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文讲到内侍与太后说起宣怀王爷,太后娘娘听了,掀开了珠宝玉器制成的帘帐,周倚文安心不动之后,那位太后似乎也心有所感,不再分心制约周倚文不安躁动的灵魂。
内侍说:“太后娘娘,宣怀王爷,出家了。”
出家。周倚文心中一跳一跳的,心道,真刺激,太后娘娘和和尚的禁忌之恋,刺激,刺激!周倚文心中狂喜,一股子近距离观看电视剧情的荣誉感油然而生。无奈,她还没高兴太久,太后的意识就欺压过来了,那情绪很悲凉。是的,悲凉,不是悲伤,也不是哀婉,那种悲凉的情绪铺天盖地袭来,然后四面八方涌起,似钱塘潮涨一般,彻底侵袭了周倚文。
悲凉,周倚文那种喜闻乐见看戏的情绪已经找不见了,她感觉自己的思维已经不受自己主导了,她被太后娘娘的情绪所左右,甚至全面掌控清洗了。
“他在哪儿?”太后发声了。
太后的声音与周倚文一模一样,周倚文度过青春期之后,声音就是这样柔柔的,沙沙的,这位太后娘娘语调柔曼,踏着点儿的轻重缓急抑扬顿挫都与周倚文一样。随后就是换气声儿,周倚文屏气凝神,这位不知哪国的太后娘娘换气的节点都与自己是一样的。
此刻的周倚文只感觉奇妙,这个不知哪国的太后娘娘,她觉得奇妙,太后感情浓烈时,那席卷而来的情绪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
太后的情绪下去了,为什么呢,因为包裹着周倚文的强大气压退潮了。
周倚文歇一口气,静静瞧着太后更衣,这个年轻女人有着飞扬的眉眼,有着可以跋扈的权势,此刻她用清水褪去眉间花钿,又重新刷过了胭脂,再换上一袭雪青色的窄袖长袍,又在领下挂了魏紫珠串,耳朵上则是青绿色的玉蝶耳坠,周倚文看着镜中的她——不,是看着镜中的自己,竟感觉头脑昏昏沉沉,再也不能清醒了。
宣怀王要出家,宣怀王是谁,宣怀王是西夏支持的起义军的首领,曾经在十年前,在金朝西南部,与金朝打了个你死我活,导致金朝的国力与领土都大为衰退。
宣怀王,拓跋韬今年三十有五,他十三岁上场杀敌,十五岁封王,十七岁成为一代名将,二十岁迎娶西夏最有权势的南山利野氏女眷,二十五岁,便是西夏王朝最有地位和权势的男人了。
此刻这个男人要脱去一身戎装,去信佛。西夏在服装上继承唐制,在宗教上也是,西夏贵妇都礼佛。但一个男人,一个西夏国内正处于权利顶峰的男人,要跨入空门,礼佛度日,寺庙住持也犹豫了。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住持很清楚,今日收下拓跋韬,他的寺庙迎来的可能不是无上荣光,而是灭门之祸。
于是住持在门内站着,拓跋韬在门外跪着,祈求佛门宽容,住持慈悲,允他入佛门。
萧太后赶到的时候,住持瞧见一抹青绿色的人影,心中大松了一口气,嘴上连念:“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这个慈悲究竟是佛陀慈悲,还是太后慈悲,这就看各人境界了。
“拓跋韬,”萧太后站在拓跋王爷身后,直接喊他名字。拓跋韬还未入佛门,是以并不是佛门弟子,也没什么法号,萧太后直呼其名,“拓跋韬,你起来,”又弯下腰,靠近男人耳边,小声道:“你再不起来,拓跋尧的人可就把赵山月的尸体给刨出来了。”
拓跋韬原本跪着,这回听了萧太后在他耳边的密语,男人英气的脸庞出现一丝怒气,“吃吃吃,”萧太后轻轻笑,“瞧你,还出家呢,这么容易生气,佛门可不收你这样的弟子。”
“萧提香。”拓跋韬直呼萧太后全名。萧太后倒也不介意,只是一手搭在男人肩膀上,她右手的亮铜护甲在拓跋韬英挺的肩膀上划了一下,说:“起来吧,你要是不想赵山月一家人都给你陪葬,你就像个男人一样,站起来。”
周倚文,不,萧太后,周倚文和萧太后的混合体,还是不够准确。准确地说,是周倚文已经与萧太后融为一人,周倚文的灵魂已经不再具备任何拒绝的能力,她已经完全被萧太后制压,并且兼容了。所以现在的萧太后就是周倚文,周倚文就是萧太后。
萧太后站在拓跋韬身后,冷眼瞧着他,“还不起来?还想死乞白赖地希望佛陀庇佑你,还希望佛门是个清净地方?”太后冷笑,“你在这佛寺一日,我就断了这佛寺的米粮,我不杀你,我不杀佛门之人,但我可以饿死你们。”
“萧提香,你蛇蝎心肠。”
萧太后笑,笑得清清泠泠的,她本就漂亮,此刻又穿得清新,这烈日下一笑,有如利箭穿云,拓跋韬回看她一眼,竟没看清。但她的话他是听清楚了,她说:“拓跋将军,先帝封你为王,是因为你忠君爱民,是因为你战功赫赫。先帝封你为王,赐你金银财宝,女人牛羊,他是要你与金人抗争到底,不是要你做一个懦弱的可怜虫,懦弱到要请神佛保佑的。”
萧太后的小嘴一动一动的,“宣怀王,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我已经在这里站了太久,你若是还执迷不悟,仍不起来,那我就将这佛寺围起来,自今日起,这佛寺一个人不许出,一个人不许进,包括担水的和尚,化缘的香客,一个活物都不许再出入。
我知道,你们和尚庙里有米粮,可那些米粮够你们这些和尚们吃几天呢?三天,五天?还是十天,半月?哼,你们就等着吧。
我道我佛慈悲,我不杀生,但我可以困死你们。你们若真的熬不过去,饿死了,那也是上天不慈悲,那是神佛的旨意,与我萧提香无干,亦与我萧氏无干。”
“李德兰,围住大昭寺,自即日起,恶狗不许进,蚊蝇不可出!”
萧太后果真不啰嗦,扭头就要走。禁卫军统领李德兰面无表情,立即要执行萧太后的命令。
“太后娘娘,能否容老衲同宣怀王说句话?”住持出来了。萧太后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回头道:“当然。”
“拓跋施主,老衲有一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开场白就这样,拓跋韬不给萧太后面子,但不一定不给大昭寺住持面子,不等住持叫他起来,拓跋韬就自己站起来了。起身之间,这个强壮雄伟的男人微微低头弯腰,做出给佛祖行礼的姿势。老住持并没有受宣怀王的礼,只是微微侧身,避过了。
拓跋韬见住持避过了他的礼,便面向萧太后,目带恨意,看了她一眼。
住持道:“拓跋施主,你说你要遁入空门,老衲问你几个问题,请施主回答我。如果施主已经了却尘缘,真心向佛,那老衲拼着大昭寺上下一百三十余人的性命,也要替拓跋施主完成心愿。如若老衲的问题施主答不上来,那拓跋施主就请回吧。如果施主答不上来,那就说明施主尘缘未断,与佛还无缘。”
“主持请讲。”拓跋韬倒是安心听训话。
“敢问施主,如今是盛世,还是乱世?”
“自然是乱世。”
“都说‘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敢问施主,施主是愿意为盛世犬狗,还是在乱世为人?”
拓跋韬明显一愣,这个问题他答不上来。
老住持也不与他打禅机,只是向宣怀王拓跋韬行了个礼,说:“将军,你是拓跋之后,天生的王者,尊贵而非凡,这里不是将军的住处,但将来可以是将军的归宿。”
“但不是现在?”
住持点头,“不是现在。”
“我已经厌倦战争,战争让我迷茫,我不知自己穿上铠甲,为谁而战。”
拓跋韬心中苦闷,一腔抑郁,住持伸出一只手,点在男人眉心,“强势是基因基础,而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拉开序幕。”
这话说得二丈和尚都摸不着头脑,鬼神都不明其义。但拓跋韬好像有点明了,可能是这大昭寺的石板上跪久了,佛前焚香,燃起了灵智吧。于是宣怀王要告退了,主持说:“恭送王爷,王爷慢走。”
萧太后就一直负手在旁边站着,午间太阳正盛,也没个婢女在一旁打扇遮阳,萧太后两手负在身后,她指尖的黄铜护甲倒是动了几下。李德兰知道,那是太后不耐烦了。如果宣怀王还不离开大昭寺,那大昭寺今天晚上就会起火,太后会一把火将这百年佛寺烧的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这就是萧太后萧提香的手段,李德兰深信不疑。这位太后,杀伐果断,不信神佛。萧提香根本不信神佛,她唯一相信的,就是武力。我以武力欺压你,在绝对武力面前,其他的一切和所有都是浮云。
宣怀王还是出来了,萧太后满意了,于是展颜一笑,从李德兰手里接过来一把折扇,一手打开,给自己扇了两下风。
“萧提香,”宣怀王喊。萧太后看了身边的李德兰一眼,李德兰是极端有眼力的人,当下就拦下五十禁军,给太后和宣怀王让出十步距离。
李德兰不是太监,萧太后身边根本就没有太监,李德兰姓李,是西夏皇族之姓。身后侍卫说:“李统领,属下听来谣言,谣言说萧太后心仪宣怀王,但宣怀王心系一个辽国女子,最后太后与宣怀王反目,都是为了那个辽国女人。”
这个故事没完,那边又出来一个新的版本,有人低声道:“错了,不是辽国女子,是个宋人。”
“宋人?”有人不信,“拓跋将军怎么会和宋人勾结在一起,我不信。”
有人轻笑,“呆子,宣怀王爱上的是个宋朝女人,又不是和男人有染,怎么叫勾结?那叫两情相悦......”
“都给我闭嘴!”说话的不是李德兰,是李德兰刚刚提拔上来的一个小队长,那人道:“太后娘娘和宣怀王的事情只是谣言,未必是真。再说了,即使是真,也轮不到你们置喙。你们是什么,你们是禁卫军,不是内廷里那些洗衣做饭的长舌妇。”
众人安静了。李德兰看了那人一眼,没有说话。
五十禁卫军里小小的议论并没有传到萧太后耳朵里去,她此刻正在被质问,那个叫拓跋韬的男人问她:“你把山月怎么了?”
山月,赵山月,一个宋人。禁卫军果真就是禁卫军,他们的小道消息都比民间来得准确一些,拓跋韬从灭了国的辽国契丹人手里买回一个女奴,原本萧提香也没有留心,直到李德兰告诉她,那个女奴不是契丹人,是个宋人。
“你怎么知道的?”萧提香当时正在整理兵书,她说:“《天盛律令》明文规定,夏婚姻自由,无论是拓跋韬爱上了别人,还是她妻子利野氏想离开他,都是可以的。”
“太后,”李德兰面无表情,他原本是个戴罪之人,父兄都参与谋反,刺杀先帝,先帝亡故前,李德兰一家全部贬为庶民,男人侯斩,女人冲入宫廷为奴。先帝去世,太后摄政,太后又将他从死牢里捞了出来,那女人进入死牢的时候,穿一件猩红的披风,就像死牢里洗刷不干净的血迹,和那罪孽的斑驳痕迹。萧提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她站在死牢里,声音恬淡:“将你父亲藏兵器的地址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李德兰当时眼睛不好,他在暗牢里呆得太久,人家都染上皮肤病,那不是大事,皮肤病不会死。但他患了眼疾,视物一日比一日模糊,这位萧太后来的时候,李德兰已经瞧不清东西了。这个女人走路带风,李德兰抬头,只见到了一抹鲜艳的血红。
李德兰果然交出了地址,他不仅向萧太后献忠,交上了兵器库,还交上了他父亲作为皇室一个王爷的私产,包括白银万斤,黄金万两。同样的,为了奖励李德兰的弃暗投明,萧氏太后也不吝啬,她奖赏他姬妾美人,无论是皇宫里的贵女,还是民间的良民,只要是李德兰看上的,她就做主赏婚。
宣怀王和太后聊得火热,下头有人偷偷看李德兰背影,因为宫中有传言,不止是宣怀王拓跋韬和萧太后有一腿,就连三千禁卫军的统领李德兰,也和太后有一腿。
有好事之人偷偷观察李统领的反应,瞧见拓跋韬与自己的女人卿卿我我,是个男人都该有点血性,上去挑战拓跋韬了。
拓跋韬是有名的战将,他确实在大夏很有威严,他也确实地位高尚,但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有了那个宋女,拓跋韬就不再是拓跋韬了。
“你把山月怎么样了?”宣怀王拓跋韬又问了一遍。
“哦,宣怀王在问本宫啊,对不起,本宫刚刚走神了。”萧太后抬起眼眸,微微一笑,“赵山月不是死了吗,王爷还给了王妃的葬礼,怎么此刻要来问我?难道说王爷还有什么事瞒着本宫与大夏,瞒着您的子民?”
萧提香显然很沉得住气,但拓跋韬心里惦记赵山月的安危,他所谓的葬礼,不过是个空坟,棺材里根本没有人。拓跋韬为了防着萧提香和南山利野氏,他将赵山月送走了。送回了临安。
“王爷果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萧提香看了天上一眼,现在烈日被乌云遮住,是谓云遮日。
“李德兰,扣押拓跋韬,宣怀王拓跋韬通敌卖国,罪大恶极,理应绞首,告慰大夏子民。”
“萧提香,你!”拓跋韬一脚刚从佛陀空门里踏出来,不到一刻,就要被诛。“萧提香,你这个毒妇!”
萧太后看了李德兰一眼,李德兰迅速领人上前,五十禁卫军围住拓跋韬。
“宣怀王,拓跋韬,你还真以为我舍不得你啊,所以围住大昭寺,因为我喜欢你?”萧太后与拓跋韬站在禁卫军中间,李德兰则准备拔刀。
在场唯一的女人笑,拓跋韬看她。她就那么一笑,又好像不是在笑,只是感叹,“是啊,我喜欢你,十年前,你在金朝与女真人血战一场的时候,我那时候就喜欢你。但至于如今,也就只到喜欢为止了。”
拓跋韬似是想不到萧提香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白,她说她喜欢他。
原本宣怀王的面色已经有了一丝松动,他幽幽一叹,“提香......”
萧太后出自萧后氏族,论血缘,能追溯到隋代去,或者能追溯到更早的党项。萧氏一族熟读汉文经典,什么《孝经》、《论语》、《孟子》,萧家后人将这些经典读得滚瓜烂熟,包括庄子、老子、还有军事论著,以及一些占卜指南,萧家人都将之研究得极为透彻。
萧家的男人精通机械原理,是一等一的战争机器,女人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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