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为燕姐故意说得那一番话,莫予冬已经扔掉手机卡断绝了一切的联系方式,应该也会很快离开北城,温燃害怕再次失去莫予冬的行踪,便飞快地奔了出去。
温燃在路上就一直心神不宁,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他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然而他太着急去找莫予冬了,就没有多想。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温燃并没有在燕姐所说的出租屋内见到莫予冬的人。
莫予冬的那间屋子根本没锁,温燃一拧门把就推开了。
房子里面乱糟糟地,衣柜里很空,看桌子上的灰尘像是几天没住过人。
但是茶几上放着一个信封,留言房东收,里面只装着两千块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了。
温燃问了四周的住户,不是说不认识,就是说不知道,还有的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他,旁敲侧击他和那位“燕小姐”是什么关系?
“燕小姐?”
“对啊,我们只知道她姓燕,老是喜欢在晚上出门工作,其他就不知道了。”
温燃皱眉,想起了莫予冬在酒吧驻唱,又想起方才酒吧的那个“燕姐”,心中更是疑惑。
他又找到了房东,房东一开始只知道骂骂咧咧,后来看到了信封里的钱态度才好转,表示人走前并没有跟他打过招呼。
“我也好几天没见过她了,她神出鬼没的,一般就是月底过来交下房租。”
温燃跟房东要当初签订的合同,却看见乙方的签名是“燕凌”。
但是他让房东看手机里莫予冬的照片,房东又连连点头,说她就是住在这里的燕小姐。
倒是看门的老大爷说有印象半夜的时候那个姓燕的姑娘回来过,温燃调来监控,黑夜中模糊地根本看不清人脸。
温燃让梁衡调来了伽蓝的监控,从身影和衣服来说,是一个人无疑。
然而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跑了。
*
温燃又去了伽蓝酒吧一趟,燕姐本来还想糊弄他,直到他说出了“莫予冬”三个字,她才正了面色,但还是一副不想说的样子。
她只说三年前意外救了这个小姑娘,但是她没有身份是个黑户,大城市里没有身份证处处难行,恰好她的妹妹不幸去世了,就让她顶替了“燕凌”这个身份。
本来关系还不错,就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但是前不久两个人闹崩了,梁衡的事件发生后她强迫了莫予冬,约定好事后一刀两断,别的就没了。
温燃问燕姐莫予冬去了哪里?燕姐说她不知道,也不关心。
即便是他搬出来了梁衡他们,燕姐也不冷不热地笑了笑,并不理会。
“我可是逼着人卖身了,恨我还来不及,傻子才会告诉我行踪。还有,既然衡少辰少你们背景权势这么大,完全可以去查么,翻遍整个北城总能找到,何必为难我一个小酒吧老板?”
燕姐软硬不吃,直到最后温燃走得时候还是没从她嘴里问出来什么东西。
临走前,温燃留了一句“他没恶意”,燕姐叼着烟无动于衷。
这种混迹社会多年的老油条,温燃还真的看不穿她,如果不是她说得全是真话,那就是她戏演得太好。
但是温燃选择了前者,因为她说了“晋江里”,还有“黑户”。
*
温燃真得托人去查了莫予冬的行踪,北城的路太拥挤,监控里跟着跟着就找不见人了,他这才想起来“燕凌”两个字。
莫予冬没有身份证,要是离开北城的话,肯定是用得“燕凌”的身份。
去系统里查了查,果然有她的行踪,就在他去她租的房子找她的时候,她坐上了去往昆城的火车。
温燃也不知道他哪里来得执念,他真的去了一趟昆城。
想当然,偌大的一座城市,根本寻不到一个人的行踪。
再回到北城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擦肩而过的重逢,像是一场梦。
她,就是他的梦。
*
梦醒之后,还是要回归现实。
温燃知道莫予冬的当天就慌里慌张离开了北城,根本没有回温家,后来忙着找人也是漏接了几通家里的电话。
他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温母担心,温暖就一波又一波地电话轰炸。
温燃反感关机,温暖更干脆地派了周南他们来了昆城,直接把他绑上了飞机。
到北城第一件事,就是回温家看望父母。
温燃几天没打理自己,头发乱糟糟的,下巴长出了青青胡茬。
一见到儿子这幅模样,温母就伤心地哭了出来,张口闭口对不起他。
“当年你走丢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没人照顾?”
“小燃啊,你下次离开的时候给家里打个电话,我害怕啊,我总担心你又丢了。”
“是妈对不起你,你是不是还念着当年的事不原谅妈?”
……
温母这样一哭,温暖自是着急安慰,旁边周南几个人更是自责内疚地连番道歉。
没有去安慰,也没有去解释,温燃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望着,目光放空。
这么伤感悲痛的氛围,他竟然有些麻木。
心痛吗?痛的吧,只是痛久了,就没感觉了。
但是他看多了女人的眼泪,受够了亲情的沉重。
他觉得爱,是一种负担。
温暖见状气急,骂他冷漠,狼心狗肺,是捂不热的石头……
温燃露出了一丝苦笑,他要是不够心冷,也就不会回温家了。
一听到温燃的话,在场所有人均是沉默。
满室寂静,空气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温燃虽然性子淡漠,但是从来不会说这样刺人的话。
那件事是温燃的痛,也是大家的痛。
在场所有人都目光沉重地望向了他,但是没人敢吭声。
就连暴脾气的温暖,此时也眼神闪烁泛起了泪光。
温燃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心疼。
“你们别这样看我,我没别的意思。”还是温燃率先笑了笑,打破了沉默,“妈,我饿了,想睡一觉,还想吃您做的饭。”
说完温燃就上楼回了他的房间,留下来的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敢先开口。
倒是温母先擦干了眼泪,摆着笑脸说了声:“我去烧菜,小燃想吃我做的饭呢。”
温父没多久就回来了,脸黑得简直不能看。
“以后不准再让你妈,你们伯母想起伤心的事,听见了没?”
“听见了!”
一群人比兔子还乖,立即应声,甚至不自觉地站起了军姿。
温父这才严肃着脸道:“等他醒了,让他先来我书房一趟。”
他,自然指的是温燃。
然而这时候,没人敢去找温燃。
还是最能说得上话脾气最好的周南领了差,顺带上去跟温燃谈了谈。
温燃再下来的时候已经洗完澡刮了胡子换了衣服,和往常无二,就跟什么没发生一样。
他淡定地去了温父的书房,温暖他们在外面都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
自小在温父的淫0威下长大,光是听到温父声音大一点他们都怕地不行,但是温燃出来的时候却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他们做好了什么交易,温父出来后面色也缓和了很多。
温燃低声跟周南说了声“谢谢”,温暖问他,周南只说吃饭的时候就知道了。
餐桌上,温燃主动帮温母盛了饭,温暖他们可以活络气氛,他也很是配合地聊天。
温母开心地露出了笑脸,温父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一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就在这时,温燃突然开口。
“妈,你还记不记得我三年前救了一个盲人小女孩儿?刚得到消息说北城这边有了合适的□□,我想把她接过来这边,你觉得呢?”
温母顿了顿,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问了一句,“小女孩儿叫什么?”
温燃笑得很柔和,声音也是那么地温柔,“她没名字,还是我三年前起的,跟我姓叫温心,爱心的心。我本来是怕亲人找不到她,所以才一直留在晋江里那边的福利院,但是直到现在还没人认领,我就想收养她。”
一听温燃说三年前就给女孩儿起名字“温心”,温母脸上的笑容就多,后来听到温心的遭遇皱了皱眉,连忙开口应了声。
“温心,挺好,挺好,那小姑娘应该七八岁了吧?小燃你还没结婚,不方便收养,我觉得就认领到我和你爸名下吧,”
温燃软了眉目,笑着说道:“我也想着是这样,我和温暖不能常回家陪您,想着温心给您做个伴儿。”
温母开心是开心,还是不忘记多问了一句,“那你养母那边呢?”
“我还是想让她好好养病,没跟她说这件事呢。”
温母这下子笑眯了眼,点头关心却忍不住暗喜。
“是啊,她得好好养病,不能多操心。我看那小姑娘,眼睛很着急吧,你快点把她带回来。”
温燃点了头,“嗯,我过几天就去晋江里。”
*
晋江里。
温燃的脚步一踏上这片土地,心情就变得无比地沉重。
这是一座距离繁华北城两千多公里的偏僻小城,却也是周边偏远山区里最繁华的城市。
滚滚长江的小支流晋江经过此处,带给了小城不一样的活力,这里的人们抓住发展的机遇,成功把一个原先不起眼的山区小县城打造成了这个省份独具特色的存在。
晋江里繁华热闹,和全国各地商业贸易往来频繁,起初主要依靠水上运输,后来在国家政策的帮扶下建筑了通往外地的铁路公路,通讯更加方便。
然而出了县城再往里走些,越过几处大大小小的村落,却是绵延不绝的大山,只剩下崎岖难走的山路,贫穷落后的山村,还有几乎与世隔绝的大山里的人。
这里是繁华都市与贫困山区的分界线,同时也是全国最大的人口拐卖的中转站之一。
人贩子拐骗外地的妇女儿童卖至深处大山乃至别处,繁华背后,窝藏着无数见不得光的航脏的交易。
温燃三四岁的时候,就是被人贩子辗转卖到了这里。
当初他年纪还太小,很多事情根本都没印象,他不记得是怎么走丢了,但却永远忘不了那段阴暗惨痛的日子。
几岁到十几岁的男孩女孩,挤在破旧的房子里吃不了一顿饱饭,整天还要穿着破烂的衣服沿街乞讨,挣钱或者不挣钱都要被那些关押他们的人像是玩物一样打骂。
不是没人想逃跑想求救,但是那些人都是有组织的,要是能真的逃走还好,要是不幸被抓回来,面对的就是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
温燃曾经眼睁睁看着,一个逃走未遂的男孩儿被活生生剁掉了一条腿。
那些人特意把他们带到一旁观看,杀鸡儆猴。
鲜红的血溅到了他们身上,半条腿掉下来咕噜噜滚到了他们脚边,沾染了泥土的血腥让人恶心地呕吐,不知成了多少人的噩梦。
那个男孩儿直接痛晕了,结果简单包扎之后,第二天伤还没好,还是要出去卖可怜乞讨。
自那以后,再也没人敢逃。
孩子们在外乞讨一直有人暗地里监督着,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就会撤离,不仅仅那些求救的孩子会遭到惩罚,那些善心的路人也会遭到不同程度的报复。
全城的诈骗团伙相互勾结通风报信,形成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一般的联络,那些人比谁都奸诈都恶毒,狡兔三窟打了一窝还有一窝,有些甚至报复抓人的警察以示威胁,当地政府也拿他们没辙。
后来的后来,晋江里的人们默认了这么一批人的存在,或是麻木或是善心,看见乞讨的可怜孩子只会送上钱,却不敢再擅自救助。
温燃似乎是因为皮相长得好,年纪也特别合适,那些人想卖大钱所以迟迟没有出手。
虽然遭遇了打骂,但是避过了残疾的命运,那些人只是让可怜的小男孩儿卖唱博同情。
小小年纪尚且对这个社会认知不全,他就识得了人间冷暖。
温燃是幸运的,他并没有在那个鬼地方呆太久。
就在他被拐后的那几个月里,晋江里乃至全国迎来了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打拐。
他被解救了,和一众孩子们等待着亲人的认领。
温燃又是不幸的,等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亲人出现。
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的家人,更不知道自己的家住哪里。
警方将他送进了孤儿院里,呆了一两年后,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领养了他。
很久很久以后,温燃被找回了家里,才知道就是因为他的走失,温家动用了能动用的一切力量,发起了全国范围的打拐。
温燃有时候会想,或许他的走丢是件好事,毕竟帮助了那么多无助的妇女儿童摆脱苦海重回幸福家园。
他的不幸,给那么多人带来了幸福,也是一种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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