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贯和王甬都有点慌。
他们这一路上也不是没遇到过山贼劫匪。
但说实话, 这年头所谓“匪”也就那回事儿, 说不定前两天还是地里挥锄头的农夫手里的家伙也都是榔头铁锹的, 再寒碜点,连烧火棍都有人使。
但是这一次明显不一样。
张王二人还是稍微有点眼力在的, 那绊马绳的位置明显是刚刚好、绳子也是特制的看“大妞”现在仍旧死活不知, 就知道这是个熟手。
要是普通劫匪,知道用绳儿拦马已经是了不得了,哪里会这么熟练。
而且, 这会儿射过来的箭更印证了这一点,哪家的劫匪回用得上铁质的箭头, 或者换句话说能用得上铁箭头的人,用得着在磕碜地方埋伏人不管是带兵投靠一方诸侯,还是圈块地盘自立为王,哪个不比现在有前途
而且一句话不说, 直接放箭,明显是“要命不要钱”。
难道是他们暴露了有人不想让胥州投靠秦洺
张王二人也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下意识地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徐大人, 却看见徐大人脸上的表情还是同往常一般无二。
眼前这密密麻麻的箭雨、草丛中潜伏的未知危险、这突如其来的埋伏对他而言,好像都算不得什么麻烦。
两人不由又想起了演武场上, 徐大人以一敌十仍旧连大气都不喘一下的模样,心里一下子就安稳了许多。
再抽刀劈砍那些流矢之时, 动作多了许多果决。
跟着徐大人, 有什么可怕的
就是最差最差, 不过今日埋骨此地。
能同徐大人这等英雄人物埋得一处, 说不定还能蹭上个一碑半字百年后得人传唱,岂不痛快哉
那箭矢虽然稀疏许多,但却源源不断。
埋伏的人十分谨慎,并不冲动往前靠,看样子是打定主意,就打算用弓箭生生地把人磨死了。
山林中的藏着百余人,皆都黑衣蒙面,只机械着重复着搭弓射箭的动作。
其中一人再次往后摸的时候,却摸了个空。
那黑衣人眉间露出一个“川”字的褶皱,但手上的动作却不迟疑,熟练地将背后两箭筒的位置调换,重又抽出一根羽箭搭到弓弦之上。
他不止换了箭筒,也换了一张弓。
这张弓要比方才那张要朴素很多,但是略通弓箭的人瞧见,便一眼能看出,这张弓却更重、更难拉开。
那黑衣人的手指本因为先前重复拉弓松弦的动作带着些微的颤,但他的手一碰到那弓弦,立刻就稳了住。
他艰难拉了满弓,箭矢的尖端对准了时越,却迟疑了。
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而是畏惧
明明他们才是埋伏的一方,但是那人抵挡得轻松写意、倒像把这场遇伏变成了表演。
那长戟起码有百斤之重,他挥了这么久,早就该力竭才对。
他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黑衣人这么想着,但终究咬了咬牙,箭尖方向微调,对准了一旁的张贯。
到底是心生怯意。
箭矢离弦,锐利的声响破开空气,只只冲着张贯的胸口而去。
张贯察觉了那不同于一般的箭,战场上历练出的危险直觉疯狂叫嚣,他奋力想要躲开,但身体僵硬迟滞,却根本不听使唤。
那破风声越来越近,几乎近在耳边,他心生绝望。
预料的疼痛却没有传来,他诧异看去,就见那闪着寒芒、乌黑明显淬着毒的箭矢在他胸前数寸处停了住。
张贯顺着箭杆往上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在上面徐大人竟然徒手抓住了那只箭还是左手
张贯惊愕之下,一时都忘了言语。
直到被旁边的王甬狠踹一脚,喝道“你发什么呆”
这条路明显被清理过,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掩体,三人且挡且退,直到了十数丈之外,才找到一个勉强过得去的藏身之处。
刚刚死里逃生,又找到掩体,张贯一松劲儿,连手里的刀都拿不住,直接掉到了地上。整条手臂都痉挛般抖个不停,他连捡了好几回都没捞动。
再看看一旁的徐大人,脸不红气不喘干净清爽得一点都不像是刚刚逃脱箭雨的人。张贯梗了一下,看了眼和他一样狼狈的王甬,这才勉强平和了心态。
不是他不行,是徐大人根本不是人
外面的箭雨声响似乎顿了一瞬,张贯脸上忍不住带了些笑,嘴里也不老实,“那群狗日的小鳖崽子,没家伙了吧”
他这话刚落,便被时越揪着领子往前一扯,一支箭便擦着那遮挡的矮石顶端,直直扎进了身后的地上,箭头没入地面数寸。
张贯双目圆瞪,直直盯着那箭尾,像是被扼住脖子的鸡,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哑的响。
那边王甬也看着那支箭也是悚然,干咽了一口,想要说什么,却突然抬头往后看,“有人来了”
这情形,让人不得不担心来人是埋伏那群人的同伙。
时越看了一眼目露绝望的两人,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句,“放心,不是一伙的。”
他开着地图盯着呢,等了半天,终于到了。
说实话有点慢。
说话间,一阵整齐的马蹄声渐近,地面被这响动激得微微震颤,碎石尘土也随之跳动。
那一行十数人渐近,张王二人因为刚才时越的安慰放下的心,一下子又提起来了。
无关敌意不敌意,纯粹是为这气势所摄。
有前面时越等人帮忙消耗了一波,又确确实实地试探出了对方的攻击范围,埋伏的黑衣人很快就被赶过来的这队人解决了。
那砍瓜切菜般利落,生生地看呆了张王二人。
直到徐大人上前搭话,两人才回过神来。
得知这一行人也是前往司州。
对方领头人自称秦陆,在知晓时越三人也要去司州“投奔远亲”,也顺势邀请同路而行。
时越一口答应下来,张王二人当然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也没意见。
“小弟在司州尚有些许薄面,不知徐兄欲寻何人”
徐淮济的名头仅限于胥州境内,当然比不上秦洺。如今出了胥州,大约也没什么人认识他,是以时越介绍自己的时候,直接就用了原主的本名。
秦洺觉得这人给他的感觉莫名熟悉,让他不自觉地心生亲近。但他又十分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人。
若是平时他大概会生出警惕,但今日他潜意识里不愿意把这人往坏处想,只把这事归结为缘分。
他驱马与时越并驾,主动开口搭话。
秦洺这话说得,自己倒不觉有什么,只是跟在二人身后的护卫脸色却十分诡异。
他们此次来去蓟州,本就是秘密之行,不好让人知晓。主子竟在途中邀请人同行,这已经十分奇怪。
但这若是勉强找一下理由,还是能找到的。
毕竟就方才的情景来看,那位徐姓义士,实在是位可遇不可求的良才,主子为招揽人才,开口邀请,虽有不妥之处,但还是能让人信服。
可这会儿的称呼,主子竟自称为“弟”
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两人何时互相问过年纪。若是肉眼观察,那就更不该了两人年岁仿佛,乍一眼看过去,还是徐义士年纪轻些。
秦洺自然不知道他的护卫是如何想的。
他只是下意识地这么称呼着,几乎是默认了对方年长,一点也没有多想。
时越本来以为这小子是试探呢,但转头看了秦洺一眼,就知道是他想多了,看着一脸严肃,但眼神发飘,明显是没话找话。
时越信口胡诌了个亲戚,答了他这话。
两人虽然互相都有保留,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天黑时分。
今日没碰到什么城,一行人也就地安寨扎营,这活儿大家都干的熟惯,也不觉有什么。
但是,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落到最前面那两人身上,看他们一同按着鞍下马,牵着缰绳往前,一左一右,正好把马栓到一旁的树上。
动作一致到几乎让人误以为谁是谁的影儿了。
田得是忍不住戳了下身旁的副手,低道“该不会是亲兄弟罢”
“可没听说咱们主子还有个哥啊再说,长得也不像”
那副手这么答着,脸上却也露出点犹疑之色。
田得跟着点点头,似乎是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确实不像。”
秦洺其实有一半的胡人血统,但是所幸父系的基因在他这儿不大显,他大抵还是昭人长相,眉骨鼻梁稍微高了些,这才稍微能看出点端倪。不过,他义父是安国公,也没人敢因为这事儿在他跟前说嘴,最多背后嚼两句舌根,那酸味儿泛得、隔二里地都能闻着。
但徐淮济就是标标准准的昭人长相了,浓眉大眼,算是这会儿人心底的武将形象了。
实际上,不止是秦洺的护卫,就是张贯同王甬二人看着,也生出些迷惑来,喃喃道着“长得也不像啊”,总算把那疑惑都压下去了。
但等到扎帐篷的时候,众人又陷入迷惑。
这次倒不跟刚才拴马那会儿近乎同步,但动作顺序连带着些小习惯,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众人心不在焉地扎着帐篷打量着另一边,看看看着却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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