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寒将精心准备的饭盒和水果塞到乔知颜手里：“不碍事, 大男人晒一会儿又怎么了。”
乔知颜嗔他一眼。
少女递给他一包纸巾：“先把汗擦一擦。”
纪寒依言照做。
正是六月份, 正午的太阳分外毒辣，两个人寻了个阴凉的地方，边说话边吃东西。
纪寒本来想问问她考得怎么样, 后来想了想还是作罢, 因为怕自己突然的问询会影响乔知颜的考试心态。
没想到, 小少女倒是主动提了起来。
她眼睛弯成月牙状，里面像是承载着璀璨星辉：“纪寒，我发挥的很稳定。”
明显是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纪寒失笑, 她如今在他面前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少了些少女的羞赧，多了些情人之间的明媚与暧昧——这是好事。
纪寒大掌抚上乔知颜的发顶，他赞她：“颜颜好棒。”
乔知颜杏儿眼在四周望了望，趁没有人注意的时候, 悄悄亲吻了少年的侧脸。然后又装作没事人一样, 自顾自地夹着饭盒中的西兰花吃。
纪寒耳朵尖儿逐渐染上一层红。
少年心脏疯狂跳动，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喉结滚动了下，视线落在身侧少女柔软白皙的雪腮上，心中的猛兽几乎要破笼而出：这傻姑娘还不明白, 自己如今正处于最为躁动的年纪, 她稍微的撩拨，就能让他心猿意马，更何况……是这样的……肌肤之亲。
纪寒叹口气，到底没说什么。
两个人坐在树荫下吃完饭, 乔知颜靠在纪寒的肩膀上休息。
纪寒手脚都是僵硬的，虽然很多家长都已经离开，学生们也基本上寻了其他地方休息，但毕竟是在露天的地方，万一被学校的老师看见……
乔知颜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她说：“我马上就要毕业了，不怕他们。”
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无所畏惧的模样。
纪寒心中一下子就柔软得不像话，其实少年心中明白，她在感情中主动又大胆，是因为顾及着他自卑的性格。
他的姑娘，纯澈无比，像是今夏最最热烈的那束阳光，照进了他灵魂深处最最黑暗的角落，他的世界，因为她，一瞬间春暖花开。
纪寒垂眸。
他无比珍重地在少女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夏日燥热，鸟语花香，佳人在怀。
他这辈子所求不多，只希望能和爱人在一起，拥有一个完整健康的家庭。
如今，也算是实现了一大半。
纪寒心中满足无比。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待太长时间，虽说树荫下较之其他地方要凉爽，但毕竟是炎热酷暑，室外温度颇高，纵然乔知颜坚持要跟他待在一块儿，纪寒却明白，不能完全由着小姑娘性子乱来。
乔知颜便回了教室。
高考的制度颇为严格，不仅进入考场之前要例行安检，而且每门考试的考场、学生、和监考老师都不同。
乔知颜在教室外等待安检的时候，意外地看到了褚橙。
褚橙眼下青黑明显，整个人显得憔悴至极，和曾经那个永远打扮得体的褚家大小姐简直判若两人。
周围已经有人认出了她，窃窃私语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来。
褚橙手上拿着考试要用的文具，她阖着眼睛，仿佛这样就可以忽略掉那些朝她看过来的嘲讽目光。
乔知颜心态还算平和。
她只将褚橙当作一个小小的插曲。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考试期间，褚橙竟然因为作弊被监考老师当场抓住！
褚橙被监考老师“请”出去的时候，神色平静至极，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双早已失去神采的眼瞳在乔知颜身上定格几秒钟……
就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乔知颜却恍惚以为，看到了濒死的毒蛇。
毒蛇幽幽吐着信子，森冷的皮肉一寸寸缠绕上她的脖颈，只待找准时机，就能咬破她的大动脉。
乔知颜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另一位监考老师见许多学生都不在答题，而是好奇地望向褚橙出去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道：“你们好好答题，高考时一辈子的事情，不要因为这点儿小意外，影响你们答题的心情。”
学生们于是又纷纷低下头去，奋笔疾书。
乔知颜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慌感，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在试卷上。
她原本以为，褚橙还会有所动作，但直到高考结束之后，她仍旧平平安安，连跟头发丝儿都没少。
乔知颜放松了警惕。
高考结束的那天，天空中布满了绯红烟霞，有金色的光芒透过云层照.射在大地上，美轮美奂。
乔知颜走出教室的时候，入目全是纷纷扬扬落下的花白试卷，学生们兴奋高亢的声音传进耳侧：“我们毕业啦！”
是啊……
他们毕业了。
她，毕业了。
即便已经经历了两辈子这个场景，乔知颜仍旧免不了感慨万分。
高考无疑是她青春中浓墨重彩的一笔，若说有什么不如意，便是那个比任何人都努力的少年，没有同她一起享受这样的时刻。
乔知颜心里有几分难受。
她抱着书，穿行在盛夏的校园中，眼眶都开始发酸。
哪成想一仰头，便看到了纪寒。
少年缓缓朝她走来，仿佛逆了一整个世界的光。
纪寒接过乔知颜手中的书箱，在她手中沉甸甸的书箱被他轻而易举搬起来，他面色轻松，问她：“怎么还抱这么多书回去？我看好多人都已经开始撕书了。”
乔知颜不好意思地说：“……污染环境。”
纪寒被她这一本正经的言论给逗笑了。
乔知颜偏头看他：“而且我也想留着做个纪念，说不准明年你高考的时候，可能用的上呢？”
纪寒嘴角的笑意就更明显了一些。
他们一齐往前走，偶尔有熟识的同学会过来打声招呼，看到纪寒后，也会笑着跟他聊聊近况，纪寒耐着性子跟他们寒暄。
他并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明白这些都是同学们善意的关心。
乔知颜和纪寒有说有笑出了校门，不远处，有辆宾利车静静地停靠在街角。
霍思衡早已经申请了国外的名校。
其实依照他的履历和学问，直接参加那边的入学考试也可以，但现在国内的高考成绩也被算作是出国留学的重要依据，为了更妥帖保险些，霍思衡也来参加了此次的高考。
他其实，有些害怕看到乔知颜。
褚橙和他说的那些话，使他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他无法接受自己曾经那样恶劣地伤害过一个真心爱慕着他的女孩子。
无法接受……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爱她。
霍思衡视线落在乔知颜和纪寒的背影上，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前排驾驶座上的张伯小心翼翼开了口：“……少爷，太太和先生还在家里等你，咱们还是先回家吧……”
“再等一会儿。”
视野中，那对登对无比的少年少女已经消失不见。
霍思衡近乎执拗地望着那个方向，好半晌，才声音沙哑地道：“张伯，咱们走吧。”
“是，少爷。”
宾利车的引擎缓缓发动，下一秒，车身前却猛然出现了一个形容憔悴的女孩子。
那是……褚橙……
张伯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老人家对这位大小姐的印象并不好，他早已布满皱纹的面容更显出几分凝重：“少爷，是褚小姐。”
不用张伯说，霍思衡自然也见到了褚橙。
霍思衡的脸色并不好看：她来干什么？
见车停下来，褚橙赶忙跑到车窗前，她手指蜷了下，犹豫着，敲击了几下车窗：“思衡哥哥，我有话要和你说。”
车窗降下来，露出少年冷若冰霜的一张俊脸。
褚橙的视线贪婪地扫过他的眉眼，汹涌的感情在一刹那喷薄而出：她许久没看到他了，就连梦中，都难以梦见他……
所以在发现这辆车的时候，她甚至顾不上自己如今的难堪，顾不上车子正在启动中的危险，疯了一样地冲过来，只为了看他一眼。
她想，那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他总不会，对自己一点儿情谊都没有吧。
然而下一秒，少年冰冷的言语打破了她的所有幻想。
“我和你并没有什么好说的。”霍思衡嘴唇动了动，下了命令：“张伯，开车吧。”
车窗缓缓阖上。
褚橙瞳仁猛地一缩。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黑暗的、失落的、疯狂的负面情绪几乎要将她击垮。
既然他能重新爱上乔知颜，为什么就无法给予她一丝一毫的怜爱呢？哪怕……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眼神，对她来说，也足够了啊……
褚橙咬紧牙关。
……霍思衡，你当真，要做的那么绝？
连一丁点儿念想，都不愿意留给我？
褚橙手猛然按住上升的车窗。
她眼中因见到霍思衡而浮现出来的微末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癫狂的占有欲：“……是关于乔知颜的，你真的不想听听吗？”
下一秒，褚橙听到霍思衡的声音再次响起来：“张伯，你先下去，我要和褚橙单独聊聊。”
“可是少爷……”
“没关系的，我就是和她说几句话。”
褚橙如愿上了车。
霍思衡并不正眼看她。少年琥珀色瞳仁注视着前方的梧桐：“你到底要说什么？”
见他真的冷淡绝情到这种地步，褚橙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击垮了：霍思衡……这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真的怪不得我……
她缓缓开了口：“你知道吗？抛开上辈子不谈，其实你和乔知颜，原本就该是一对恋人的。”
霍思衡倏然扭过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褚橙笑容愈发灿烂，她凑近，清楚地看到霍思衡眼中弥漫的深浓困惑和挣扎：“其实，我们所在的这个世界，是一本书，除了我，你们所有人都是作者手中的提线木偶，你是书中的男主角，而乔知颜，则是女主角。”
褚橙的目光定格在霍思衡紧握的双手上，嘴角笑容愈盛，显出几分阴森：“……是你命定的恋人。”
霍思衡胸膛急剧起伏。
任何一个正常人，听到自己所处的世界并不真实存在时，都无法做到淡定。
霍思衡眉头都皱起来。
其实他并不相信褚橙的话，他觉得荒谬无比。然而脑海中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或许她说的，才是真相……否则该如何解释他内心对颜颜无法抛却的执念……
那样，化入肺腑而不自知的执念……
“褚橙，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给你就是了，你没必要编造出这样可笑的故事，你以为我会傻到相信你说的话吗？”
“……可惜，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
褚橙倾身，离霍思衡愈发近了几分。
她唇停在距离他嘴角几厘米的地方，清楚地在他眼中看到厌恶。
褚橙心中有几分说不出的悲凉，然而面上却是不显。
——她疯了，既然她这辈子注定要堕入深渊，为什么不拉着心爱的人一起呢？要不然，该有多孤单……
“思衡哥哥，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关于你的每一件事，包括生活中不曾告人的小秘密：你三岁那年，曾经因为贪玩不慎跌下楼梯，左腰上至今还有一条两寸长的伤疤；六岁那年，霍叔叔带你去学游泳，教练对你很严格，你在日记本上吐槽过他很多回；八岁的时候，你第一次出国，面对空姐的嘘寒问暖悄悄红了脸……”
褚橙坐直，开始努力回忆起曾经在书中看过的内容。
说来也奇怪，她其实对于很多细节都忘得差不多了，但唯有他，她记得真切。
霍思衡痛苦地闭上眼睛：“够了。”
够了……
怎么能够了呢？
不够的。
霍思衡，我们一起……万劫不复吧。
褚橙继续道：“我不仅知道过去，我还知道未来即将会发生什么，比如这次的高考，你以728分的成绩成为高考状元，从此之后，一路顺遂；比如再过半个月，霍家就会迎来新一轮的融资，从此之后，霍氏集团水涨船高；又比如，在你二十二岁那年，你的父母会去全球环游，将公司完完全全交给你来管理……”
“思衡哥哥，你如果不相信我的话，可以一一去验证……我唯一没有料到的，是这个世界因为我这个外来者的闯入，发生了诸多蝴蝶效应。但无论怎么变化，你身为书中的气运之子，人生发展的大方向还是不会变化的。”
“…………”
……
张伯回到车上的时候，就看到霍思衡正双目无神地盯着车窗外的风景。
少年像是被抽开了生命的最后一点儿希望，面如死灰，不复从前朝气。
张伯试探着喊他：“少爷？”
霍思衡看一眼张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褚橙同他说的话：他所处的这个世界，所有人，都并非真实，他的亲朋，包括他，全部都是作者笔下的提线木偶……任何摆布和拿捏……
他和颜颜，原本是命定的恋人……
如今，却形容陌路。
霍思衡疲惫至极，他挥挥手：“张伯，回家吧。”
霍家。
霍思衡一回来，就直接扎进了书房。
以往来书房，他总是会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霍家家庭环境足够好，书房中有看不完的各类书籍供他查阅。可今天，他却只是倚靠在座椅上，望着书架上的一排排书发呆。
良久，他起身。
随后从书架中抽出一本小说——书封上写着《活着》二字。
少年指节一页页翻开书本，事实上，他早已经看过这本书，洞悉了书中的全部内容，可如今，他再看到这本书时，又有不同的感受……原来他从出生以来至今所经历的所有一切，竟然都受人所控……
如果福贵（《活着》中的男主角）知道他所经历的所有磨难来都源于作者的构想，是否……也会依旧选择活下去呢？
霍思衡不知道。
他心中尚且存着一丝微末妄想。
吃饭的时候，霍思衡状似无意地问及公司情况：“爸，最近公司运行的还顺利吧。”
霍国栋狐疑看他一眼。
毕竟儿子鲜少关心公司的事情，他本来还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无人继承，如今看来，可能儿子转性了？
男人没有多想，道：“还不错。”
“资金……方面呢，紧缺吗？”
“资金倒是不用担心，我和南洋那边的老牌财团谈好了，大概再过半个月左右吧，就会有一批新的资金注入。”
话音落下，霍思衡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他的最后一点儿妄想，也被现实击垮了。
原来一切……都是真的。
.
高考成绩公布那天，仍旧是烈日当空。
乔知颜紧张无比地按下查询键，随即看到了自己的成绩，少女杏儿眼都弯起来，这个分数，上B大应该是稳了。
她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纪寒。
那头少年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他说：“颜颜真厉害。”
明摆着拿她当小孩子哄。
可乔知颜偏偏就是吃这一套，她拿着手机跟纪寒说了好一会儿话，话语中都掩盖不住对大学生活的向往：“可惜不能把知谦也带到京市那边，虽说育材小学也可以住宿，但他年纪太小，我还是不放心。”
小小少年如今十一岁，马上就要升六年级了。
至关重要的一年。
乔知谦学习成绩好，如果小考成绩理想的话，或许能直接申请京市这边的小学也说不定。
谈到弟弟的时候，少女语气中都是掩藏不住的骄傲。
纪寒回她：“你不用担心，我人就在本市，可以帮忙照看知谦。”
乔知颜也不跟他客气：“那就麻烦你啦。”
说到底，在她的观念里，知谦不论长到多大，也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何况现在的他，年纪也是真的小。
高考结束后的假期很长，乔知颜填报完志愿之后，就窝在家里研究各种各样的美食，往往做好之后，都会率先拿给纪寒和乔知谦试吃，时间长了，她厨艺就精进不少，
八月中旬，霍国栋突然上门来寻她。
乔知颜赶紧将男人迎进来，然后听见他恳切地道：“颜颜，我今天过来，只是作为一名父亲，而不是曾经受过你家恩惠的商人。算叔叔求你，能不能跟我回去一趟，看看思衡？”
“……他怎么了？”
“思衡他，状况很不好。”
向来顶天立地的男人，此刻竟然眼眶微微泛红。
“从高考回来之后，他状态就不对劲，整天将自己关在书房里，起初，我和他妈妈还以为他只是单纯的心情不好。直到高考成绩出来之后，他分数很高，成了状元，我们全家都很开心，可是从那以后，思衡就开始肉眼可见的消沉，到现在，连饭都吃不了几口……我和他妈妈也问过他，可他什么都不肯说……”
“既然如此，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你在他心里的地位很重要，颜颜，你能去看看他吗？”
乔知颜思忖了片刻，同意了。
她说：“麻烦您等一下，我和知谦说一声，就跟您回去。”
这个时节暑气未消，太阳炙烤着大地。
乔知颜坐上霍国栋的座驾，脑海中闪过一幕幕曾经和霍思衡在一起的画面，前世今生，循环往复……少年矜贵冷傲的面容尤在眼前，可如今却早已经物是人非。
车子停在霍家大门前。
乔知颜下了车，跟随着霍国栋进了霍家。
霍家的布置装潢一如记忆中的模样，简约低调的豪宅风格，这里曾是“她”住过的地方。
上辈子的她。
霍国栋领着乔知颜上了二楼，男人手指了下最东边的一扇门：“那里就是思衡的房间。”
乔知颜推门进去，满室漆黑。
外面明明阳光明媚，可屋内却窗帘紧闭，如同禁地。
乔知颜开门的刹那，有细微的光彩透过门缝照进卧室。
她看到少年正仰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似乎是听到了响动声。他干裂的嘴唇动了下，声音沙哑：“妈，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想吃午饭。”
乔知颜朝他走近。
她轻轻喊他的名字：“霍思衡？”
床上的少年身子有片刻的僵硬，但他仍旧没有动。
乔知颜终于走到他面前，在这个屋子中待久了，她慢慢适应了里面黑暗的光线。少女俯视着他，少年毫无血色的脸庞完完全全映入她的眼帘。
霍思衡颓然闭上眼睛：“……你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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