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偏殿外果真已经没了看守, 叶舒白天来时有意记过路, 此刻循着记忆,轻易溜出祖庙。

    然后他就迷路了。

    皇家祭祀非同小可,祖庙附近的山路主道皆被重兵把守, 因此长垣留给叶舒的地图,标绘的都是山间小径。

    但就是那画风

    简略又抽象, 令人根本无从辨认。

    叶舒在绕着同一片树林打转了数次后,终于彻底接受了自己又迷路的事实。他坐在山路边一块青石上, 仰头看着天边清冷的月色,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怎么每次逃跑总要绕进树林子里呢

    真是太难为路痴了。

    叶舒在原地坐了片刻, 忽然听见不远处有人走来。

    早先那次经历令他心有余悸,叶舒连忙躲进青石后方。他蹲下身,手脚蜷起,将自己完全隐匿于青石与草丛之后。

    他刚藏好,有交谈声传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咱们得赶紧想想法子啊。”

    “能有什么法子陛下不知何处寻来那狐媚子,被迷得神魂颠倒, 连祭典都能为他破例, 我是想不到还能怎么办。”

    叶舒“”

    原来他在别人眼里是这种人设。

    叶舒视线越过交叠的草丛,看清了交谈那两人的模样。

    两名年轻男子恰好在青石前站定, 叶舒稍加辨认, 看出那是今日随行的官员, 太常寺卿段承志与负责护卫巡逻的大将军左衍。

    朝野上下在如何议论他的存在, 叶舒其实并不清楚, 晋望也没有告诉过他。但他多少能猜到一些。

    毕竟自古以来,所有帝王都逃不开传宗接代,挑选继承人。

    自家陛下是个断袖,可想而知这群大臣会有多着急。

    “将军话不能这么说,陛下是一时受了蒙蔽,咱们做臣子的不能听之任之,须得劝谏。”

    “劝谏”他身旁的人冷哼一声,“先前那几位大人不就去了,被罚在御书房跪了一整日。段大人若是想试,尽管试去。”

    那二人越过青石,一边继续议论一边往前走,叶舒松了口气。

    这位太常寺卿,是原主麾下,在小说中曾经出现过。

    太常位列九卿之首,此人在朝中有些声望地位,也没什么坏心。但他依旧不受国君待见,原因无他,此人实在太操心的终身大事。

    此人在书里是个再小不过的配角,他的剧情叶舒记得不太清晰。

    他记忆中,此人似乎还做过什么事,令晋望大为震怒。

    但具体是什么

    叶舒一时想不起来了。

    他思绪飘远,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体渐渐起了变化。

    一道青梅果香自他身侧蔓延开。

    坤君怀有身孕,信香会时常失控,非人力所能控制。

    而自从太医查出叶舒身怀有孕后,晋望便不再给他服用抑息丹,改为以乾君信香掩盖他本体信香。

    今夜他出来得匆忙,晋望给他临时注入的信香不足以令他安稳渡过今晚。

    此刻便是信香失效的时候。

    当然,叶舒对这些一无所知。

    他只是轻轻扯着领口,试图驱散那股渐渐翻涌起的燥热感。

    远处,原本已经走远的两人停下脚步。

    段承志问“将军,怎么了”

    “这味道是”左衍眉宇微皱,回头看向来时路,“有坤君”

    段承志只是个平庸之辈,可身为护国将军的左衍,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乾君。

    失控的信香一经泄露,便一发不可收拾。

    叶舒意识飞快开始变得模糊,他攥紧了身旁的草丛,竭力令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此时,一股全新的味道弥漫开来。

    那味道犹如松香般浓烈,毫无怜惜地在林中爆发开,追寻着暗处的坤君而来。与标记自己的乾君信香不同,这股味道非但不令他舒适,反倒让他极受压迫,几乎喘不过气来。

    叶舒未经反抗便失去了所有力气,他伏倒在地,恍惚间感觉到有人走到自己近前。

    “这、这还当真是名坤君”段承志问。

    月色下,一袭夜行衣的青年蜷缩在草丛里,紧束的袖口下露出一小截纤细白皙的手腕,仿佛一只手便能折断。

    他无意识地抓着身下的草丛,眉宇紧蹙而双唇微抿,漂亮得足以令任何人动心。

    叶舒就连易容都选了张绝色的容颜,虽然比他原本的模样仍要逊色几分就是。

    左衍压下眼中翻涌的欲色“不错,正是坤君。”

    他正欲上前,却被段承志拦住“将军要做什么”

    左衍莫名有些不耐烦,却也在他的阻拦中清醒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道“此人出现在这里,缘由不明,该交由陛下发落才是。”

    段承志却不让开“将军切莫如此,此事我们好商量。”

    “商量什么”

    段承志眼眸微亮,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这可是坤君,万中无一的坤君,能生育的坤君”

    左衍“你想如何”

    “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他们的话叶舒已经听不清了,就算听见,也并无信息分辨能力。他脑中混沌一片,很快在那不经收敛的乾君信香下失去意识。

    失去意识前,叶舒脑中只剩一个想法。

    他果真与树林八字不合,又没跑掉。

    翌日清晨,国君居住的偏殿内传来一声瓷器破碎之响。

    内侍禁军在门外跪了一片,殿内,一道黑色的身影被两名禁军押解,跪倒在地。

    晋望坐于主位,面色阴沉得可怕。

    “你说与他约好山下汇合,现在他人呢”

    跪在堂下那人身上受了不少伤,低着头,一时没有回答。

    长垣在山下等了一夜,可始终不见叶舒前来,反倒等来了国君的禁军。

    他本以为是叶舒这边出了什么岔子没跑掉,可现在看来,他的的确确已经离开祖庙。

    可他会去哪里

    茶盏在长垣脚边摔碎,滚烫的茶水溅了满身,长垣还不等反应,忽然被一巨大力道掐住咽喉。

    长垣从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脸色迅速涨红。

    他勉力抬头,对上了晋望赤红的双目。

    “若他真出了什么事,孤一定让你生不如死。”晋望声音低哑,眼神冰冷而阴鸷,“说”

    长垣抬手抓住晋望的手腕,艰难道“属下真的不知道。”

    晋望眼底瞬间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杀意。

    长垣甚至觉得,晋望会当场将他喉骨捏碎。

    可晋望只是将人往后一丢,扔回禁军脚边“带下去。”

    禁军很快将咳嗽不止的人拖拽离开,晋望回到椅边坐下,疲惫地闭上眼。

    他怎么也想不到,叶舒竟敢给他下药。

    不知是叶舒怀孕的消息让他放松了警惕,还是这几日那人演得太好,好到他竟没有半点怀疑他的用心。

    一切伪装出来的乖顺听话,都是为了今天。

    可他要真逃走也就罢了,为何现在不见踪影

    一名不会武功,还怀有身孕的坤君在外面会遇到什么,晋望甚至不敢细想。

    内侍总管高进推门走进来“陛下,您”

    晋望猝然睁开眼“人找到了”

    “没有。”高进低声道,“您的手可要奴才找太医来替您包扎”

    晋望一怔,这才低头看过去。

    垂在身侧那只手被碎瓷片划破,血流如注。

    他苦笑一声,没理会,而是低声道“吩咐下去,即刻将派出京都的暗探全部召回,让所有暗探、影卫都去找,从祖庙开始,掘地三尺,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高进又问,“那祭祖仪式”

    “暂且推迟。”晋望疲惫道,“皇妃私逃的消息不能被任何人知晓,就说孤身体不适,祭祖另择期举行。”

    高进“是。”

    从这日开始,晋望手下所有暗探影卫都开始秘密搜寻。

    可始终没有下落。

    一日,两日,三日叶舒的消息仿佛石沉大海,不见任何踪影。

    而晋望除了第一日情绪失控外,始终表现得十分平静。

    皇家祭祖的车队在第三日回到京都,国君甚至翌日便开始早朝,看不出丝毫身体抱恙的模样。

    除了神情日渐阴郁,手段更加暴戾。

    一连几日,频繁有在朝会上说错话,被陛下革职入狱惩处的大臣。就是罪责最轻的,也被打了几十板子,险些丢去半条命。

    文武百官就这么熬过了几日朝会,心中开始纷纷有所猜测。

    最令众人深信不疑的论断就是,陛下终于从先前被美色蒙蔽中清醒过来,开始后悔纳妃的举措。

    否则就凭陛下对皇妃的宠爱,为何要推迟祭祖,并绝口不提大婚之事。

    不过嘛,年轻人难得情窦初开一次,没这么容易走出来也是正常。

    就是苦了他们这群朝臣。

    众臣叫苦不迭,终于在第七日的早朝上,有人站了出来。

    朝堂上静得针落可闻,晋望一袭黑金朝服,指尖随意敲击着龙椅,危险地眯起眼睛“你再说一遍”

    这语气听来令人透骨生寒,太常寺卿段承志嗫嚅一下,硬着头皮开口“臣臣日前寻得一名绝色坤君,欲欲向陛下献美。”

    “献美”晋望在唇舌间徐徐重复这两字,冷笑,“谁给你的胆子”

    “陛下恕罪”段承志噗通一声跪地,“陛下先前曾言喜好男子,若有觅得坤君,可向陛下献美。臣是尊圣谕行事啊”

    晋望指尖一顿。

    他说过这话么

    或许说过吧,那几日被这群大臣吵得头疼,便借此推诿下去。

    这世上坤君难寻,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们找到一个。

    还正好撞在枪口上。

    晋望怒极反笑,轻声道“既然是绝色坤君,孤当然可见一见。”

    段承志刚松了口气,却听晋望又轻描淡写道“不过若是段卿夸大,便按欺君之罪论处如何”

    他这话一出,段承志立即后悔了。

    可献美之事已经开口,再改口同样算是欺君。

    段承志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晋望淡声道“将人抬上来吧。”

    四名内侍很快抬着一顶轿子入了殿。

    锦轿四面裹着鲜红的绸缎,段承志膝行过去,牵住一侧绸绳,用力一扯。

    四面锦缎落下,内里竟是一座金色铁笼。

    铁笼的下方同样铺着一层厚厚的红绸,上面躺了一名素衣美人。

    这牢笼不算小,恰好足够一名成年男子躺下。美人蜷缩在牢笼底部,面色红润安稳,没心没肺地睡得正熟。

    及地的长发披散开,只露出半张清秀白皙的侧脸。

    仅是这半张侧脸,已足够令人惊艳。

    可晋望却懒懒道“不过如此。”

    容貌比不上叶舒万分之一。

    这就是所谓的绝色

    “欺君乃重罪,拖下去,杖责一百。”晋望淡淡吩咐。

    内侍立即上前拖人,段承志哀求道“陛下恕罪,他、他可是难得的坤君啊陛下,您”

    他百般哭嚎,笼中美人像是不堪其扰,在柔软的红绸上翻了个身。

    被压在耳后的朱砂痣终于显露出来,一道清新香甜的气息顿时笼罩了整个朝堂。

    坤君的信香犹如雨后青梅,淡雅而清新,酸甜滋味勾得人口舌生津。

    晋望的神情瞬间变了。

    清甜的坤君信香几乎无人可以抵御,朝堂之上,不少乾君信香被隐隐勾起,开始暗自较劲。

    笼中美人被众人的信香惊扰,难耐地皱起眉头,轻轻地泄出一声低吟。

    “唔难受”

    晋望恍然清醒。

    下一刻,一股强大的乾君信香出现在朝堂之上。

    帝王的信香纯度极高,攻击性极强,瞬间便将所有人的气味盖过。

    众臣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在这令人窒息般的高浓度信香中,众臣听得龙椅上那位年轻帝王轻轻一笑“这份礼物孤十分喜欢,段卿有心了。”

    叶舒再醒来时,正躺在一方床帐内。

    他揉着眼睛,困倦地翻了个身。

    这几日他一直在那姓段的手里。那人或许是给他服用了什么昏睡药物,他睡时多,醒时少,浑然不知今夕是何夕。

    只是偶尔醒来时,曾听见那姓段的说要将他献给陛下。

    等等,献给陛下

    叶舒忽然想起,书中写到,丞相叶舒死后不久,段承志便开始四处搜罗,向长麓国君献上了一位绝色美人。

    谁料献美献得太简单粗暴,又恰好遇到晋望眼光挑剔。

    被送来的美人他看都没看上一眼,直接叫人拖出去杖毙。

    段承志也跟着被打了一百杖,险些没命。

    这可不行,要真被他当成美人献给晋望,他不是又羊入虎口了吗

    不行,他得赶紧逃。

    叶舒拖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一把拉开纱帐,被静坐在床边的人吓得浑身一抖。

    他对上了一双阴鸷通红的眸子。

    空气静止片刻。

    下一秒,叶舒的手猛地一扯,将纱帐重新拉上了。

    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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