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乐听到这个请求,是有些惊讶的。
心想:画像都递进宫了,还能不愿意?
不过纪潇难得看中一个,她也便应下了。
纪潇暗想,这林三郎与她同行数日,未曾表现出一丝异样,八成是不知道这事,没准是家人想谋个富贵,才把他的画像交上来了。
按理说,纪潇就算直接拍板也合情合理,可她回想起那个好似什么事也惊扰不了他一般、谪仙似的人,总觉得有些辱没了他。
想想又不禁失笑。
自己也是怪难伺候的,人家差了看不上,好了又太替别人着想,就该独着一辈子。
可惜她肩上并非自己一个人,上有家,更有国。
她不得任性,必须争位,否则皇父百年,她拿什么来护阿娘阿姐和未出生的小外甥?
午后纪云乐陪着皇后审问清宁殿里侍奉的人,纪潇便把折子给成康皇帝送去。
成康帝似乎在看什么密报,纪潇放好折子便要退出去,却被喊了乳名:“阿鱼。”
纪潇应了一声:“在。”
成康帝把密报递给她:“你看看吧。”
原来还是关于途中暗杀和汲县瘟疫一事。
纪潇赴封地时,带了救济粮,当时便将一部分人留在了汲县,后来到了齐州,她的兵大都改编为齐州府兵,因此回京时只能带些亲信。
路上遭遇几百人的伏击显然是有人挑准了时候。
伏击者数量众多,手持弓箭,都是奔着要纪潇的命来的,纪潇不慎受伤,华飞替她引开追兵,她才得以脱身,绕了远路去找负责接应的荆雀等人汇合,再赶往汲县,调兵支援华飞,顺势追捕伏击者。
纪潇行动虽快,奈何汲县突然出了事,没法派出大量兵力,还不得不封城。
华飞虽然带着人清理了不少人,但终究还有漏网之鱼。
而成康帝查到的,便是漏网的那部分人的下落,虽然成康帝的人找到他们时,他们都已自尽,可……
纪潇抬起头:“这上面是说,刺杀者发现事情败露,全力护送一个人离开,现在小啰啰死光了,最重要的那个人却成功逃走了?”
“汲县的事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当然,对他们来说,最好能一石二鸟,让你染病。”成康帝语气平稳,脸上却阴云密布,“就算你安稳回来了,也会查到是谁投疫,而你身边的亲卫,恰恰都是朕为你安排的。”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纪潇这几年愈发功高,虽无太子之名,但已然集大权、臣心、威望于一身,皇帝却迟迟不肯立皇太子。
这其实是因为纪潇的女子身份。
成康帝自有意立女为帝起,就一直在朝中保持“说一不二”的作风,削弱在朝中有话语权的世家力量,收拢兵权等等,同时还开始放松对女子的种种限制……但千载光阴约定俗成留下来的礼教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因此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是继续扫清障碍,让纪潇以女帝身份登基,以免后患无穷,二是实在无法做到平息众议,就将纪潇的身份彻底瞒下去。
准备未做足,便未到立储的时候。就拿眼下的一件事来说——偌大王朝若想传承下去,纪潇起码得有亲生子嗣吧。
然而在臣子眼中,便会以为皇帝对皇子潇有所忌惮,表面上虽宠爱有加,实际逢场作戏的成分更多。
便有了这次刺杀和投疫。纪潇死了最好,没死也会落入离间计。
若纪潇是个真男儿,那幕后之人很可能就顺了心——此举必会引得纪潇猜测会不会是圣人想要她的命——至少也是一个警告。
就算他们感情深厚,纪潇也不可能直接问皇帝“是不是您做的”,这件事终究会默默变成喉头的一根刺。
可幕后之人绝对没有料到,纪潇是女的。
成康帝根本不担心纪潇会为了早些继位而兵变,因为无需别的手段,只要把她的性别暴露出去,没有成康帝的护持,纪潇便永远不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正因如此,成康帝才敢放心地去偏爱纪潇,纪潇也能够对成康帝无话不谈。
这种挑拨离间的圈套,他们二人只会一眼看穿。
“逃走的那个人,可能是他一旦露面,就会暴露幕后主使的身份,这事你不用插手,我来处理。”成康帝说。
纪潇点了点头,想想又道:“阿爹,也有另外一种可能。”
成康帝看向她。
“或许逃走的那个人只是假装销声匿迹,之后经过千辛万苦,还会被‘查’出来。而恰好,那个人与您有关。”
“的确是个思路。”成康帝神色冷肃。
又软下神色,对着纪潇说:“爹爹以前怕你成不了器,对你总是严格至极,在外人面前常有对你冷脸的时候。”
纪潇笑了笑:“我明白您是好意。”
“如今你大了,用不着别人追在后头鞭策。储君暂时立不了,但也该叫别人少动那些没用的心思。”成康帝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纪潇的肩膀。
她道:“全凭阿爹做主。”
于是翌日早朝时,有大臣例行提起立储君的事时,成康帝顺水推舟,宣布齐王亲王爵不变,但礼同储君,以殿下相称。
所谓礼同储君,从仪仗到俸禄,皆同储君的规格看齐,除了身侧没有名正言顺的辅佐之臣,以及住在宫外,其余都与储君无异。
成康帝此举等同于是在说:朕现在的确不愿让齐王手中权利太盛,但朕坐的位置,迟早是齐王的。
这圣旨一下,随之而来的赏赐流水一样地进了齐王府,惊得朝臣们险些以为皇帝这是要搬空私库,气得刘贵妃听说以后又撕坏了一条手帕。
纪潇觉得府上啥也不缺,于是看都没看就让人把御赐物件填进了仓库。
成康帝听说以后,不高兴了,亲自出宫去齐王府。
他是秘密出行,并未摆驾,到齐王府的时候,纪潇正好不在家。
齐王府的大太监名唐鸠,恰好在府上忙着,他把初见圣人抖得险些御前失仪的下仆拨开,恭恭敬敬地行礼:“小的见过圣人,郎君半个时辰前刚出去,可要小的派人去寻她回来?”
成康帝摆摆手:“不在就算了,仓库在哪儿,带吾看看去。”
“是。”
齐王府是工部规划的,长公主帮着添了些摆设,可仔细看却多少带着点纪潇的影子。
比如她偏爱那开得鲜红的花,满院子都种上了这种颜色。
比如她不喜欢闷在屋里就喜欢在屋外待着,于是府中到处都有半封闭的亭子,木墙上打了一个个的格子用来装东西。
成康帝笑骂:“这亭子建得不伦不类的。”
唐鸠笑道:“郎君不拘小节。”
“是啊,想必这样的地方,她住着要比东宫舒服。”
这话唐鸠便不敢接了,规规矩矩地引路。
齐王府给纪潇建的仓库只有一排三室,现在实在是装不下那么多东西,就把旁边书房院子空着的那几间屋子也用上了。
成康帝看着这装饰单调的齐王府,忽然灵机一动,跃跃欲试。
记得纪潇还小的时候,成康帝在紫宸殿给她分了间屋子,那屋子里里外外都是他亲手布置,还挺有趣的。
现在既然来都来了,当然得留下点什么。
于是成康帝先让人把那占了大半个仓库的紫檀木雕龙拨布床和配套的柜、桌、镜台等全都换到纪潇屋里去,又亲自挑了帷幔烛台与被褥。
唐鸠在后面几番欲言又止,成康帝注意到,斜睨了他一眼:“有什么话就说。”
唐鸠先告罪一声,然后道:“圣人,您看这套帷幔被褥,是不是应该放到梧桐苑去。”
“梧桐苑?”成康帝皱眉。
唐鸠提醒:“便是正室居的院子,大婚之后,郎君应是去那边过夜。”
成康帝恍然:“准,把这床也搬梧桐苑去吧,还有这些东西也一起,看着喜庆。”
唐鸠暗暗想:可不是喜庆吗,您就差把这儿布置成婚房了,看看这大红被大红罗帐,知道的是赏赐,不知道的以为是嫁妆呢。
另一边,纪潇在工部查完几项民间工程的进度,想到前日阿姐还念叨西祥街上的酸梅子正合她的口味,便绕了路去买。
纪潇并不贪玩闹,也很少出来赴会,想要巴结她的人无数,只要她在京,宴请的贴子基本就没断过,她都是一并推拒,顶多跟苏家几位表哥关系好,有时会给他们面子。
她虽是京城人,熟背京城地图,却对哪条街上有什么特色一概不清楚。
西祥街很长,沿街店铺数都数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家卖酸梅子。
偏偏她带出来的小亲兵常年不在京城,也是两眼一抹黑,两个人站在街上面面相觑,一个比一个茫然。
纪潇觉得好笑,不轻不重地拍了亲兵一掌:“问路。”
亲兵这才反应过来,去找街边的小商贩搭话去了。
便是在这时,纪潇正上方的酒楼窗内传来一阵争吵,她反应迅速,余光看见有什么东西时迅速一跃,躲了开来,却还是被溅上了水花——那竟是一桶泼下来的水。
与此同时,上面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
“我找的就是你的麻烦,以后只要你在京城,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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