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跟他朋友一块到的, 卫予不认识, 他也没多想,以为是朋友的朋友, 两人还寒暄了几句, 挺健谈的。
朋友嘻嘻哈哈聊了几句后,借口接电话出去,这一出去就没再回去。
多年朋友,卫予哪里还能不了解这顿饭的含义。
他的性取向问题在几个好兄弟中间不算大秘密,他没有特意说, 似乎是某天跟其中几个聊天时提了几句,廖然和这个朋友都在。
当时兄弟几个好一阵惊讶, 倒也没说什么, 之后再没当他面提介绍女朋友的事,不得不说确实贴心。
这下可好, 改为介绍男朋友。
对方叫虞慎, 长的是很好的, 等了一会见中间人没回来, 反而笑了,给卫予倒茶, 边说:“看来是把地方让给我们单独相处了。”
卫予尴尬的脚抓地,搁别的事他能掰扯几句不失礼仪, 两个男的被另一个男的逮着相亲,他人生中还没遇到过比这个让人难为情的。
虞慎倒挺大方,嘻嘻哈哈的笑:“没关系, 其实我也是被逼的,家里人非得让我找个谈着,我也没办法不是?不用介意。”
这话把卫予的好奇勾了起来:“家里人知道你……”
“知道。”虞慎的眼睛笑起来眯成一条往下弯的线,整张脸都亮了,很拉人好感,“我磨了很多年他们才松口不管的,但命令我必须找个靠谱的伴儿。”
被虞慎的大方情绪感染,卫予不由也笑了:“真不错,当父母的都操心。”
“我知道,只是这种事看缘分嘛不是。”
卫予笑了笑,没答。
缘分这东西和福气一个性质,是虚无缥缈的玄学,尤其缘分,千百年来被人运用在爱情上。
能相遇、相恋,谓之“有缘”,反之则是无缘。
其实这个词,无非是对感情状态一种无能为力的解释,人力和客观因素无法改变时,用“无缘分”解释,好像这样就能消弭心中的不甘和伤痛。
卫予偶尔也用这个词,自己却并不相信。
菜上桌,虞慎热情夹菜,卫予道谢后开了两罐啤酒:“你回去怎么跟家里交待?”
虞慎:“没事,就说不合适呗,我爸说我这种情况,能有机会认识正经人一定不能错过,老楚再三保证你是一等一的正经人,我爹妈非要我来见见。”
“……”这夸奖的他哭笑不得。
不过:“我们这种,确实不容易找到合适的一起生活。”
不是性取向见不得人,现在大家也谈尊重,私底下议论归议论,不会放到明面上,但据他所知,不少和他们情况相同的男人最后还是会选择结婚生子。
有的是迫于家庭压力,有的纯粹自己不想家族的根断在自己身上,总之各有理由。
虞慎正啃一只龙虾,闻言撇了撇嘴,很无所谓的样子:“大不了一个人,没那个心还是别祸害别人比较好。”
卫予看了看他,举起啤酒:“冲你这话,敬你一杯。”
“谢了。”
朋友借口跑掉时卫予花半分钟想好了提前走人的借口,都没用上,和虞慎还很谈得来,一顿饭下来聊了不少,临近七点才道别回程。
昨天晚上到起床干活,他时时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很沉重,推不开,让他透不来气,歪打正着的一番折腾,人精神,连带呼吸都顺畅多了。
情绪高昂的和孙阿姨交接完账目,他打开电脑写计划。
今天看了三个门面,有两个比较满意,综合投入和他手头资金,卫予最终决定了其中一家。
位于庆城郊区和城区交汇点,人流量巨大,房租略高但面积尚可,距离目前的店车程半小时,先前退租的是做冷串串的,装修很新,他只需要购置好柜台等东西就能开业。
卫予计划这几天多往那边跑多看看情况,可以的话尽早签合同准备营业。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自己“连锁店”开业的好光景了。
孙阿姨很能干,几乎包了店里所有事情,卫予卸下大部分重担,全副身心投入到筹备新店的繁忙中。
一周后,新店门面签了合同,舒晨那边食堂的第一笔款项如期到账,望着那个数字,卫予兴奋的在朋友群连发十个红包。
随后又给他妈转了一笔钱,他爸近来复查结果都显示良好,但他不敢放松,叮嘱父亲稍有不适立刻告诉他。
事业生活慢慢步入正轨,并非不辛苦,而是,有始有终,有序推进,这天知道明天要做什么,该做什么,觉得一切都是整齐的、顺利的,有奔头的。
卫予讨厌凌乱和不受控制的感觉,所以他最近劲头十分足,精神抖擞的早出晚归——如果没有感冒就好了。
他很少感冒,但凡开始,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每天进进出出吸鼻子吸的鼻头通红,出门一定戴口罩,免得传染上人。
秦易找上门的时候卫予才意识他有一周没出现过了,这周他忙的前胸贴后背,顾不上。
“我还以为我不来,你至少会发个信息什么的问问我。”
九点多,卤味所剩无几,顾客很少,秦易坐在椅子上两手托住下巴,仰脸盯着卫予看。
卫予小心翼翼的改图,他最近考虑少接一些画图工作,新店开业后他得两头跑,怕忙不过来耽误人家的事:“来之前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秦易皱起鼻子:“我要是提前告诉你,谁知道你会不会躲我,不如直接来,你跑不掉。对了,你感冒啊?”
卫予抽空抬眼给了他一个注视:“小问题,我没躲你。”
秦易眼睛一亮:“真的?”
“嗯,本来我也想找你聊聊。”卫予保存好图,右手仍然搭着鼠标,“你来了也好。”
秦易的脸立刻垮了:“如果是拒绝的话就不要说了。”
卫予不为所动,他是真的打算和秦易说清楚:“秦易,我真的只把你当朋友,我们两个不合适的。”
“有什么不合适的?”秦易不服气,“有感情就行了。”
关键是没有感情。
卫予:“你条件这么好,会遇到更好的人。”
这种话着实土掉渣,但挺管用,不怎么伤人,拒绝告白里的绝对金句。
秦易忽然坐直身体:“你是不是听我哥说过什么?”
“??”怎么又扯上秦融了?
秦易有点急了:“以前交的那些都是过去式了,你别信我哥,我也不会跟女的相亲恋爱结婚,你放心啊。”
卫予的头皮狠狠一麻,他真的不习惯这种风格,秦易说这种话信手拈来,和说“今天吃饭”一样简单。
秦易看着还想解释,卫予赶忙打断:“和你哥没关系,也和别人没关系,纯粹是我的问题。”
“可是,为什么?”秦易的眉头打出几道褶子,“连个机会都不给,你怎么知道不会喜欢上我?相处了才知道是不是?”
卫予还是摇头,挺狠一男的:“以后你随便来吃吃喝喝都行,就是别在我这里花心思了,没必要,不用浪费时间。”
秦易苦笑:“你可真够狠的。”
卫予:“这种事说清楚更好。”
有人进来买走最后一点卤味,卫予合上电脑收拾东西。
秦易没多做纠缠,临出门前走到卫予面前:“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卫予手头忙碌着:“路上当心。”
目送秦易出门,卫予松了口气,能说通最好,他猜测秦易只是对自己有些好感,谈不上真的喜欢,明白没希望应该会主动止损的,他是个聪明人。
不适合的感情,分外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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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行之回到家已经快零点,陀螺似的连轴转了好几天,他的眼睛、脑袋和身体干涩无比,像生了锈的机器,嘎吱作响。
进客厅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困顿的脸立马冷下来。
邱晨光坐在沙发上抬头:“回来了?”
“你来做什么?”
这个中年男人,面容和邱行之七分相似,一眼就能看出血缘联系,但他更加沉稳威严,讲话时力道控制的恰到好处,却也不失几分压迫感。
邱晨光放下手里报表:“你二叔最近搞的那些名堂,你一点不知情?”
邱行之面无表情的把外套扔到沙发上:“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二叔现在明显越来越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你手头的项目要是再不抓紧,会有什么后果不需要我告诉你吧?”
“不需要。”邱行之一点也不客气,这个眉眼和他五分肖似的男人每次出现一定有目的,他懒得跟他多说,在公司也是能不碰面就不碰面。
邱晨光的脸浮上怒气:“既然知道,你打算怎么应对?他在公司这么多年,枝叶比你多的多,拿走你手头项目很容易。”
顿了一顿,“胡老的孙女那你又是怎么对待的?他胡家这一辈就这一个闺女,能带给你什么助力不需要我多说了吧?”
邱行之嘴角轻轻扯了一下,立马回归原位:“这个倒是需要,您要不然给我解释解释。”
冷淡的脸、勾着嘲笑的语气,哪里是需要解释,分明是跟他对着干,狠狠扇他这个父亲的脸!
邱晨光身处上位者久了,谁见面不是客客气气,心底恨得吐血,面上也不会露出分毫,这是生意场上基本的规则。
公事上,他向来游刃有余,该狠时不会手软分毫,该怀柔时懂得控制分寸,样样拿捏得当,可回到家,面对越来越出色的儿子,多年练就的自制力分分钟告罄在一个眼神、一句话中,他这个分明处处很像他的儿子,总有本事在两句之内唤醒他体内的雷霆暴怒。
邱行之转身倒水,留给父亲一个坚冷的背影。
邱晨光拿手背抵住额头,深呼吸,将体内的暴躁怒气排出,要是真的发火,就没法谈下去了,他缓下语气:“爸爸不是想和你吵架,是真的为你好。”
邱行之小口喝水,开了一下午加一晚上会,口干舌燥还有点喉疼,他慢慢折腰,接触到沙发,后背有了依靠,酸疼的肌肉才稍稍松弛,长出一口气。
全过程他一言不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邱晨光的语气更松了一点,求和的意味很明显:“胡老的孙女对你印象很不错,上次酒会爸爸就告诉你了。”
邱行之继续喝水。
“爸爸不是要勉强你一定和她结婚,但你没和她相处过怎么知道不行呢?”邱晨光扮演慈父角色很不生疏,循循善诱的语气掺着几多不自在,细品,跟开会作报告没多大区别,“上次酒会人家主动找你,你不理,这不好。”
邱行之放下杯子,给父亲一个凝睇。
邱晨光赶忙趁热乎接着说:“反正还没喜欢的人,多接触接触……”这话,已经是他退让的极端了。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邱行之打断父亲的话,语气已经恢复平淡,“你了解我么?”
邱晨光语塞。
邱行之一口喝光杯子里的水。
“二叔的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丢下最后一句,邱行之抓起外套离开客厅。
再说下去,只会招致双方更盛更烈的怒气,该有的问题依然有,无法达成统一的分歧也会在。
那些不是三言两语随便聊聊就能说清楚,邱行之不是没有试图好好和父亲沟通、交流,多次失败后,他放弃了尝试。
若很容易解决,不会拖到这个时候。
他们本该是最亲密的父子,偏偏像敌人。
其实这么多年,他对自己和父亲的关系已经麻木了,左不过每次见面冷嘲热讽几句,能有多大影响?他仍然是自己父亲,自己仍然是他唯一的儿子。
有时候,有些问题,大概永远就是无解的。
洗完澡走到窗边,院子里的他爸的车子不见了。
邱晨光很快会出现在某间金屋里,自有人抚慰他在儿子这收获的不满。
呵,邱行之扯动嘴角,不是笑,他自己也搞不清做这个动作的意义,睡意被打的七零八落,邱行之靠着窗台,点开手机。
略过朋友和下属头像上红色的消息条数,径直滑到最下方,顿住。
卫予有两个微信号,一个私人,一个是味卤的,他都有。
私人那个已有半月余没更新朋友圈,对话框他一直没删,最后一条信息是好多天前,他说自己要出差几天,卫予回了个“好”,再无下文。
味卤的相反,没有聊天记录,但朋友圈每天都有更新,都是卤味的照片,烧制的、摆放在柜台里的。
邱行之不死心,点开私人微信一翻到底,他记得卫予发过一张跟高中同学合照,好多人,拍照的人故意使坏,各个龇牙咧嘴笑的血盆大口,卫予也在其中。
划不动了,邱行之看到最下面一行字——朋友仅展示最近半年朋友圈。
“……”
他们有一个星期没见面了。
邱行之自嘲的笑了笑,准确的说是他一个星期没见卫予,他那么忙,能不能见到自己,有什么所谓?
这几天他好几次想去找卫予,有两次车子已经拐到味卤所在商业街的街口,最终还是没继续。
卫予当时震惊的模样像某个隽永的画面一般,总是冷不丁的跳到眼前,邱行之想,他一定吓到了。
他现在不去想后不后悔,没有意义,可内心从那一刻萌芽的忐忑不安,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那个深夜发生的事像被吸进了黑洞,事是他亲手做的,话是他亲口说的,邱行之清楚它的存在,可他压制自己那些无法说出口的欲望,每次刚有个苗子,就被他凶狠的摁下,踩碎。
手机屏幕结束亮屏,恢复黑色。
两点了,他还不想睡。
别墅前院的树来回摇摆,房子里的花艺树木是楚成玉亲自挑选,即便冬天,这种树也挂着绿叶,风挺大,隔着房子听不到声响,邱行之耳边却传来沙沙的树叶声。
夏天,天很蓝,太阳很好,他在大学礼堂外等人,树叶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瑟瑟声密集的响在耳边,天然的奏乐下,他第一次见到卫予。
一晃,五年多。
一年一共就四个季节,三百六十五天,来来去去生活就那个模样,于他而言,特殊的日子真的不多,那天,是人生之中最特别的一天,他记得当时的每个细节。
大学毕业那年卫予找他喝酒,他特装作无意的问:“你记得我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吗?”
卫予当即回答:“记得。”
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呢?
哦,他想,卫予和自己一样记得,他很高兴,那天喝了许多酒。
窗户可能没关严实,不知道从哪钻出一缕冷风,邱行之只着单薄的睡衣,伸手推了把窗户。
屋内暖气很足,窗户都是温热的。
两秒,邱行之拿着手机,快步离开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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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予准时六点起床准备一天需要的东西,感冒还没好,时刻觉得呼吸不畅,一早起床抽纸用掉一大包,擤鼻涕擤的鼻头发红还有点疼。
他最讨厌感冒,鼻子被糟蹋的不成样,人还有点精神萎靡。
周日不用提供舒晨公司那份,店里需要的孙阿姨从家到店铺顺路拖走,瞅着时间充足,他打算到外面走走,吸点新鲜空气,最好能杀死感冒病菌。
冬日暖阳爬的慢,卫予走到小区门口才冒了个尖,他摘下口罩深呼吸,鼻塞,没感受到新鲜空气的美好。
郁闷的戴回口罩,拐上人行道还没走出两步,身边多了个人,并排着走。
下意识转脸,居然是邱行之。
脑袋里的某根弦“砰”的一下,崩了。
邱行之凝视着他的双眼。
卫予盯着他看了两秒,做出他这辈子最不假思索、最本能的行为。
拔腿就跑。
邱行之懵逼半秒,也做出这辈子最下意识的动作,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里的虞慎只是龙套哈,是下一篇文《我和你不熟》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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