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说回温燃和莫予冬这边，他们并不知道温家二老心里的勾勾绕绕。
就在半小时之前来温家的路上他们还在对口供发愁怎么应付呢, 如今轻易地通过了考验着实让人欢喜。
莫予冬愿意配合温燃撒谎, 不是因为她自轻, 而是换位思考很容易明白自己的处境。
家境身世暂且不提, 光是奉子成婚这点就难免会有偏见，更别说她这种刚见面就是在医院的。
说穿了这个社会还是对女性不太公平，说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但现实却是没几个婆婆能不挑刺儿媳的。
是温燃瞒着家里跟她领了证，也是温燃一时兴起害她差点流产, 可谁又能知道他的家人是不是在想都是她这个“坏女人”引诱的呢？
见温暖那么不好相处, 又听温燃说起他的父母如何传统，莫予冬自然很怕他们会把错都怨都归到她身上去。
还好温母并不是莫予冬想象地那样，她通情达理宽容慈爱, 让人羡慕温暖温燃姐弟俩能拥有这样好的母亲。
莫予冬只求自己的表现勉强让温母满意就足够了, 谁成想她会直接把祖传玉镯送给了她。
这不仅仅代表着对她这个新人的接纳，还代表着她们作为家人的祝福！
温暖母女刚出门没多久温燃就回来了, 一见到他莫予冬便开心地挥了挥手, 展示手腕上她刚收到的玉镯。
“快看, 你妈妈送给我的！”莫予冬笑得很灿烂, 语气中还带着一点点炫耀。
眼前的笑容吹散了心头残留的伤感情绪, 温燃瞧着莫予冬可爱的反应, 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唇角。
他走到床边托起了她的手，不吝赞美道：“你戴上很好看。”
皓腕凝霜雪，玉透沁冰心。
好玉原该配佳人, 在白皙的肤色映衬下那玉镯越发显得莹亮剔透，随着莹白细嫩的手腕稍微一晃，玉波荡漾撩动人心。
美玉流光赏心悦目，温燃是真心觉得她戴着很好看，夸得也很真诚。
可他一双桃花眼看什么都带着一股子深情，特别是认真起来的时候，莫予冬脸色红晕渐起都有点害羞了。
温燃却浑然不觉，视线早已悄悄从玉转移到了手上。不同于眼看到的娇嫩的手背，摩挲下能清楚地感受到她手心的粗糙。
女孩子的手一般都很细腻，特别是他姐姐温暖这种养尊处优长大的人，十指不沾阳春水，那双手简直如丝绢般光滑轻柔。
莫予冬这还是调养了一段时间好了不少，回想起刚从晋江里找到她时，手指冻伤了满是裂痕，更是惨不忍睹。
温燃是个男人，还是个当过兵的男人，他长茧的手都觉得粗糙，莫予冬当时的手可想而知。
他总觉得自己不幸，但是有人比他可怜得多，却也比他坚强得多。
温燃托着莫予冬的手握紧，暗暗多了几分心疼，同时更坚定了自己要对她好的决心。
莫予冬从小在山里干农活做家务长大手自然有些粗糙，直到后来来到大城市，才发现诗书里写得女孩子娇嫩的手都是真的。
以前她顶多感叹两声也没觉得有什么，而今有了喜欢的人就开始介意了，甚至会为此感到些许自卑。
其实这几年她跟着燕姐也一直在注意保养，燕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她，相比较十五岁刚从农村出来时候好太多了。
就是上个月寒冬腊月被困在地窖里冻着，冻伤了后又是挣绳子又是扒土的多了许多小裂缝，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温燃的手指有些粗粝，摩挲起来她未好全的伤口麻麻的，很容易就注意到了。
有点害怕他嫌弃，莫予冬纠结地咬了咬唇，默默将手抽了回去。
“你一点都不惊讶么？你姐姐可说这是你们家祖传的！”莫予冬不想被温燃察觉到她的想法，特意放大声音去转移注意力。
温燃纵是再细心也看不出海底针般的女儿心，闻言笑了笑，只继续夸她：“不惊讶，我给我妈找这么好一个儿媳妇儿，不送你送谁？”
“你再这样我不跟你说话了啊！”莫予冬瞪了他一眼，半嗔半羞。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 温燃瞅准了莫予冬想要诉说的心思，很配合地问道：“那你说说你怎么过关的，我妈她有为难你吗？”
“一点都没有！你妈妈人超级好，根本不像是你说得那么可怕。”
“是么，你们都谈什么了？”
“也没什么，就都是之前你给我预演的那些问题。”
“没了？”
“没了，你妈妈很照顾我感受，可能是怕我心里不舒服，就问了些我们恋爱的事，别的比如家庭之类的都没提。”
“还有呢？”
“还有就是她送了我玉镯，代表着接受了我啊，然后就说让我好好休息走啦！”
“你骗我，肯定还有什么瞒着我没说。”
被温燃这么追问，莫予冬想破脑袋都没想到还有什么漏掉的，只当他是不相信他母亲和姐姐，便认真解释道：“我真的没骗你，你妈妈真的很好很好，是个很慈爱的母亲，你姐姐也没为难我，一共都没说几句话。”
“不是吧，我妈妈难道没有问你我有什么优点，你没把我夸到天上去？”温燃见莫予冬都快急了，实在憋不住便笑着说了出来。
莫予冬眨了眨眼，这才明白过来他刚一直在捉弄她，问道：“你妈都告诉你了？”
说着她抬手捂上了眼睛不敢看温燃，就是因为那些话太羞人她才没意思提的，
很乐于见到莫予冬这幅小女儿姿态，温燃达到目的后哈哈大声笑了起来。
“我妈什么都没跟我说。”温燃故作高深，慢悠悠道：“只不过，刚才我一直都在门外。”
“所以你什么都听到了？” 闻言莫予冬讶异地睁圆了眼。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温母和温暖在的时候门确实一直都是半开着的，温燃离开时候没关紧，可能她们怕温燃多想也就没去动。
温燃坐床边将莫予冬往自己怀里抱了抱，笑得很得意，“对，都听到了，你夸我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我都听到了，我很开心在你心里我的形象这么完美。”
“那都是说给你妈妈和你姐姐听的，假的。”莫予冬矫情地推了推他，明明是夸了他却觉得像是自己做了坏事儿似的，别扭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能偷听呢？”
“还不是因为担心你受欺负！我都想好了，要是我妈和我姐敢为难你，我就立马冲进来给你撑腰！”温燃回道，算是自己的心里话。
不仅是莫予冬惊讶，温燃也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有如此表现。
非但没有找他算偷偷结婚领证的账，而且也没有将气撒到莫予冬身上，如此平静地将这件事揭了过去。
温燃知道那个祖传玉镯的意义，因此也更加相信母亲对莫予冬的真诚。
深鞠一躬不足以表达他的感谢，亲吻向她的手背乃是情不自禁。
其实很容易想通，温母能做到这个地步，不外乎是出于对他这个儿子的深沉的爱。
事情已然这样，结婚已成定局，与其闹事不如宁人，委屈了自己换来整个家庭的和睦。
温燃感谢之余也是内疚的，明明是他的不对，母亲却在小心翼翼，唯恐哪里怠慢了莫予冬惹他不满。
反观他自己，对父母是百般不信任，结婚要骗户口本偷摸着领证，还要编造许多谎言来骗她们。
就连莫予冬都察觉到了什么，虽然温燃担心她的话很是贴心，但是未免对他母亲太过于不信任了。
“谢谢你想着我，不过你也都听到了，你妈妈真的没有哪怕一点点为难我，而且我能感觉到她很爱你。”
“是啊。”温燃叹了声气，语气有些怅然，“幸亏我偷听了，不然我不会知道她这么为我着想，也不会知道我们母子间存在着这么大的误解。”
温燃看得很透彻，母亲爱他是真，惧他也不假。
他此行算是荒唐了，温母骤然得知多了莫予冬这么个儿媳，却不敢多问不敢多说，玉镯一下子给了她，暗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担忧还有怕。
“你们是不是交流有些少，或者以前有什么误会啊？”莫予冬觑着温燃的脸色，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先是担心父母不接受编造谎言骗他们，后又躲门外偷听害怕温母为难她，很显然温燃存在着很多作为儿子不该有的误解。
而从温母和温暖的话中她也能感受到对温燃的偏见，不然莫予冬也不会心劲儿一起大肆夸耀了起来，想让她们多看看温燃的优点。
“可能吧。”温燃心里默认了莫予冬的说法，开始正视了这个问题，认真检讨道：“还是我这个当儿子的做得不够好。”
以前是以前不懂事，但是后来跟周南学会了控制和掩饰，温燃真的以为自己“孝子”这个角色扮演地很成功了。
直到这一次母亲和莫予冬谈话中不经意的流露，他才发觉她心里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不忍揭穿罢了。
扪心自问，回到家里这么多年来温燃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心里的隔阂，至少无法像是温暖那样将父母当作生命的不可或缺。
孩子成长最重要的十年造成的亲情空缺是存在的事实，谁也不能假装它不存在。
少年叛逆时期温燃恨过也怨过，做了很多不理智的事，但是时过境迁人成熟了也学会了反思。
温暖有错，他也不是没过，是两个人的不成熟叠成之下才造就了几年前家里或剑拔弩张或草木皆兵的局面。
直到现在那些事都是所有人不敢言及却无法忘怀的憾和痛，表面上大家风轻云淡，实际上都还没过了心里那关。
温父温母有错最大的过错就是太爱他们了，如果对温暖说是包容，那么对温燃就是纵容。
父母的爱无私，无论儿女怎样他们都一如既往地爱与付出，无怨无悔不求回报。
相比而言温燃就有些自私了，他所谓的孝顺，远远不及姐姐温暖对父母的孝心。
温燃的童年是很不幸，但是温父温母何尝不可怜？儿子丢失不是他们的错，却要活活经历骨肉分离的痛苦。
辛辛苦苦寻找了数十年从未放弃，好不容易儿子找回来了，却是陌生地离了心，原是血浓于水的亲子心理上却隔着千山万岭。
温父温母根本不需要什么表面上刻意伪装出来的关怀，他们想要的很简单，只是儿子发自内心的接纳。
贴心的女儿温暖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对温燃的态度才看着很奇怪，从来不能心平气和地谈话，却又每次都在尽心尽力地帮他。
她心里是想要讨好这个弟弟的，然而一点都见不得温燃对父母的漠然，往往会被他气得口不择言冷嘲热讽。
温燃当然能感受出来，只不过温暖要求地太高近乎苛责了，反而引起了他的逆反心理故意对着做。
经历过部队的再教育，温燃真的成长了很多，特别是看穿了蒋非后心结也解开了，在家里的表现其实挑不出什么错。
然而好不好是对比出来的，有了他对养母的孝顺摆在那儿当标杆，对亲生父母怎么做都是不合格的。
温暖总觉得温燃偏心，非要他对生母比养母好一千倍一万倍才满意，但事实是他养母重病条件困窘更需要帮助和照料。
十年养恩不比生恩小，温燃也很为难，他总不能为了让这边满意，然后花钱雇个看护对那边不管不顾吧？
人性总是怜惜弱者的，在温暖眼里心疼母亲所以要谴责温燃，可是她的强势却衬得温燃的养母更加可怜。
生母还有温暖还有温父，可是养母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温暖想要他公平点儿，温燃也想自己能公平点儿，可是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公平？
如果非得怠慢养母才算公平，那么温燃只能选择偏心了。
要是温燃不对养母那么好，温母就不会对比产生失落了；要是温母不对比产生失落，温暖就不会强势苛责温燃偏心了；要是温暖不强势苛责温燃，温燃也就不会故意对养母更好落实了偏心，从而伤了温母的心了……
这简直就是一个死循环，谁都没有错，但结果却是什么都错了。
温暖也意识到了症结所在，如果没有温燃的养母在北城扎眼，那么家里的关系显然会比现在和睦许多。
温燃当兵回来后成熟了知道感恩了，而她也处于年轻气盛的后悔之中不会去各种计较跟他斗气，必然是和现在不一样的结局。
所以温暖想通后才千方百计想要把他养母送走，得知温燃和莫予冬在晋江里的事后便开始用此来要挟他就范。
然后又反被温燃将了一军，她冒着引起父母大怒的风险也要偷偷帮温燃领证结婚，只求他能送走阿姨。
温暖也不是不感恩，温燃养母确实是个好人，但也确实打扰到了她的家庭。自己母亲无比渴望的东西她却能轻而易举得到，怎会不让人羡慕嫉妒？
就比如这次，温燃都已经答应将养母送走了，但是当周南提出莫予冬需要照顾时，他第一反应还是将人带到养母那里，完全没想到亲妈也愿意付出。
温燃突然决定要和莫予冬闪婚，温暖虽然心有不愿但也费心费力帮了忙，还特意去做了父母的工作，只希望能让他满意好兑现承诺。
温父温母也是格外地宽容，温燃做得如此过分他们都没有过多地计较，之所以对莫予冬那么好，无非是因为想稳住他的心罢了。
这些年来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所有的人都照顾着温燃的情绪，整个家几乎都是绕着他来转。
温燃也的确是该好好反思一下了，这个家对他的意义是什么，他的存在对这个家又有什么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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