自己给2万块钱,她又没有要,这点钱不知是宽慰她的心,还是宽慰自己的心。
人老多情。
周倚文是真真正正觉得,人老多情。她记得她爹可没这么多愁善感,以前多势利眼啊,多决绝啊,多渣男啊,多么渣男中的优秀代表啊,多么渣男业界良心啊,一个完完全全的渣男中的战斗机,现在竟然——周倚文嘴角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半个小时后,到机场,周倚文下车,提行李箱,她爸坐在车上,临了,周倚文还是敲了敲窗户,说了句:“爸,再见,您注意身体,我走了。”
周倚文说完自己都觉得有点牙疼,她也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但见到老头子那满眼泪花的样儿,她还是抿嘴,挥了挥手,扭头走了。
国外航线,过海关,周倚文拖着一个不大也不小的箱子去托运,扭头就看见一个外国女人,东欧长相,分不清是白俄的,还是俄罗斯的,还是乌克兰的,那女人嘴里叽叽歪歪说个不停,周倚文用自己稀薄的俄语词汇量听了几句,似乎是说,“欠你的钱很快就还,真的很快,我马上就有钱了......”钱钱钱,别的听不懂,周倚文把欠钱还钱还是听得个九分不离十。这厮欠钱,躲账躲中国来了?
就是那么巧,周倚文上了飞机,她因为身体肥胖买了头等舱,还买到了打折的头等舱,折下来一万出头,她扭头一看,方才那个排队时叽叽歪歪的女人也跟了上来,也是头等舱。
这?周倚文略看了那女人几眼,女人年纪不轻了,起码四十到五十,头发是金色泛白的,不知道是染的还是自然色,反正国外也有不少人喜欢染浅色。那女人上了飞机,看到周倚文,用中文同她打招呼,“你好呀。”
还会说中文?周大姑娘扭头,礼貌性回了一句:“你好。”
此后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里,无波无澜,除了旁边的女人上了两次厕所,吃了两次饭,每次饭要吃两份,果汁喝三杯,咖啡三杯,并着三杯香槟酒,还额外要了一次干果和可乐。
能吃能喝。周倚文正常食量,她饭菜吃得不多,但她吃巧克力。周倚文在路上吃了礼盒装的两盒巧克力,空姐给饮料,她也喝,飞到下半程的时候,周倚文掐着时间,拆第三盒巧克力,旁边那女人就说话了,她用俄语说:“姑娘,喝杯酒吧,比吃巧克力有用。”
周倚文这几年肥是肥,但她不怎么喝酒,也不会喝酒,她这么胖,有时候会担心自己睡过去一觉再也醒不来。胖子嘛,很难说的......
人家建议她喝酒,其实也就是变相提醒她别吃巧克力了。正巧空姐又进来问需不需要什么酒水,周倚文嘴唇抿了抿,说:“wine,谢谢。”
巧克力就是酒心的,周倚文将巧克力收起来,放进脚下的随身包里,酒心巧克力也是吃,喝酒也是喝,不如喝点酒,再睡四个小时,也就该到了。
空姐倒了两杯鸡尾酒过来,看牌子,好像是白俄罗斯鸡尾酒,牌子周倚文并不怎么认识,但酒的味道不错,甜中有甘,还有回味。周倚文抿了抿,觉得并不涩口,起码不是那种苦里吧唧的烧刀子味。
那女人给周倚文推荐了酒水,等周姑娘扭头看她的时候,那女人早就一口饮尽,已经盖被子睡觉了。
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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