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这是要干什么去”
戴家村是康京附近的一个村子,所谓天子脚下,总比别的地方多几分安稳,就是世道乱成了这样,戴家村里还是勉强能活得下去。
勉强活下去,于这世道已经是最好的处境了。
戴大牛一大早就看见他娘换了家里最体面的衣裳、打包了干粮,像是要往城里去了。
他有点纳闷,最近家里也没什么要拿去城里卖的啊
于氏木着脸、没什么表情,声音冷淡,“我去报官。”
“哦”戴大牛没过脑子应了一句,又顺口到了一句,“要不要我和您一块去”
他娘摇头拒绝了。
戴大牛没什么意见地“嗯”了一声,他爹早些年打仗死了,这些年都是他娘又当爹又当妈地操持着家中里里外外,对戴大牛来说,他娘的权威毋庸置疑。
他又搬着柴火往里头走,等把那柴火堆起来放好之后,他娘刚才那话这才真真正正地映在了脑子里。
去报官
去哪儿报官去报官干什么
不过,这些问题戴大牛也来不及细想,只是连忙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赶着去追他娘。
外面世道这么乱,到处都是流民兵祸的,他娘就这么贸贸然出村这哪能行啊
要是真有事儿,找村正、找族老解决就是了,怎么非得跑一趟报官,他娘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官老爷的德行。
他一边追着,一边又忍不住埋怨着昨天来村子里的拿个走商,也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从昨天开始,他娘就魂不守舍的、连昨晚的晚饭都忘了做,还是他回来以后,现烧火热饭的
他满肚子抱怨往村口跑,等到了村口,去目瞪口呆地看着前面的情形。
戴家村的村正、村里几个大姓的族老、六奶奶、四表叔公
戴大牛有点愣地一个个看过去,好像村子里一多半的人都站在这儿这是要去哪
村正看见他,抬手招了招,把他叫到跟前,问是怎么了。
戴大牛小时候摔过脑子,比常人反应慢一点,这会儿又是惊讶又是疑惑的,脑子更是一团浆糊似的转不动。他隔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村正的意思,忙说是来找他娘。
两人磨蹭的那会儿功夫,于氏已经看见她儿子了。
“大牛”她拨开人群过来。
村正看了母子俩一眼,道“叫大牛一块儿吧,好歹有一把力气,真出什么事儿也好照应你。”
村里的青壮早都死得差不多了,这会儿人一聚集起来就看出来了一大半都是妇人,男的要么是垂垂老矣的老人、要么是牙牙学语的孩童,戴大牛这半大孩子,已经算个青壮了。
于氏想说什么,戴大牛却难得反应快一回,他听出了村正这话里的意思可能会有危险。
他一下子拉住他娘的手,道“娘,我跟你一块儿。”
于氏赶他回去,戴大牛也不走,只低头跟着这群人往外走。
于氏骂了几句,他也闷不吭声地不还嘴。
等走出去几里路,于氏的骂声总算是停了,都走到这儿了,也不可能把人赶回去。
戴大牛见她娘不骂了,忙殷勤地递了个水袋过去,“娘,您润一润。”
于氏被他磨得没脾气。
戴大牛见她娘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连忙趁机问出了自己的疑惑,“娘,你刚才说要报官村正不是在这儿吗您直接找他不行六爷爷也在、于家老太爷也在”
于氏听见这话,方才多生动的脸色一下子暗淡了下去,她道“不行,他们都不行”
戴大牛不太明白,村子里的事儿,无非是东家丢了鸡、西家少了线,大部分都是自己就处理了。
若是闹不开,就去找村正。要是再大一点的事儿,把几个族老叫出来,一块儿处置总共能解决的。
但是这一次
“是很大的事儿吗”戴大牛问。
于氏脸上的皱纹颤了颤,许久才道“是是比天还大的事儿”
戴大牛又陷入了“比天大”是多大的思索中,这一不留神,就想了大半路。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能远远地看见康京的轮廓了。
然后,他被城门口的人惊呆了。
他知道康京人多,小时候他爹还在的时候,也领着他来过几次。但是当时康京虽然人不少,可也没像是现在这样啊
进城的队伍,都排了丈、里这都好几里了吧
他吓得转头看他娘,想说要不要换一天再来。
却看见她娘直愣愣地看着这一群人,眼眶都发红了,“原来,乡亲们都都还记得”
戴大牛“记得什么”
于氏语气奇异,“记恩。”
康京,广德坊的西南角。
青天白日的,京兆府却大门紧闭。
京兆尹管演,他坐在大堂上面的官位上,头顶上“明镜高悬”的匾额熠熠发光。
那不像是个匾额,倒像是烈日,烤得他满头虚汗。
一个瘦竹竿似的衙役躬着身进来。
管演看见他就眼睛一亮,连忙问“走了没”
他问的是门口围着的百姓。
今儿一开衙,也不知是那个愣头青,敲了衙门口的登闻鼓,意思是有冤情要诉。
当京兆尹这么多年,他也早就没什么多余的同情心,有冤的人海了去了,他帮也帮不过来啊。
照例先打一顿板子、半死不活地拖上来,他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埋怨这这人大清早扰了清净。
可等听完那气弱游丝的状告之言,他一个哈欠僵在一半,下巴差点都脱臼了,等好不容易把下巴安回去,那点睡意早就散了干净。
他抖着唇问“你你再说一遍”
“草民草民状告御上,残害忠良。安国公安国公是被皇上杀死的,草民草民父亲亲眼所见”
管演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疯了告皇帝也亏得他想得出来。
“来人”管演高声打断这人的话,“此人妖言惑众、胡言乱语,快给我压下去”
那人还在坚持不懈地喊着,管演连忙使个眼色,示意衙役把他的嘴给堵住。
胡言一派胡言
管演按住了自己砰砰直跳的心口,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缓过神来。
阴谋这一定朝上那些看他不顺眼的人的阴谋他们想借这个机会把他拉下马
这么想着,管演心里总算多了几分安慰。
他想了想,倒是想出个“好”主意那人都被压到监牢里去了,那样的环境,再让狱卒稍微照顾一下,悄无声息地病逝了,一点都不稀奇。
管演正打算找来衙役吩咐下这件事,却见衙役慌里慌张地跑了来,“大大大、大人,不好啦衙门被人围住了”
这么快陷害他的那人果然做足了准备
管演眼前一黑,差点倒下去。
衙役叫他的声音尚在耳边,管演总算是把管演从那片刻的晕厥里唤醒过来。
但是醒过过来又有什么用
管演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摘了官帽,小心翼翼地理了理最下面的系绳。
“大人,您快别管这帽子了,咱们咱们怎么办啊他们人多,兄弟们都快挡不住了”
管演一怔,热泪盈眶他、他当真是错看了这些兄弟们连朝廷钦差都敢替他挡,他以后再、再也不克扣他们的俸银了
他难得硬气一回,站起身来,扶了扶衣袖,道“随本官出去。”
衙役愣了一下,想要拦但是又没敢,想了想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半柱香不到,两人又打着哆嗦回了来。
管演“这这怎么回事儿这可是京兆府,由不得他们放肆”
不是他想的来抓他的钦差,都是普通老百姓按道理说,他不该怕的。
但是那乌泱泱的一大片,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淹死了。怎么看都和钦差、不比钦差可怕多了
衙役“他、他们说是来申冤的替替、替安国公”
管演去他娘的申冤他觉得自己现在才是最冤的那个
康京民变的动静很快就传来开。
这年头,兵变的不少,“民变”还是头一遭听说。
赵修石刚收到这个消息时,不由怀疑起其中的真假来是不是哪个蠢货又造的遥
他询问地看向时越,不出意外,又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赵修石早就放弃从徐哥脸上看出什么来了,他觉得做大事的人,都得像是徐哥这样喜怒不形于色。
他也努力学了,但奈何修行不到家、每每破功也再次证明了,他其实也不是一个干大事的人。
赵修石心底这么认为。
但对上徐哥的悉心指点,又觉得羞愧他这么没出息,实在对不起徐哥在他身上花费的心思。
想着,他掩饰般地低头去看那竹简上的消息。
他本是抱着怀疑的心态,但是看着看着,却忍不住怔住了
时越这些日子也听到些传言,他这会儿也大概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他起身走到赵修石身后,扫了几眼,看见“击鼓鸣冤、绕衙静坐数日不去”的描述后,忍不住低低叹息,“他们不必如此。”
他来这个世界,本就是为了帮助“天命之子”,所谓救济百姓、整顿吏治之类的作为,只是因为天命之子的职业皇帝,他就顺手做了做。
而且,他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实在是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
“不,”赵修石头一次这么干脆地反驳了时越,他语气坚定,“要的。”
时越顿了顿,低道“安国公毕竟故去多年不论当年发生了什么,想必他都是心甘情愿的。”
除了疼点,其实都还好。
元行慎那个小崽子,平时武功不好好练,关键时刻捅刀都捅得歪,手还一个劲儿地哆嗦。
伤口都不止二次,三次、四次伤害都有了。
赵修石却缓缓地摇了摇头,“安国公或许并不在乎这些,但是我们不该忘、也不能忘。”
司州胡虏、庆州大旱、贺州蝗灾那些年天灾频起、兵祸遍地,但那人却硬生生地将风雨飘摇的大昭撑起来了。
他撑的是万千百姓的性命。
若是这样的人,在蒙冤而死之后,却无人敢替他说一句话,那这世道才当真是没救了。
十年
十年沉默之后,老天终会还他一个公道的。,,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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